李其的话提醒了陆霓, 进门季以舟放她下地,立刻朝他身上看去。

前胸及双臂被刀划开好几道口子,染满斑斑血迹, 不似他之前着黑, 浅衣之上毕露无遗。

陆霓一惊,上去扒拉他衣裳,“你受伤了?”

又问这句, 但显然她这着紧的模样, 取悦了季以舟,先替她解下大氅,除了脚下,身上倒没溅到血, 这才淡淡说道:

“没有, 穿了内甲。”

轻轻拂开她扒在胸前的手,他把破烂外衫除去, 内里是半身软银甲衣。

上次他被麻得晕晕乎乎时, 记得她好像提过那么一句, 抱怨他不穿甲,这些日子便穿在里面。

“哦。”陆霓这才察觉方才的反应有过分紧张之嫌, 语气清浅, “司徒大人身经百战, 本宫的担心倒是多余。”

季以舟心头正愉悦,没在意她这么句刺他的话。

陆霓打量一眼屋子,好奇问道:“这是何处?”

室内布置简洁,且一看就是男人住的, 壁上悬挂弓.弩, 正中高几上托放一柄长刀, 刀柄镶嵌黑曜石,透着古朴苍凉之感,看鞘身的弧度,跟他刚才用的那把同样制式。

这屋里一件女人的东西都没有,肯定不是给那个“外室”住的。

“这是我家。”

“你……”陆霓哑然失笑,大庸第一首富,竟住这样一进的小院子,说出去谁信呐。

“你不住国公府么?”

“嗯,那边也住。”季以舟随意说道:“无事就回这边。”

“喔——你这是狡兔三窟啊。”

陆霓眉眼弯弯,不经意间,把她的公主府也算在其内,惹得季以舟心情大悦。

“嗯。”

他唇角勾起,带她坐到一旁的椅上,蹲身捉住裙底的纤秀小脚。

“诶……”陆霓连忙一缩,有些不好意思,“本宫自己来。”

季以舟微微抬头,黑亮的眸子璨若辰星,手上一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陆霓:“……”

她就是觉得,这么个桀骜蛮横的人,每次蹲身在她脚下时,似乎毫无介意。

大抵是他俩初见时,他便为她这么做过。

鲜血染透的蝴蝶鞋除下放在一边,季以舟的手很稳,顺着脚踝上探,寻到她雪白罗袜的边缘,缓缓下掳,将沾染血渍的罗袜褪下来。

这一次,陆霓清楚看着自己的脚,被他温热宽厚的手掌把住,心头微微**漾一下。

有点痒。

脚痒,心也痒。

季以舟拿过帕子擦拭白嫩小脚,低敛的眉眼神情专注,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点一寸,揩得很仔细。

玲珑玉足的趾甲盖儿上涂了粉色蔻脂,足弓弯出细腻纤柔的弧度,脚趾在他掌心微微**地缩起,如同受惊的小兔儿。

陆霓两手撑住身下的椅子,腰背挺得笔直,脸颊的热意悄然升腾。

她咬紧下唇,一声不吭。

季以舟的动作很自然,不带一丝狎昵,擦拭干净后便放开手,起身时,面上流露出几分——陆霓初见他时、属于少年的青涩稚气——冷白的颊上多了几分红晕。

他略显手足无措,“让那边替你收拾干净,还有……”

他指了指陆霓的裙子。

“啊,不用了。”

陆霓忙摆手,她可不想穿着中衣跟他独处一室。

季以舟拿了鞋出去,跟李其吩咐完再进来,就见她探着小脚,一下下点着地面,大概怕凉,不敢踩下去。

幽邃凤眼泛起些许笑意,“哦……臣这里有双鞋,大概殿下能穿。”

叫住她,他朝一旁的架子走去,一边低头从腰间解下一枚钥匙。

陆霓扫了他一眼,莫非他这屋里真住过女人?

那本宫也不穿别的女人的鞋!

季以舟打开架上一只紫檀木小箱,从里取出一双绣鞋。

月白色缎面光洁如新,仅在两侧以银丝浅绣缠枝莲纹。

陆霓觉得眼熟,愣怔间一时忘了拒绝,直到他又蹲在面前替她穿好,大小完全合适,她这才恍然记起——

“这……是我的?!”

“嗯。”季以舟坐到她对面,低头看着她脚上的鞋,“后来在杏林捡的。”

陆霓心里惊讶极了,一时说不上话。

敲门声响起,季以舟过去开门,外面是个十二三岁侍女打扮的小丫鬟,手里托盘中放了一套崭新衣裙,脆声回禀:

“我们姑娘正给清彦公子上药,一时不得空过来伺候,让婢子先赶紧把衣裳送来。”

季以舟接过,又掩上房门。

陆霓猜到,这应该就是醉风楼那位姑娘派来的,只是……清彦公子又是谁?

