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迅速集结,按计划兵分两路,踏夜色极速小跑而出。

林清见和魏致远骑马,各带一队,在门口分开,去拦截剩下两路巡防营的京城卫兵。

往日繁华的京城,今夜家家户户早已闭门不出,甚至街道上还有好多小贩的摊位,都未来及收摊,足可见事发突然,城民躲避不及。

林清见尚未与敌军碰头,却忽见前面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有一人跌跌撞撞跑来,神色紧张,看方向,是往宣武门方向而去。

夜色浓重,林清见未看清那人面容,见其方向是冲着宣武门,且一见她,那人便往另一条小巷中躲去,林清见顿感不详,厉声道:“站住!”

那人闻声止步,林清见忙骑马过去,质问道:“你是何人,要去何……哥?”

林清见看清那人相貌时一惊,这不是他哥哥林清言吗?

林清言亦是愣住,完全没想到来人会是林清见,他看了看林清见身后的兵,又见她一身盔甲,万分诧异道:“妹妹?你这是……”

林清见道:“以后再给你解释,你去哪儿?”

林清言急道:“殿前都指挥使作乱出兵,已经带着人打到我们家门口,叫父亲把你交出来,我现在进宫报信,你可千万别回去!”

林清见闻言一笑,她正要找傅熙栋呢,林清见朝林清言伸手:“其余宫门皆已封锁,宣武门已经困住傅相主力,我正要去堵傅熙栋,没想到他居然自己打上门来,上马。”

林清言一脸懵,什么情况?今晚的局势,怎么他妹妹比他还清楚?

不及林清言反应,林清见已侧身下去,一把扣住他肩头的衣服,将他拉上马来。

林清言刚刚坐稳,方才发觉,他被他妹妹拉到了前头,而且他妹妹已经从他身后身后手来,将他箍紧在怀里,握住缰绳。

林清言:“……”

“驾!”林清见用力一夹马肚子,带着林清言和一队亲兵,就往林府而去。

林清言长这么大,没被人骑马这么护在怀里过,可偏偏一袭盔甲的妹妹在身后,他还觉察不出什么违和感。林清言默默抿唇,轻轻“嗯”了一声,仿佛给自己打了个气。

林府在繁华之处,正好在入宣武门的必经之路上,想来傅熙栋惦记着杀子之仇,想借今晚出兵,顺道把她给收拾了。

林清见一声冷笑,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此时此刻,林时温带着林府众人,已将几处门都封锁起来,但是事发突然,没做准备,已有不少人翻墙而入,和府中护院打在一起。

林府中一片混乱,肖氏和乔氏一左一右扯着林时温胳膊,两个人显然已经是慌了神,林清心紧紧依偎着自己母亲,亦是面色惊恐,看着周围打架的人,一时只觉自己的命被人握在了手心中。

林时温左右两边被女眷扯得死死的,寸步难行,怒道:“慌什么?都往屋里躲!”

林时温一边安抚众人情绪,一面带着他们退入厅中,移动屋内桌椅,命人将门死死堵了起来。

外头传来傅熙栋的声音:“林大学士!交出林清见,我便不伤你府上其他人!”

一旁的乔氏急道:“主君,大小姐不是已经离府了吗?你告诉他,你告诉他啊!”

林时温却毫不理会,只对跟着躲进厅中的下人吩咐道:“快,堵门,堵死!清言已入宫求救,我们只需撑到援兵便可。”

外头传来大门被撞破的“轰隆”声,随后便听无数脚步声朝门外涌来,随即便见厅门迎来剧烈的撞击,伴随着外头一群男人使力的呼喝之声。

林清心躲在房间的角落里,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脑中出现无数可怕的画面,恨不能自己现在就死,好过面对被攻破后可怕的一幕。

傅熙栋还在外头叫嚣:“林大学士,交出林清见!我当大学士的女儿多大本事,敢杀我府上八条人命,现今为何做了缩头乌龟?人呢?”

随后便听傅熙栋外头厉声高喊:“林清见!林清见!出来给我儿偿命!出来!你再不出来,我一把火烧了你爹娘!”

林时温从小厮手里接过一把刀,双手握住,立在门口,静静看着那扇被不断撞击的门,耳畔全是女眷的哭泣声。他不会武,但若是傅熙栋真的打进来,他亦有文人气节,宁死不降!

