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城墙之上,就连寒风都显得更为凄厉,站在上面向南望去,无需费力就可以看到黑压压的营帐。

时雨就在那儿,近若咫尺,却犹如天涯。

高长风于城楼远眺,站在这里已有半日,他知道至少在拔营之时时雨还活着,甚至还能传出消息,他有信心时雨能与南诏王周旋,可正是因为如此,自己反而不敢轻举妄动,怕激怒了南诏王反而害了他。

郭毅汝远远看着高长风不由得气闷,他不明白为何眼见着南诏步步踏入预设好的圈套,如今却为一人而迟迟不动。

虽然他极为认可当今皇上在朝政上的作为,但因为一个阉人按兵不动,让南诏在眼皮子底下嚣张,他心觉十分憋闷。

“司大人,老夫着实不解!”郭毅汝是个心直口快的,他虽无法直接置喙皇上,但也实在忍不住与司夜说道几句,“大丈夫不拘小节,又岂能为一时儿女情长而束手敷脚,更何况还是个……”

郭毅汝重重地叹了口气,话虽未说完,可司夜听得明白。

即使叶时雨如今深陷敌营,即使已经知道南诏在秦州散播疫病的情报是他舍命送出,可所有人对叶时雨的印象依然是那个魅惑君主的误国之人。

司夜知道解释反而会成为别人置喙他的说辞,也知道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是不可能改变郭毅汝的看法,同样也无法改变天下人的看法。

“郭将军若是心急,不如想想如何才能将他自千军万马中救出。”

“这……唉!”郭毅汝虽不解,但却不会因此而心生不敬,这也是将战事放心交于他的原因,“幸而南诏的阴招已被识破,后方已无虞就且再等两日,杨子瑜那边也差不多该有消息了。”

话音刚落,一声惊空遏云的嗥叫突然划破长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只见一直威猛的鹰隼舒展着宽大的翅膀盘旋在头顶。

所有人顿时为之一振,杨子瑜已动。

鹰隼的唳鸣同样也出现在了南诏军营上方,叶时雨与清川的动作同时一滞,而后向空中望去,眼见着它如闪电般掠过南诏军队上空而直奔定州城而去。

这隼极有灵性,它的出现绝不会是个意外,唯一的可能是杨子瑜要传信于定州,那也就是战事应有变!

“你现下如何?”叶时雨低声问着清川,“已有几成?”

“三四成。”清川微微活动了下手腕,“单个儿都不是对手,但人数太多。”

清川当初被废掉的武功虽为障眼法,但武功尽失也是真的,且对他自己伤害极大,现如今想恢复如初已不可能。

“我对南诏王还有用,他不会杀我的。”叶时雨轻声劝着,“若战事起,你就趁乱逃出去。”

清川正欲说着什么,突然两名士兵连搀扶着一名轻骑打扮的人进了主帐,二人对视一眼,虽无法靠近,却不约而同地察觉到恐已生变。

“泗……泗安郡内竟然挖了许多地道坑洞,里面藏满了人,杨子瑜一直没有异动,我们的人以为城门紧锁便无事,大家……大家就都没太戒备。”此人进了帐就跪倒在地,连气都来不及喘匀便急道。

“什么!?”南诏王霍然自王座而起,几步跨到这名士兵前,“说下去!”

“夜里正是所有人熟睡之时,营地周围不知道何时被人泼了火油点燃,一时间营地里如同炼狱,侥幸逃出去的也被守在出口的人一刀毙命,泗安郡内驻守兵将……几乎全军覆没!”

南诏王的脸色瞬间铁青,背后突然升起了令他毛骨悚然的冷汗,当初大军经过泗安郡时天已大亮,而他们幸而没有停留,若当时在那边驻扎一夜,后果不堪设想!

“中原人果然还是如此狡诈!”南诏王咬牙恨道。

“杨子瑜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天一亮就带领了大量军队破城而入,如今已破了一县,兵临城下,我们正拼死抵抗,但所留兵力过少,着实难以抵御!”

“怎会这样!襄王已死,张卓无能,他们怎会!”南诏王仍难以置信,可现在已经不容多想,他们此刻若后方受敌,面前虎视眈眈的定州军定然会趁乱出击,到时候他们被前后夹击,必然危矣!

“莫乱!”阁罗泰沉声道,“按说曲帕应已得手,这疫病蔓延极快,只要那边有人往回走,传至定州城也不过是几日的事。”

南诏王闻言也稍稍镇静,“你们还能顶住几日?”

