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玉也没想过自己会一去不复返。

在金江大厦楚陈庭那气派豪华的楼顶办公室坐着的时候,江照玉急得快冒烟了。楚陈庭抬头看了看江照玉,让他随便坐不用客气,而后便仍在处理工作。

江照玉没有打扰他看文件。

“楚陈庭!”对方刚一放下文件,江照玉立刻又站起来了,他手撑桌子上,身体探上前去,着急得好像抖出去的不是阮裕是人是猫的秘密而是自己家老头给自己找的便宜后妈肚子里的孩子是隔壁老王一样。不过前者他是确定了,后者他只是怀疑。

“你听我说,我昨天晚上脑子不清醒,本来也不是很确定这个事情,所以昨晚我跟你说的话难免有些添油加醋的成分在。但是我不想骗你,也不想对不住封行远和阮裕,猫这件事我确实见到了,不过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们都还不清楚。阮裕他是个好孩子,长得像只是个巧合,如果让别人知道他的事,这孩子可能会陷入一些我们无法解决的麻烦里。”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气都没带歇的:“所以楚哥,楚总,咱们就是,不要让这件事被更多人知道,好不好?”

楚陈庭点点头,他在工作状态时,衬衫扣子会扣到最上面的一颗,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来,整个人即使坐在椅子上也是十分挺拔的,显出几分商务状态下的冰冷和不近人情来。

他把咖啡推给江照玉,不紧不慢地理了一下袖口——那是他早上从疗养院出来的时候,吴越特意亲手帮他戴上的,因为他今天有个重要的宴会。

当然,就算没有什么商务和宴会,他也乐意吴越天天给他不重样地戴。

“我知道。本来我只是有点疑惑,昨晚你发那些消息我觉得是无稽之谈,后来想一想,好像封行远也确实养了只那样的猫。阮裕很特别,抛开他像吴求的部分,他也很特别。所以我有点半信半疑,不过你今天火急火燎跑来找我,我大概可以完全相信了。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没坏到要去破坏别人的生活的地步。”

江照玉噎了一下,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样跑来找楚陈庭,很有一些把楚陈庭看作卑鄙小人的意味,他连忙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做事毛手毛脚不过脑子的。我只是怕你因为太在乎小越,找人去查阮裕那边,万一有点什么疏漏……”

提到关于楚陈庭太在乎吴越这件事,江照玉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当然某些方面来看你也确实不怎么是个东西。”

“嗯,”楚陈庭接受了江照玉嘟囔着说出来的这句评判,不恼不怒,只是说,“但这话你要是敢在小越面前说半个字,我一定把你这挂名的江总在公司除名。”

姓楚的真能干出这种事,江照玉伸手在嘴巴前比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绝对不讲。

楚陈庭于是才又说:“我已经在查了。”

江照玉整个人懵住,等他反应过来,咖啡也不喝了,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什么时候开始的?楚陈庭好你个阴险狡诈的!”

“大概两个多月前吧,当时我在疗养院里,偶然路过一个老奶奶的房间,看到他了。”楚陈庭倒是气定神闲。他第一次遇到阮裕的时候,阮裕身边没有封行远,只有一个老奶奶。

他那时候就在关注这个和吴越弟弟长得很像的年轻人,甚至找了护工打探情况,连那位奶奶的病房他也安排进去了另一个喜欢聊天的老人家,虽然她们的聊天内容对他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我只隐约确定了阮裕来历奇怪,倒是没有想过他是只猫这种事。你放心,我有分寸的,我也挺喜欢那孩子,如果他真的和小越这件事没有关系,我不会让他陷入危险。当然,就算有……我也不会。你帮我找时间约封行远出来吧,我想请他吃个饭。”楚陈庭边说边交代。

江照玉知道楚陈庭说有分寸,就是有分寸。

楚陈庭虽然在有些事上显得并不那么厚道,但却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也确实不爱将别人牵扯进自己的事里。于是他也没想什么,就答应了下来。

至此,江照玉才算彻底放下心来,他打量了一眼楚陈庭这略显隆重的衣服和装束,后知后觉地开始疑惑:“你这是要去跟联合国签贸易协议?”

