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开坊市闹街, 季以舟纵马上了护城河西堤。

一路驰骋,曳地长裙猎猎飞舞,如牡丹摇曳风中, 更显倾城。

陆霓气急败坏, 仰头冲他大声吼,“本宫才不稀罕去瞧你那外室……”

一口风直接灌进喉咙,顿时呛得她连连咳嗽。

季以舟大手一按, 把她脑袋侧过来抵在胸前, 迎风朗声提醒一句,“别抬头。”

薄唇已不可自抑高高扬起。

陆霓手忙脚乱扯过他的大氅裹住自己,还得防着跌下去,整个身子都转过来对着他, 死死揪住衣襟, 头埋在他怀里不敢乱动。

她今日本是要去为书坊添彩,特意盛妆出行, 眼下钗横鬓乱, 形状狼狈至极。

刚走的急, 披风也落在马车上,九月的天儿秋风萧瑟, 借着他的大氅才不至于冷得瑟瑟发抖。

她觉得眼下这出, 像话本里写的, 土匪下山打秋风,掳个民女回去做押寨夫人。

软香在怀,还是长公主主动投怀送抱,季以舟眼中的笑更加得意, 低头伏在她耳畔, 悠悠说道:

“殿下……吃醋了。”

哈哈哈, 陆霓只能在心里仰天大笑三声,失了这份气势,说出的话听来像带着幽怨。

“季督尉想纳多少娇妾美婢,本宫哪儿管得着?”

历朝公主出降,驸马不得纳妾,但她这是下嫁,又当别论。

再说,昌国公府的男人,姬妾成群那都是标准配置。

季以舟下意识收紧揽在她腰身上的手臂,抿了抿唇,没接这话。

便听她语含嘲讽,“哦对,如今你加官进爵,已是司徒大人了。”

“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罢了。”季以舟嗤声回应。

西九巷这边,大多是城中富商的宅邸,无一例外院墙高耸,巷宽且深。

临近秋月湖,湖畔座落几方小院,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看来季以舟置的这座金屋,还是花了些心思的,陆霓心头微微泛酸,这会儿倒起了些兴致,想瞧瞧那美人儿长什么样儿了。

谁知还没瞧见美人儿,先迎来一伙刺客。

光天化日下,数十个潜伏在湖畔大石后的黑衣人突然出现,朝着季以舟围了上来。

陆霓只觉腰间一紧,他已提起马缰,健马陡然扬起前蹄,希律律打了声长长的呼哨。

紧接着四蹄飞踏,在原地打了几个转,伏身前冲的黑衣人步伐顿时被打乱,队形一时聚不起来。

听见这声动静,小院里急速奔出一队人,院门太窄,有些径直跃墙而出,斜斜插进黑衣人群,两相顷刻间动起手来。

陆霓尤自惊魂未定,季以舟解下大氅披在她身上,跃下马时,神态一派淡定,仰首问她:

“能坐稳么?”

“啊……什么?”陆霓反应迟钝地点了下头,双手握住缰绳。

他在马颈侧拍了拍,马蹄微踏几步,稳稳站定不动,这才自鞍旁抽出长刀,再看了她一眼,缓声道:“乖乖待在上面,别怕。”

话中隐含笑音,似藏了抑制不住的兴奋,那是对厮杀的渴望。

杀戮这种寻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对他而言,反而像一种慰济。

他手中刀刃窄长,向着刀尖弯出一抹弧度,似晦暗夜晚的下弦月,锋芒如雪,纤尘不染,被鲜血映照时仿佛活了一般,如灵蛇吐息,形迹诡谲。

陆霓看着他从容踏入重重敌袭,刀锋过处,必带起一道腥红血光。

院子里出来的那些人,打头的竟是霍闯,身上的玄甲与陆霓见过的不大一样,因未骑马,这样的半身甲更显轻便灵活。

对上黑衣人的进攻明显占据优势,几乎是以强凌弱,人数虽少,不一会儿功夫,已稳稳压住黑衣人的冲势。

这里面唯独季以舟一身华服锦袍,仿佛翩翩文士误入冲锋战场,显得格格不入。

偏生他的刀最凌厉,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已有数人或死或伤,从他身边败退逃开。

陆霓目光紧随在他身上,这时心下稍安,才有余暇去关注那些黑衣人,皆是黑布罩面。

她心头一动,莫名想起蕴秀殿里的那伙黑衣人。

再联想到假漪妃那弱柳扶风的身段,以及可疑的身世,她隐约明白过来,季以舟为何会从醉风楼赎出个女子,养在这处了。

忽然,湖岸的方向传来尖锐的破空声,几处高耸的山石上,又出现数名黑衣人,个个手持长弓,箭矢无差别地向着激战的人群射来。

陆霓惊讶回头之际,瞳孔骤缩,数支羽箭疾飞而至,她身在马上,甚至能看清箭势的轨迹,却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早在第一支箭射出时,季以舟便已回身向她望来,离得数丈远,他撮唇打了声清脆的唿哨,马匹应声朝他奔去。

