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裕的心防不重,但又很重,除了这次喝酒之后失态提到关于那位“主人”的话,其他时候他都把过去咽在肚子里,似乎是打算让那些陈年旧事烂在心中。

封行远说不在意当然是假的,可是他隐约觉得那些旧事里深埋着一些沉疴旧疾,阮裕不提,他也不想贸然去揭人伤疤。

阮裕第二天醒了之后,才发现自己躺在封行远怀里——以猫的姿态,挤在封行远暂且凑合的沙发上。他记得起自己昨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喝酒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难受的事,甚至他并不觉得酒精会让他醉到什么程度。

只是喝了酒他到底还是会有一些不同。

比如说昨夜他觉得自己脑筋清醒,但是就莫名控制不住去想起一些早已远去的旧人旧事,无端伤感。

但还能控制得住。

非要说的话,只有睡前那会儿,封行远的手摸着他的脑袋,他半梦半醒,心中的某些情绪随意地变幻切换着,他也不知道它们将飘向哪里。但委屈也好难过也好,褪去了一切之后,他才看清楚,那些情绪的底色居然是怀念。

不过终归对他来说是“上辈子”的事了,遇到秦奶奶是他新生命的开启,而遇上封行远,更是他时至今日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的幸运。

他支着猫脑袋,借着窗外的晨光打量封行远,不知为何,他忽然生出了一个有些奇怪唐突的念头。他想:“如果以人的姿态缩进这个人的怀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也许是酒精还残留在身体里,他的小猫脑袋一时也没想到这做法有什么不妥,心念一动,身体就自动变成了人的样子。

沙发其实比原来的住处那张老旧的小沙发大很多了,但对于两个人来说,还是显得很小。尤其是封行远块头有那么大,本来这一方沙发就已经很逼仄了,加一个阮裕,本就不富裕的空间更是雪上加霜。

阮裕在厚厚的毯子里伸手环着封行远,为了不掉下去,他紧紧地贴着封行远的胸膛。

这样躺在一处的拥抱对阮裕来说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好像还不错。

毯子里很暖和,阮裕的脑袋贴着封行远心口,感觉到对方呼吸带出的热气撩动了自己的头发丝,而那胸膛里,有一颗心正稳健地跳动着。

毯子里小小的空间,自己所容身的地方,都被封行远的气息填充得满满的,而自己的手和脚,正牢牢地环着封行远……这种认知让阮裕觉得很有安全感。

以人的模样,用这样一双手这样一副身躯,去拥抱这样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模糊地回想着过往。

很奇怪,他一直不肯去想那些事,某一段时间甚至发了疯地贯彻着一种流浪野猫的做派,逼着自己适应了城市背面的丛林法则,试图彻底地否定那些过往,哪怕在封行远面前他也不肯轻易去回忆过往,可似乎借着那几瓶酒的契机他打开了那道死守着的阀门,再回想起来却发现接纳那段记忆其实没那么难也没那么令人喘不过气。

以往……主人那时候在被窝里抱住与她同床的另一个人的时候,还会做什么呢?

阮裕的思绪信马由缰。

他把头抵着封行远的肩膀,下意识蹭了蹭。

封行远的手忽而环过来揽住了阮裕的腰,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低声提醒:“要掉下去了。”

阮裕好像偷偷摸摸干什么坏事被当场抓包了,一时有些窘迫。不过这种窘迫也只是那么一下,毕竟他做这个事都是光明正大的干的,缓了缓他便抬起头去看封行远。封行远正好垂下头来看他,四目相对。

封行远刚醒来还没搞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又**又滑稽的场面,理智却已经十分坦诚主动地在噼里啪啦燃烧了。

他听到怀里的小猫小声地,用甚至只能算是吐气的音量轻轻说:“封行远,我有点想亲你。”

而后阮裕就着这尴尬困顿的姿势,在毯子里蹬了一下,把自己整个人滑得更靠上一点,以这种极为亲密的姿态将两片唇印在了封行远的下巴上。

封行远鬼迷心窍适时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刚刚好,印上了阮裕柔软的唇。

是潮湿的,温热的,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单纯地抵上去,轻轻贴着,却让封行远呼吸一重。

于是封行远后知后觉地炸了——他以为眼前的一切又是个梦,结果这竟然是真的!

感受到封行远身体蓦然地僵硬,阮裕大概明白自己做了错误的事。

他立马退开来,但因为沙发只有那么大一点,他猛地这么一退,封行远也捞不住他,于是小猫嘭地掉到了地上,顺便把毯子一起裹下去了。

好巧不巧,这动静惊动了主卧里一夜没睡着的江照玉,江照玉把门一开,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光着身子裹着毯子的阮裕无辜地躺在地上,封行远躺在沙发上。

江照玉目光实在是很难不注意到某些不该看的东西,他马上拉上了门,门和他的嗓子一起发出了巨响:“封行远你丧心病狂!”

他的狗不知道吃错了什么,在屋里跟着叫:“汪!汪汪!汪!”

封行远被这动静搞得有点头疼,才想起来这个屋子里还有个人还有条狗。他扯过沙发上的靠垫放在腿上勉强遮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某些反应,他也不敢在阮裕面前轻举妄动了,便没有去把人扶起来,只是提醒阮裕:“那个……地上凉,回屋去把衣服穿好。”

等封行远把自己收拾好,阮裕也穿好衣服出来了,江照玉魂不守舍地坐在了凳子上——他现在看沙发都觉得那垫子那布料那毯子都冒着一股邪恶的力量。

他的狗从笼子里出来,蹲在了他旁边。

“我觉得,两位或许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比如人怎么变成了猫,比如说好的亲戚家的小孩怎么大早上脱光了从沙发上滚下来。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江照玉咬着牙补充强调。

“关于第一件事……”封行远大略说了一下这个颇为玄学的事情,也不管江照玉信不信,接着说第二件,但这件事他更说不清楚,只好干巴巴地说,“这件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封行远,你虚伪!”江照玉谴责。

“汪!”狗叫一声。

“封行远,你下流!”江照玉控诉。

“汪汪!”狗又叫一声。

“封行远,你龌龊!”江照玉破口大骂。

“汪汪汪!”狗跟着叫得很欢。

这人和这狗一唱一和,封行远挑了挑眉:“江照玉,你好好说话。”他真的有点生气了。

“你骗我说小美……说他是你亲戚的孩子,却把人扒光了抱着睡,你不虚伪不下流不龌龊?他才多大你就……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封行远!”