“匡嗤”一声脆响,正厅的门门栓已断,门被撞开一条缝隙,外头撞门的人身影已隐约可见,不少人持刀的手臂已经伸了进来,全靠屋中小厮丫鬟拚命推搡,方才未被彻底撞开。

屋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肖氏忍着惧怕,拔下发上簪子,紧紧攥在手里,走上前和林时温站在了一起。而乔氏、钟氏、以及林清心、林清语等人,早已忘记往日恩怨,紧紧在角落里抱做一团,各个鬓发散乱,满脸泪水。

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林清见掷地有声的清亮声音:“傅指挥使!傅相公知不知道你擅自改道,跑来我家作乱?”

一听林清见的声音,撞门的人停下,林时温诧异的看向门外,随即一惊,忙冲上前推开堵门的小厮,将门拉开。

但见门外,林清见一袭银色盔甲,手持长.枪,立于正门处,而她身后,是无数陈留王府亲兵。而林清言,已经被林清见丢在府外安全之处,挤都挤不进来。

林时温大惊:“清见,你回来做什么?”

傅熙栋一见林清见,上下打量一番,眼里燃烧着灼灼怒意,咬着牙道:“你就是林清见,杀我儿子的歹人?”

林清见冷嗤一笑:“你儿子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凡你教导妥善,他又怎会招来杀身之祸?我也不是歹人,傅熙栋,你听好了,在下林清见,乃陛下亲封正六品昭武校尉,今日奉命捉拿乱臣贼子!少在我家耀武耀威,束手就擒!”

说罢,林清见提枪而上,直击傅熙栋面门,陈留王府亲兵一拥而入,一时府内府外,打做一团。

林清见趁机到正厅门前,不及林时温说话,一把将父亲推进门,复又将门关上,再次一头扎进战场里,直取傅熙栋。

林时温等人在屋内,听着外头的厮杀之声,好半晌,林时温方才缓过劲儿来,喃喃问道:“昭武校尉?”

肖氏更愣:“正六品?”

林清心更是诧异,躲在乔氏怀里,眼睛瞪得老大,她发髻松散,脸上泪水未干,怔怔道:“昭武校尉?”她姐姐?做了昭武校尉?

林清心莫名想起那日在祠堂里,林清见跟她说,她从未想过与她争,根本没有在乎过所谓输赢。

当时她还嘲笑林清见天真,可直到这一刻,她方才恍然发觉,林清见没有说谎,与她相比,她就好似一只井底之蛙,看着眼前巴掌大的天空,而林清见的眼睛,看得是阳光之下的每一处灿烂。

林清见问过她,难道这一辈子,都只能困在后宅,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小女子吗?可有别的出路?当时她被林清见问得不知所措,她从未想过,身为女子,还能有别的出路。

可今时今日,林清见却用她的行动告诉她,女子的人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还可以有别的出路。

林清心怔怔的看着门外,耳边那些厮杀声,仿佛不再可怕,而是化作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在告诉她,你看,除了嫁人,分明还有别的出路。

林时温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这些日子,陛下在布什么局。那日陛下召他们进宫,让他们在早朝之上,不留余力弹劾傅相公。当时他还担心,是否过于冒进,但是眼下看来,陛下召走林清见,是早已决定要借此事逼傅相公狗急跳墙,并且已经做好瓮中捉鳖的准备。

林时温大喜,忙走到窗边,戳破窗纸往外看去,但见人群中的林清见,身形敏捷的宛如一只在夜里跳跃的猫,那杆长.枪在她手中,好似他手中的笔一样,在敌军中游刃有余。

她是所有人中最勇猛的,便是被十几个人围攻,她也丝毫不惧,灵巧的身形,果断出枪的勇气,精湛的枪法,很快她就能杀出重围,投入下一阶段的战斗。

傅熙栋被她打得节节败退,无论傅熙栋唤多少人过来保护,在林清见的枪下,都撑不过几个回合。

足足打了将近半个时辰,傅熙栋已无招架之力,被林清见手中的长.枪狠狠一记龙点水打中肩头,傅熙栋吃痛,单膝跪倒在地,林清见顺势上前,锋利枪尖抵上傅熙栋的喉咙,她手腕只需轻轻一用力,便能取傅熙栋的性命。

傅熙栋不敢再动,抬眼看着眼前眼中剑影萧杀的女子,即便再不甘心,却也只能缓缓张开双手,彻底认输。

林清见见此,朗声道:“傅熙栋伏法!京城巡防营将士,现在投降,尚可争取宽大处理!”

