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中,豫章帝身着常服,负手立于窗边,一直在等外头的消息。

皇后陪在豫章帝身侧,眉心锁着,时不时看看皇帝,又看看窗外,显得心神不宁。

半晌后,皇后终是安不下心,说出自己的疑虑:“陛下,京中兵力的指挥权在傅相手上,他有随时都能威胁到您的把柄。但此次您为除傅相公,将宫中侍卫的指挥权,全权交由陈留王世子之手,岂非将自己的安危,全然交付陈留王世子?”

傅相若动,尚有宫中侍卫可挡一时,可将侍卫的指挥权交由陈留王世子,他若有不臣之心,无疑比傅相更加危险。

豫章帝听罢,道:“朕信君复。”

“陛下……”皇后还是格外的不安,却知眼下陛下已将指挥权交出去,已无回旋的余地,她只得叮嘱道:“若再有下次,陛下须得留有后手。”

豫章帝转头看了看皇后,随后道:“朕明白你的担心,但是皇后,朕此一生,意在千秋。不愿做个胡乱猜忌朝臣,在内斗中消耗的昏君。皇叔自朕幼时,便对朕疼爱有加,朕登基后,更是主动交出陈留兵权,府中只留亲兵。真心在意还是假意敷衍,朕有辨别之能。”

“可是陛下……”皇后那颗心还是放不下来。

豫章帝看向皇后的眼睛,对她道:“既然皇后不放心,不如跟着打个赌。”

“陛下请讲。”

豫章帝道:“就赌君复回来后,第一时间会交回侍卫指挥权,并会以自己还需读书为由,拒绝入营领兵。”

他了解陈留王父子,于他而言,是真正可托付信赖之人。

皇后闻言,抿唇低头,没再多言。

约莫一刻钟后,忽见一名侍卫率先入宣室殿,跪地行礼道:“陛下,傅相和殿前都指挥使,皆已拿下!”

豫章帝闻言,唇边这才出现笑意,深深松了口气,问道:“陈留王世子和林校尉呢?”

侍卫答道:“正在赶来宣室殿的路上。”

豫章帝点点头,唤来贴身太监,吩咐道:“传百官进宫。”

太监领命而去,豫章帝未换衣物,就这般等在宣室殿中,不多时,豫章帝便听外通传晏君复和林清见觐见。

豫章帝道:“快请。”

晏君复和林清见皆已卸兵,二人一同进了宣室殿。

林清见这还是第一次见皇帝,心头有些激动。这可是皇帝,传闻中的天龙之子,从前在孔雀寨的时候,皇帝二字与他们那些人而言,仿佛就是世间最崇高的存在。

眼前的豫章帝,英姿勃发,器宇轩昂,眉宇间,和晏君复略有些神似,但也不知是否是知道他是皇帝的缘故,看起来,远比晏君复威严多了。

林清见忙跪地行礼:“臣林清见,拜见陛下。”这是来之前晏君复给她教的,如今她是陛下亲奉的昭武校尉,见陛下要自称臣。

豫章帝这也是第一次见林清见,笑道:“平身。”

二人又给一旁的皇后行了礼,皇后笑道:“上次见你,还是在马球会上,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已是陛下的昭武校尉了。”

林清见不好意思的笑笑,晏君复亦看向她,跟着笑。

随后晏君复向豫章帝,将今日发生的事汇报了一遍,说道:“傅相公有不臣之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恭喜皇兄!”

说着,晏君复一行礼,双手递上令府,接着道:“帮皇兄做完这件事,臣弟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这是只会侍卫的令府,还于皇兄。另外,臣弟在林府的课业还未结束,还得再读一阵子书,虽然受了皇兄正五品定远将军的职位,但暂时恐怕要吃一阵子空饷。”

一旁的皇后闻言,凝望晏君复片刻,不由垂下了眉。

豫章帝早已料到晏君复的选择,看了看林清见,随后笑道:“你是真的课业未完,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晏君复闻言笑了几声,见林清见神色有些不自在,便岔开话题道:“皇兄说笑,是真有课业未完!左右皇兄需要的时候,臣弟一定披挂上阵,万死不辞。”

等豫章帝和晏君复说完话,林清见方才重新跪地行礼,真诚道:“臣多谢陛下信任,给臣这个机会。日后陛下若有需要,臣亦万死不辞。”

豫章帝上下打量林清见一番,拦截两路巡防营的人,林清见做的很好,他清楚傅熙栋的实力,若非林清见本身实力过硬,不会抓得这么轻松。

他同样也从林清见的眼底,见到真诚的谢意。他明白,对林清见这样的女子来讲,困在后宅,无异于猛兽困笼,郁郁不得志,她对这次机会,是发自真心的感谢。

念及此,豫章帝对她笑道:“你可知,你能有这次机会,是世子在朕面前力荐你的缘故。”

晏君复闻言,当即明白豫章帝的意思,趁林清见跪地看不见,立马就给他皇兄竖了个大拇指,亲皇兄!比亲的还亲!

林清见闻言一愣,不由看向一旁的晏君复,是他力荐?

豫章帝接着道:“你确实能力出众,但若无世子力荐,朕又怎知你有此能耐?所以,林校尉,谢朕,更得谢世子。朕也多谢君复,为朕举荐人才。”

晏君复在一旁默默站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颇有几分深藏功与名的“谦逊”。

几人说话间,太监前来通报,百官皆已陆续进宫,在宣室殿外等着。

豫章帝闻言起身,对二人道:“随朕同去。”

二人行礼称是,跟着豫章帝,一同往宣室殿前殿而去。

路上,林清见时不时便瞄一眼一旁的晏君复,随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晏君复觉察到她的目光,侧首低声对她道:“是不是很感动?”