封行远捏了捏眉心,觉得江照玉这些指责多少有些胡搅蛮缠。他骂自己是一回事,别人骂他他不爽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是个人都不喜欢被骂。

“我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再瞎嚎你和你的狗就哪里凉快滚哪里去。”封行远现在没办法好好说话。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唾弃,昨夜对阮裕那个“主人”的幽微想法,今天无端被骂的怒气,全都汇集到一处,团吧团吧团成了一颗炸弹。

姓江的自己要撞过来。

但好在经由江照玉这么一通闹腾,封行远和阮裕之间那股莫名的尴尬稍微缓解了不少。

封行远眼看着上班要迟到了摔门而去,江照玉和阮裕还有丝毫不通人性尾巴摇得很欢的帕瓦,在这客厅里,面面相觑。

“你……”江照玉这么起了个头,阮裕霍然抬头看他。

那道目光中有试探,也有戒备和敌意。

江照玉哑了声,帕瓦却不合时宜地汪汪汪叫着。于是他安抚地摸了摸帕瓦的狗头,看着阮裕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究竟是什么?”

原本阮裕就是个高冷不近人的性子,虽然这些天叫江照玉一顿插科打诨自来熟的操作拉拢了些,好歹愿意跟江照玉和平相处甚至能一起坐在桌子上玩游戏了,但现在他俩的关系可谓是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阮裕冷冷地没说话,将江照玉打量了一会儿,从他的神色之中看到了恐惧,便不再言语。也不知阮裕那颗猫脑袋怎么想的,他索性当着江照玉的面化成了猫从门缝里钻进了自己屋。

江照玉倒吸一口凉气,帕瓦似乎并不疑惑,高兴地就要追着小猫屁股贴上去,让江照玉手里的绳子牵制住了,停在了门口。

狗尾巴摇得像直升机的螺旋桨。

近距离再次目睹了这样一幕的江照玉整个人都惊恐了。

他看了看自己家表现异常的狗,又看了看阮裕变成猫之后就堆落在地上的衣服,看了看鱼缸里的鱼,又看了看阮裕的房门,不知所措。

手机震动了几下,封行远的消息这时候传过来:“不要把这些事告诉别人,他不伤害人,也不可怕。”

晚了。

江照玉心里咯噔一跳。

昨天晚上他惊慌不已,已经把消息传给了楚陈庭。毕竟他非要赖在封行远家,一部分是自己走投无路,一部分也是答应了楚陈庭来观察观察阮裕的。

楚陈庭那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老婆吴越,江照玉也很早就认识,或多或少知道一点吴越的情况。吴越有个弟弟,已故多年,他以前也见过,虽然时隔多年难免会忘记一些特征,不过这么多年因为种种原因,他是想忘也忘不了。

他一个局外人尚且如此,忘记一切的吴越暂且不提,从头到尾记得一切,并且从没放下的楚陈庭,当然更加在意。

所以楚陈庭当时随口一提,江照玉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他当时觉得封行远没有任何问题,封行远带在身边的这小孩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长得像罢了,楚陈庭看着这小孩的脸难免会多给予一些关注,也是正常的。

而他现在万分后悔,昨夜他差点以为自己是精神错乱,封行远这货眼睛里又只看得见阮裕,他一个人待房间里没忍住半夜跟楚陈庭发了几条消息,把这听起来不怎么真实的事情颠三倒四地跟自己的好友一股脑儿倾诉完了。

封行远让他不要说,他这会儿经过一夜的思考也勉强算是冷静下来了,方才又乍然见到阮裕那个样子激起来的恐慌也很快平复了,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件什么事。

“封哥,那个,昨晚楚陈庭已经知道了。对不起我马上处理这件事!”江照玉回复封行远的时候,坦诚了自己犯的错误。

而后他连忙打电话给楚陈庭,告诉楚陈庭不要把事情传出去,试图亡羊补牢。楚陈庭那边淡淡回复:“嗯,你昨晚喝高了。”

肯定的语气,却没能让江照玉把心放下来,跟楚陈庭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他当然知道楚陈庭那个话就不是相信他,只是现在对方心里存疑,顾忌他的立场不来刨根问底地探究罢了。但姓楚的不找他,也总有别的法子来查。

“算了,你现在在公司吗,我一会儿去找你。”江照玉立马做出决定,楚陈庭那边也没拒绝这个提议。

挂了电话,江照玉心虚地看着手机聊天界面,封行远什么话都没回。

把狗关了笼子,收好了阮裕掉落的衣服,他轻手轻脚走到阮裕门边。门其实是开着一条缝隙的,江照玉刚看着猫从这里钻进去。但他没有进去,只是敲了敲门,把衣服放在了门边,隔着门说:“那个,小裕,我其实……我其实能感觉到你是个好人。”

他自己卡了一卡,斟酌着该说是好人还是好猫,感觉今天说话都烫嘴。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便又吸了口气继续说:“等会儿我回来我们聊聊,好吗?”

房间里自然没有人应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阿裕喝酒的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