“算上在下路上一日,最多还有两日!”

后面还有一县可抵御,如此说来大约还能拖上五六日。

主帐内明明站满了人,却只能听到篝火噼噼啪啪的声音,无形的重压死死按在了每个人心头,每个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安。

“让他们再撑撑。”南诏王一双眼狠狠盯着沙盘,“明日依旧如常,佯装松懈。”

他突然抬眼看向阁罗泰,“那就用那封毒信吧。”

主帐的门帘突然掀起,只见人影晃动,那些个将领眉头紧蹙的自主帐疾步而出,却是除了脚步声一丝声音也没人发出,紧张的气氛瞬间蔓延。

叶时雨坐在篝火前,跳动的火光映在双眸间,眼神已从主帐处移开。

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深夜,篝火也逐渐黯淡,帐门打开复又关上,而后窸窸窣窣地有一人在门口处躺下。

这是在主帐附近一名守卫,虽进不得帐内,应该也能知道些。

叶时雨悄悄凑近,推了推这守卫,

“大哥,你还未用饭吧,我给你留了个饼。”

叶时雨就在主帐边活动,他试探过一圈,发现这名守卫最爱说话,于是便时不时与他攀谈,渐渐相熟起来。

“今日繁忙直到刚才才换班,饿死我了。”守卫接过饼乐呵呵地咬了一口,“你的口粮也不多,多谢还给我留一个。”

“平日多亏您照顾。”这饼干巴得很,叶时雨又替他端了一碗水,怯怯道,“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不会有危险吧。”

这军营里都是糙汉,叶时雨这样的看起来毫无威胁,甚至让这守卫产生了一丝保护欲,他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

他借着压低嗓音贴近了道,“刚才我也担心,后面就忍不住凑近了些,听到说阁罗泰大人那里有封毒信,明日就准备递到定州城去,这战书必定得是主将打开,只要这么一打开,郭毅汝必死无疑。”

叶时雨一阵心惊,全靠帐内的一片漆黑掩饰住了发白的脸色,“这样一来岂不是不战则胜。”

“那可不。”守卫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得意,“而且曲帕大人带了人越过了定州,直接到秦州投了疫病,这次历朝必定是完了。”

叶时雨滞了一滞,暗暗掐了下自己才让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

“王上当真是雄才大略,入主中原指日可待。”

“那可不。”

守卫刚吃完饼,外面又起了军锣声,他匆忙喝了口水道,“王上和阁罗泰大人要点兵,我先去了。”

守卫离开军帐的一瞬间,一直佯装熟睡的清川豁地坐了起来,面色凝重。

“清川,你可听我的?”

清川像是已经猜到了一样,默不作声。

“毒信,瘟疫。”虽看不清面目,可叶时雨的声音冷静且坚定,“这每一样都会让历朝陷入苦战甚至江山不保,现在能出去的只有你。”

“若我走了,他们要对你出手怎么办。”

“清川,莫说你现在的三四成功力只够自保,哪怕是十成十,你杀的了十人甚至百人,可你能带上我冲出这万人之众吗?”

“他们今夜似乎有什么事,大多数兵力都集结在一起,薄弱的地方也就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可……”

“清川,求你将此消息传到定州,然后你告诉郭毅汝我在哪儿,这样才有可能保住性命,不然到时定州万箭齐发,谁又知我二人深陷其中?”

清川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又如何不知现下情况危急,“公子,我就再问一句,若我不见了,你当如何解释。”

“你还信不过我吗?”叶时雨笑了笑,言语中的自信,让人不由得信服,“我不去招惹阁罗泰,对付南诏王还是轻轻松松的。”

时间显然不够他们继续交谈下去了,清川突然紧紧抱住了叶时雨,下一瞬他感到了背上同样环绕上来的双臂,只是那轻拍依旧是不带一丝情欲,就好像朋友要远行一样,

“一切小心。”

清川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轻颤,“等我回来。”

说完,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猛然放开了叶时雨,在帐外火光交映之下,叶时雨见他放倒了一名守卫,抽出了他的佩剑。

按照清川的身形,他完全可以做到悄无声息,他却在远离后故意制造出了极大的动静,甚至发出着我不想死之类的嘶喊。

叶时雨心中一紧,他明白清川是想要给他留下后路,听着外面乱成了一团,马上就会有人闯进他的营帐查看,叶时雨知道不能再犹豫,他如一条游鱼一般钻出了营帐,潜入了旁边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