话音落,林府中巡防营的人,见大势已去,思量片刻,便都放下手里兵器,跪地认罚。

林清见命人将傅熙栋捆起来,林时温等人也打开门走了出来。

林清见忙小跑到林时温面前,问道:“爹爹,你们没事吧?”

林时温不住的打量林清见,笑道:“没事没事。”

林清见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对不起爹爹,这次的事因我而起,之前世子跟我说,爹爹都已经为我做好在朝堂上和傅相长久抗衡的准备,但好在陛下给了女儿一个机会,亲自收拾了这傅家。往后爹爹就不必再为此事忧心。”

林时温闻言,一时感慨万分,当了这么些年家主,他这辈子,一向是他保护别人,这还是第一次被人保护,他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林清见道:“爹爹,你收拾下府里,我还得赶去和魏统领汇合,宣武门里还在打,爹爹换上官服休息一下,等拿下傅相,怕是还要进宫。”

从来都是林时温安排人,第一次被人安排,他只能点头:“嗯,嗯……”

见林时温应下,林清见冲他抱拳一行礼,转身便带着傅熙栋和俘虏,再次出门去。

肖氏在屋里都没敢出来,直到府中的兵全部退出去,肖氏才出来,扶住林时温的手臂,颤声道:“主君,咱这女儿,是不是有点儿野?”

林时温抹了一把脸,道:“就……野也挺好。”林家世代文官,忽然出了个武将,还是女孩子,他也是万万没想到。

早早被林清见丢在门外的林清言,这时才从府门边,默默的走进来。

林时温忙道:“你妹妹刚才回来,我才知道宣武门在打仗,你可有遇上?”

林清言摇摇头:“我在路上遇上了妹妹,妹妹没让我去,是妹妹……”

林清言抿了抿唇,方才道:“是妹妹护送我回来的。”

话音落,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难言的憋屈,还混杂着隐秘的骄傲。

半晌后,二人忽然失笑,各自笑出了声,转头看向长安城无尽的长夜。

林清见带着人去接应魏统领,她过去的时候,那边正打得不可开交。林清见都未下马,只道傅熙栋伏法。

众人见人群里已经被绑进囚车里的傅熙栋,都乖乖的缴械投降。

至此,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京城内傅相公的援兵,彻底被林清见截断。

林清见不敢耽搁,将所有叛军和傅熙栋全部押送进廷尉司大牢里,带着人便去宣武门。

林清见赶到的时候,宣武门一场酣战刚停。

按照傅相的计划,速战速决,京中巡防营的人分两拨入宫,正好可以攻入皇城。

但万没想到,巡防营的人被晏君复和林清见截成两段,一段在宣武门瓮中之鳖,一段被林清见在城中歼灭。宣武门内的叛军得不到援兵,再兼晏君复早有埋伏和准备,这次傅相的计划,彻底被粉碎。

等晏君复拿下傅相后,宣武门打开,林清见和魏统领,骑马走了进来。

刚绑好傅相公的晏君复见此,唇边出现一个笑意,看来外头那一仗,他夫人完成的很漂亮。

晏君复冲林清见招招手:“清见,这儿!”

林清见循声望去,正见晏君复在一片火光中朝她招手,他看起来精神很好,就是头盔不知被打去了哪里,头发有些凌乱,还别说,看着更俊了居然。

林清见下马,朝他走去,来到晏君复面前,林清见问道:“打完了?进宫面圣?”

晏君复冲她抿唇一笑,伸手帮她擦了下流至颌骨的汗珠,笑道:“对,面圣,陛下在宫里等我们很久了。”

林清见冲他一笑,说道:“走,我得好好谢恩。”

要不是皇帝给她这个机会,她怎么可能亲自料理了傅家的事,又怎么可能获得这个让自己人生截然不同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