“要去方家的宴会,东珠市,一会儿就出发。方家小儿子前两天从国外回来,办个宴会请帖发了半个圈子,这热闹怎么能不去。”楚陈庭把热闹两个字咬着重音说出来,转而问他,“一起?”

江照玉狠狠摇头:“不去不去不去,这阵子我好不容易远离了你们资本的铜臭,回归了简朴美好的快乐生活,不要拉我去。”

说着不去,刚出了金江大厦,江照玉就被自家老爹逮了个正着,塞进车里生拉硬拽被带去了东珠市,在方氏集团小少爷方恩的接风宴上,跟资本的铜臭和端着一副总裁架子的楚陈庭碰了个正着。

而封行远那边,为了阮裕的这个秘密焦头烂额了一整天,但凡路过封行远工位的都能看出他今天心情不怎么好,弄得他的领导们今天对他说话都小心了一点。

刘寄海没在,封行远的日常工作就少了一部分,于是他今天很正常地踩点下了班,火急火燎地赶回家里,到华庭小区的时候还左右看了看,生怕秘密泄露后被人监视监听。

好在一切正常。

开了门的时候,狗在笼子里横冲直撞,把笼子撞得噼啪响,江照玉不在,阮裕也不在。封行远心头一跳,直觉有些不太好,便立刻去开了阮裕房间的门。

阮裕的衣服好好折起来了,放在床头,被子也一并规规整整叠好,整个房间好像什么都没少,却莫名有种空****的感觉。

封行远担心阮裕变成了猫躲在角落里,便一边找一边一声声地唤。

没有人回应。

让他最担心的事是阮裕的手机也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头柜上。

封行远赶紧给江照玉打电话,江少那边正在觥筹交错中努力凹出个人样来,捏着一支红酒,挂着一副装出来的笑容,退到一边去,正要接封行远的电话,却被他那老当益壮的爹一手夺走了手机。

江照玉的爹——大概是一个比楚陈庭还要标准的商人,年纪已然有些大了,头发也白了,可每一条褶子里都装着不怒自威的气场,他对江照玉吹胡子瞪眼的,勒令自己这叛逆又不成器的儿子好好对待这场宴会。

“你看那个,东珠市刘氏集团,刘明的小儿子刘寄海,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前几年也不着调,人今年收心了,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江父江盛对着会场里另外一角上的那个看起来十分得体的青年,教育自己的儿子,“你年纪也这么大了,真当自己还是什么十几岁的小伙子,搞离家出走那一套,哼,老头子我告诉你,但凡你没跑出国,你翻不出你老子的手掌心!”

江照玉夺手机未果,听老头子这么训他,一腔委屈憋闷就又上心头,想也不想地回道:“刘明也没给他儿子添个吃奶的小弟弟吧。谢谢提醒了,下次我就出国去。”

“怎么跟你爹说话!”江盛话音一沉。

江照玉偏就不服他爹这一套,撅着脖子跟他爹作对:“撵我出来的可是您自己,怎么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封行远自然不知道这边江照玉正和他爸在人家宴会上克制着引发更大争执的冲动,他连打几个电话,江照玉那边都是忙音,于是放弃了从江照玉那里问情况的想法,匆匆把房间翻过几遍,又跑去调楼层监控。

监控显示阮裕在上午十点十三分出了门,走小区正门出去了,没有再回来。

封行远注意到他穿的那身衣服,没有他后来买给他的任何一件,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阮裕身上穿的那件白外套,配棒球帽,还有那副路边摊十块钱能买两副的劣质塑料墨镜。

封行远看着监控里阮裕走远的身影,感觉到有什么正顺着这段影像被慢慢抽离,他一颗心凉了下去。

这么冷的天气,阮裕手机没带,连厚一点的外套也没有穿,就那样走出去……

封行远霍然觉得心脏崩塌了一角。

明知已经过去了一天,再顺着阮裕的留在监控里的轨迹去找他已经如大海捞针了,可是封行远还是不管不顾地冲进夜色里,沿着阮裕消失的方向边走边找,连同那些猫会喜欢的角落他也去看,甚至垃圾堆里有猫他都毫不避讳地去翻。