陆霓在马上歪歪斜斜,就要颠下地时,被他长臂一抄,拦腰接在怀里。

霍闯在那头杀得兴起,箭来了只背身一挡,手起刀落,切瓜一样劈翻周围几个黑衣人,这才带了几名手下朝湖边放箭的人奔去。

玄天骑配备的手|弩,射速可比长弓快多了,他朝后喊了声:

“督尉,那边交给属下,你……”

守着长公主吧。

季以舟自不必他说,回身一脚踹飞个扑来的黑衣人。

收了他的兵权,解知闻这次派来的人数比上次更多,是想掂量他如今的实力。

霍闯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过来的,早脱了玄天骑的编制,自然是他到哪儿便跟到哪儿。

再加上解斓睁只眼闭只眼给他放水,玄甲武备马匹一应俱全。

解斓还不知,拿这些来对付的,正是他老爹。

便是兵权还在他手上,在这城里也不可能派出大批军队,这些人手,够他跟解知闻耗上一阵的了。

他这边收拾残局,回首望向陆霓。

她一身华丽红裙,立于腥风血雨,眼前这幕,有种异常冲击视觉的冶丽凄美,令他莫名心生旖旎。

恰此时,一个断了条手臂的黑衣人,踉跄后退着,正朝她撞去。

“小心!”

陆霓立在马下,一步也挪不动,放眼望去,四五截残肢断臂就在不远处,血水顺着青石板的缝隙,勾勒出一地腥红,黏稠满溢上来,很快流淌到脚底。

她两手提着裙子,露出金丝缀绣的蝴蝶鞋,已被血水染湿大半。

从前在行宫遭遇过禁军捉拿刺客的现场,这种程度的打杀,在她来说并非头回见,在季以舟这边占据上风之后,早就镇定下来。

这会儿却被脚上鲜血浸透的凉意,搞得有点心惊胆寒。

她正低头看脚下,余光瞥见一个黑色身影朝自己撞来,惊呼一声,想也没想抬手推开。

面前这人想是受伤过重,根本没什么力气,这一推,立刻把人搡得向前扑去。

刚好跟过来的季以舟撞个满怀。

他的脸有点黑,大概是想起同样的一幕来。

这女人,遭遇危机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先来祸害他么?

虽然知道,眼下这情况是有点冤枉她的,不过总归旧怨难消。

他泄愤似的,长刀一旋,蓦地捅进身前这人的侧腰。

就听扑哧一声,刀尖从另一侧贯穿出来,随后握刀的手腕一掀,刀身略微倾斜角度,利落退出。

那黑衣人几乎被腰斩,鲜血狂涌出身体,带出大团血肉模糊的内脏。

刺鼻的血腥气浓郁至极,这一幕就在离陆霓不到两丈的距离发生,她只觉胃里翻腾得厉害,差点当场吐了。

一颗心疯狂跳动,没忍住脱口尖叫出声。

周遭鲜血斑驳,季以舟一步步踏血向她走来,浅色袍服上血迹殷然刺目,鲜血在他白净脸颊及脖颈溅洒出朵朵赤梅,让他看来仿佛一尊嗜血罗刹,美艳与恐怖并存。

持刀的手鲜血淋淋向下滚落,混合了刀刃上的,凝结成串挂在刀尖。

他神情冷戾,漆黑的眸闪闪发亮,在陆霓身前两步的地方站定,染血的刀向着她斜斜抬起。

陆霓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只觉下一刻,他就会上来把她脖子抹了。

季以舟抖手甩落刀上血污,至鞍前归刀入鞘,将她打横抱起。

陆霓拼命眨了几下眼睛,确定没成他刀下亡魂,这才身子一软,瘫在他臂间。

季以舟看一眼她湿辘辘的裙摆,翘着的小脚上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唔,身处这样的环境都没吓哭,看来长公主还是有几分见识。

“让你在马上坐稳了,下地来就是这么个下场。”他轻描淡写,好像还有点埋怨她。

陆霓脸色很白,一多半是被他吓的,这时定下心神,又有了勇气,“你让本宫骑在马上,给你当箭靶子?”

到底咱俩该谁抱怨谁?

“有我在,怎会让殿下涉险。”

他这若无其事的态度,搞得陆霓好生气闷,“本宫看你就是故意的,不然为何硬要带本宫来这里。”

战斗已然结束,霍闯带着人从湖边赶回来,手里拿着几把刚缴获的长弓,“督……老大,这弓一看就是……”

话说一半,就见他们老大抱着长公主,早就走远了。

霍闯:“……”

李其那小子的话他这会儿信了,老大现在跟长公主感情好着呢,一时半刻都离不得,没见打架都带着么。

到了小院门前,季以舟却没进去,向旁边一拐,又走出数十丈,到了后面的一座院落。

一进的小院上首三间正房,李其正两手托腮,百无聊赖坐在台阶上。

见他家主子一身是血抱着长公主进来,惊得一跳老高。

“主子,她受伤了?”

“没。”

季以舟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开门。”

“哦哦……”

李其赶紧推开身后房门,没敢跟着进去,不放心又问了句,“那你呢?”

废话,季以舟没理他。

李其很识相地掩上房门,这才嘀咕一句,“没受伤……干嘛要抱?”

作者有话说:

季以舟:抱老婆……管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