季以舟似猜到她所想,说道:“耿太傅的孙子。”

陆霓一喜,他前日说了耿太傅遇害的事,却没提还有人活着,“原来你今日带本宫过来,是为耿小公子。”

季以舟不置可否,把托盘放在她边上。

“换上。”

说完,他便推门避了出去。

难以想见,先前他浴血厮杀,如一尊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的罗刹,持刀睥睨着她,与眼前这般安静文雅、少年稚气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解下裙子换上,陆霓心头微动,起身走到架子边,檀木箱未锁,她心头没来由一阵狂跳,轻轻掀开。

里面躺着两只簪子,那支白玉的她还记得很清楚,是上回在蕴秀殿掉的,后来问他时,他说没瞧见。

原来还是他捡了去。

另一件,陆霓拿出来时,心头蓦地涌上浓浓的酸涨。

金簪沉甸甸有些坠手,簪头的陈年血迹呈现乌黑色泽,望之触目惊心。

这就是当日她亲手扎进他心口的秋水簪。

手指轻抚半染血污的簪身,她以为,这东西早就被他扔了,就如她弃在杏林里的鞋子。

陆霓心绪此起彼伏,想到他当年带着伤,蹒跚寻到杏林,在一片泥泞中四处寻找的模样,胸口的酸热袭上眼眶。

一颗泪珠砸落手背,滚烫灼热。

她慢慢转过身,就见季以舟立在门口,身后的亮光令他的表情晦暗难明,陆霓似乎能想象出,那张艳绝的面庞上隐含一丝哀伤。

季以舟缓步进来坐在案前,神情很平静,没有看她。

陆霓艰难举步,行至他身边坐下,秋水簪托在掌心,沉重的份量压得她难以启齿,半晌才轻声道:

“你一直留着它,那……你知道了么?”

季以舟漆黑的眸抬起,含着浅浅的失意。

陆霓静静看他一瞬,拇指按住簪头的碧玺,铮然一声清鸣,簪身脱出,露出其中宛如一泓秋水的锋利长刃。

季以舟眼瞳一缩,迸出诧异之余,眸子熠熠生辉。

“以舟,对不起。我那时……真的是权宜之计,并非真想伤你,你能……原谅我么?”

秋水簪内藏利刃,这件事连任嬷嬷也不知,当年陆霓面对暴怒的季以舟,几经犹豫,最终还是不忍伤及他性命。

三年了,原来答案一直就身边,今日等来这声对不起,他却并未感到开怀。

像个孜孜不倦、跋涉千里的旅人,终于来到目的地时,发现他千辛万苦寻到的,其实并不是他当初想要的。

长公主清凌的眼眸满含诚挚,不掺一丝作伪,但那里面没有他想要的情意。

她当年一腔浓情蜜意投进他怀抱,只是因为身中情药,当他是个渲泄的工具。

她没骗他。

她不爱他,从来没有。

然而眼下,他连怨怼、指责她的余地都没有了。

“以舟……”陆霓的手悄悄探向他,微蜷的纤指够到他的掌缘,继而抚上他的手背,轻柔摩挲。

“本宫嫁予你,日后定与你同舟共济,风雨不改,本宫愿……”

“长公主想要什么?”季以舟忽然打断她,“与臣结盟吗?”

陆霓小心留意他的脸色,带着希翼点了点头,“不错。”

今日收到齐煊来信,道季以舟前些日派人送去养护军资,兼之救回耿太傅亲孙,她所求的,他表面推三阻四,实际都为她做到了。

而他辅佐太后一场,事后却被缴了兵权,怎会甘心?

如今,岂非正该与她同仇敌忾。

季以舟默默注视她,先前的那抹青涩早已褪尽,凤眸隐含几许炽热,蓦地欺身上前,大掌抵住她后脑,不容置喙将她拉近。

陆霓身子僵直,紧咬住下唇,他此刻的气势极具侵略性,让她忍不住心生慌乱。

绯唇靡艳,撩人心弦。

她这强作镇定的模样,令季以舟体会到一种新的乐趣。

比起刻意为之的示好,她不经意流露的妩媚,勾起他潜藏至深的贪婪与野望。

这种渴求一旦生出,他完全不想压抑,两指揉捏她小巧的下颌,抬起这张精致白腻的小脸,完全置于眼底。

陆霓长睫轻颤,好似轻盈的蝶翅扇动,紧紧屏住的呼吸,逸出一丝馥郁芬芳。

过去三年间,只能在梦中回味的芳泽,此刻就在眼前。

季以舟俯身,一寸一寸向她贴近。

陆霓猛地向后一挣,拉开与他的距离,纤指压住他薄唇,在他灼热的气息下急切喘息:“等……”

桃花眸泛起一层朦胧水汽,蕴藏某种说不清的情愫,眼底却始终坚持清明。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季以舟,“你、答应本宫……”

季以舟闭了闭眼,掩去汹涌的怒意,以及迭起的心潮,再次睁开时,最后一丝凶戾一闪而过,不容抗拒拉开她的手,覆上唇瓣。

“唔……好。”唇齿相依,他的许诺含浑不清,又透着绝决。

随后,这一吻挟攻城掠地之势,轻易撬开齿列,**,灵巧裹住她,极至缠绵,极尽索取。

陆霓脑中嗡的一声,理智与清明尽数被掠夺一空,记忆深处早已遗忘的旖旎,如同被天雷勾动,悉数涌入已是空白一片的脑海。

她那时受着消愁的影响,浑浑噩噩只凭直觉和本能,承受他肆无忌惮的占有和索求。

与如今一样,热烈而霸道,强势地要将她据为己有。

他身上清冽气息与炽热情愫并存,铺天盖地席卷住她。

可怕的是,她的身体一丝抵抗和拒绝都无法生出,唯有沉沦。

作者有话说:

文中一直没具体提过男主的年龄,这里说明一下,华清园初遇,女主刚及笄,男主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