找着找着封行远迎面撞上了个人,他定睛一看,是那个一头粉毛的混混张富。再回身看看身边,不知不觉已经有好几个张富的小弟悄无声息地把他围住了。

张富曾经挨过封行远一拳头,当时迫于阮裕的压力而没有当场发作,好不容易让他逮着这么个机会,打人很凶的阮裕不在封行远身边,天色这么晚了这人又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往这巷子里跑,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封行远没空跟张富纠缠,张富却非要来纠缠他。

巷子里剑拔弩张,怒火隐约在劈啪作响地燃烧着。而这个点,外边的行人少得可怜,就算是有人注意到了巷子里的异常,也没有人敢上来管这闲事。

打架对封行远来说已经是很陌生很陌生的事,少年时他也不是没跟来找他麻烦的小混混打起来过,甚至跟他爸他也打过。

他不喜欢那种失控的感觉,也不推崇打架解决问题的方式,一个弄不好就是违法犯纪,读书的时候要被学校处理,出社会了要被治安拘留。

但他其实不算什么好人,真的被逼到要动手的地步,他虽然没阮裕那么狠,但也绝对足够豁得出去了。

毕竟他的生命在他自己看来无聊又冗长,他没什么很在乎的东西,他留不住任何人,换个方向来看,也没有任何人留得住他。

不过他虽然不像看起来那么不能打,但到底也搞不过张富那一堆子人,人家人多,他被按在地上,张富就拍拍手上的尘土,把自己唇边的一点血迹擦干净了,才蹲下去,用手把封行远的脸掰过来就着灯光看这张脸上的痕迹。

“加上那天,你一共打了我三拳,我也打了你三拳。扯平了。”张富说。

封行远:“……”扯平你大爷。

这逻辑颇为诡异,看似不讲道理好像又讲了些道理的张富在自我认为和封行远扯平之后,就让手底下的人把封行远放了。

他双手插兜,以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说:“昨天晚上在那边巷子里的也是你们是吧?”

封行远一颗心当即提到了嗓子眼——这混混难道昨天也看见了?!

“以后别去了,那儿最近不干净,闹鬼。”张富好意提醒。

封行远闻言提着的一口气吐出去了又没完全吐出去:“你说什么?闹什么东西?”

“闹鬼,听不懂人话吗?我有个兄弟前几天大半夜在那儿看到个女的背影,喝高了嘛脑子就有点转不过来,看见个女的就走不动了开始犯贱,上前去拍了拍人家的背,转过来一张脸是血肉模糊。那怂包吓得屁滚尿流回去就开始发高烧说胡话,找了个高人看了才醒过来。”

张富报完“仇”对封行远也没那么大敌意了,扯了根烟点着就抽,边抽边继续说:“昨天晚上那边儿冯三串儿旁边拐角着火,得亏高人提前让我们去把行人拦在外面才没人受伤。不过高人说了,那玩意儿道行高,溜了,这段时间你也注意点。”

封行远不知道他在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张富话到最后居然是劝封行远:“天儿也很晚了,你快回家去吧。”

封行远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被打出问题了。

当然,他觉得自己更有问题的是被张富拉起来之后,没有选择做个热心好市民拨打那串熟悉的数字把这群混混逮起来,而是向张富询问有没有看到过阮裕。

而张富听闻阮裕不见了,当即发动了手底下的兄弟们一并去找,但嘱咐了他们要两两一组都带上几张黄符。

封行远不好琢磨张富脑子里装了什么,但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还有一只鸳鸯眼的白猫,有可能躲在哪里了,不要吓到他。”

“好说,他帮我打过架,就是我张富的兄弟。”张富伸手用五指往后梳了梳那头夸张的粉毛儿,封行远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外套印了个粉头发的动漫萌妹,这人叼着烟痞得十分二次元,“你嘛,咱架也打了,今儿就算半个兄弟了,走,找去。”

一个封建迷信的大龄二次元粉毛流氓头子,封行远忽然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玄学,但只玄一(亿)点,真的,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