林清见一眼看向他,本来挺感动的,这下不了!她白了他一眼,口上却道:“改日请你吃饭。”

晏君复闻言皱了皱眉,废这么大功夫,才换来一顿饭吗?晏君复有些不甘心,委屈巴巴道:“我什么好的没吃过,不缺你一顿饭,不吃!”

林清见看了看他,只好道:“那你要什么?”

晏君复抿唇一笑,对她道:“不妨答应我,重新考虑下我们的婚事。”

“就知道……”林清见无奈道:“你肯定不会白白帮我。”

晏君复赶忙找补:“只是让你重新考虑,又没让你答应。”

林清见闻言陷入沉默,诚如皇帝所言,若无晏君复,即便她武功再好,皇帝也看不到,她也不可能拥有这次机会。

成为昭武校尉,这与她而言,不仅仅是一个职位,更是跳出牢笼,拥有截然不同人生的契机。

晏君复帮她的这个忙,对她来讲,确实很重要。她感谢晏君复也是应该的。

但林清见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她不喜欢别人用她没有拒绝机会的善意,来左右她的选择。

念及此,林清见想了想,认真对晏君复道:“世子,很感谢你帮我,但是以后请不要再帮,你帮我的忙,我会用我的方式回报你。”

晏君复不解:“为什么?”

林清见道:“虽然知道你是好意,但我不想被你的好意,左右人生的选择。”

晏君复听懂了,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帮你是想强迫你改变我们的关系?”

林清见哑声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晏君复见此,长叹一声,道:“也罢也罢。”看来眼下的林清见,尚不知晓他是个怎样的人,对他并无好感,他还不能得寸进尺。

晏君复心里多少有些难受,但面上不显,只道:“不要紧,暂时不考虑就不考虑吧。”

林清见听出他话里的失落,转头看向他,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丝歉疚。晏君复很好,但像他这样的家世,她配不上,也适应不了。

说话间,二人跟着豫章帝进了前殿,殿中百官已着官服而立。

林清见刚进去,就看见站在第一排的父亲,与父亲相视一点头,随后便跟着晏君复,站进属于二人品级的行列。

二人皆属武官,站在另一侧,林时温微微侧头,余光便瞥见了林清见,一时只觉唏嘘,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自己女儿同朝而立。

豫章帝落座,朗声道:“今日傅熙瑞叛乱,企图以武力威逼朕,迫朕做其手中傀儡,幸而被陈留王世子与昭武校尉林清见领兵破解,方才解除今日未及。其不臣之心,天下皆可见!傅氏在高位多年,如今已然得意忘形,疏忽君臣之礼。其心可诛!”

自林清见进殿时,众人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的落在她的脸上,眼下听豫章帝称其为昭武校尉,不由都看向殿中那名唯一的女子,各个眼里诧异有之,不解有之,敬佩有之,自也有人眼含厌恶,仿佛林清见破坏了什么规矩。

“廷尉!”豫章帝朗声道。

“臣在。”廷尉出列,豫章帝吩咐道:“着,清查傅氏家族所有罪行,纠其党羽,量刑判罚。”

廷尉领命,林时温等纯臣上前,紧着又弹劾几个与傅熙瑞走得近的官员,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林清见在一旁听着,当真是长了见识,一时只觉腥风血雨,暗藏杀机。

林清见深觉,和这些当官的比,林清心那点伎俩,真是给他们提鞋都不配,好歹林清心也就争争婚事,但这些官争起来,真是刀刀往人要害上砍。

待傅相一事全部敲定,天早已大亮。最后,豫章帝当着百官的面,肯定了晏君复和林清见的功劳,同时也在众人面前,确立他二人的官位,随后对林时温道:“不成想,大学士家中,竟出一位将才。她年纪尚小,等回去后,劳烦大学士好生教授课业,再请人教习兵法,好日后为国效力。”

豫章帝当真看好林清见,身为女子,她在朝中根基薄弱,与武将世家半点牵连也无,对于初登基的他来讲,委实是把送到手里的利刃。

皇帝都这么说了,林时温还能说什么,只能将教授林清见规矩还有女红等课业的想法全部抛却,准备把这个女儿当男子养。

林时温谦虚后谢恩,豫章帝这才命众人散去。

林时温、林清见、林清言连同晏君复,一行四人一同走在出宫的路上。

林时温这才问道:“你离府,便是收了陛下的诏书?”

林清见点头道:“对不起爹爹,当时世子来跟我说,要暗中准备,所以才没有告诉你们,叫你们担心了。”

林时温叹息道:“无妨,无妨,自是要以陛下命令为主。既如此,明日起,你便跟着府中学堂,一起去读书吧。”

林清见小心翼翼的探问道:“那别苑……”

林时温失笑:“不必去了。”

林清见大喜,当即抱拳行礼,将这些日子学得规矩全部抛诸脑后:“多谢爹!”

四人一同到宫门外,晏君复毫不客气的跟着他们上了林府的马车。

林清见不解道:“世子?”

怎知晏君复义正言辞道:“我宅子卖了,还得跟扶光挤一阵子。”

林清见:“???”好家伙,刚才看着失落,他压根没放弃!

晏君复毫不客气的挨着林清言坐下,话里有话的对林清见道:“你我乃并肩作战的同袍,林校尉不欢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