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火把攒动,不断有人朝那边集结,叶时雨蹲伏在树后,眼睛看向的是主帐旁边的,阁罗泰的营帐。

南诏王与阁罗泰包括各个将领皆在阵前,帐中空无一人,就连守卫似乎也被叫走空档不会很久,他不能迟疑。

叶时雨借着暗影迅速靠近了营帐,里面似乎只点了一个油灯,显得十分昏暗,他又贴在帐边仔细听了听,也无声响。

叶时雨用指尖勾住帐帘掀开了一条缝隙,里面什么也看不清,唯一能确定的是没有任何人影的晃动。

说不紧张是假的,叶时雨觉得喉咙发干,双手也凉得有些微颤,可脚上的动作却不慢。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是在主座附近,他弓着腰迅速向阁罗泰的案几处移去,盯着的是他案上摆放的一个带着铜锁的木盒。

突然一个念头闪进了叶时雨的脑中,他蓦然一惊,心中已知不好,迅速向后撤去。

可不过只退了两步,身后一阵风声,门帘被掀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讽自身后传来,

“王上,您这次可信了?”

中计了!

在看到桌上那个木盒的一瞬间,叶时雨就知道自己中计了。

毒信这么重要的东西,即使不随身带着,以阁罗泰的谨慎程度,也不可能就这样大喇喇地摆在案上,而帐内不留一人。

营帐内一阵脚步声,所有的灯火都被点燃,一时这帐内就好似白昼一般,刺得人眼睛都有些发痛。

叶时雨挺直了背,转过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再无一直以来的谄媚和惧怕,他就这么直直看向身后的人,即使他那双凶狠的目光中充满了杀意。

“叶时雨,你果然骗了本王!”

“我乃堂堂天朝臣子,又怎会效忠你这个蛮邦小王。”叶时雨冷冷地看着南诏王,明明已身陷难以挽回的险境,可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却如同身在高位,俯视众人。

叶时雨不屑的神情,阁罗泰的讥讽的冷哼都让南诏王羞愤交加,怒火冲霄。

只听得耳边“铮”的一声,眼前寒光一现,光亮可鉴的环首刀架在了叶时雨颈上,几缕碎发随之飘落,距咽喉只剩一寸。

叶时雨眼睫微颤,却连眼神都未挪动一下。

他知道这次是真的将运气用到了头,虽然这陷阱并不高明,可若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此选择,因为他不敢赌,赌是否真的有这封毒信的存在。

“叶时雨,你就在地下好好看着,看着本王是如何踏平中原,如何将高长风踩在脚下,如何一统天下!”这句话的每个字都如同从牙缝中挤出,南诏王的恨意凝聚在了削铁如泥的刀锋之上,叶时雨轻笑一声闭上双眼,绷紧的下颌毫无畏惧地抬起,自始至终也未给南诏王一个眼神。

南诏王怒喝一声手腕将动,突听一声高呼,

“报!”

一名士兵跪在帐门口,头也不敢抬,

“秉王上,与叶时雨一起的那个,跑了。”

“废物!”南诏王怒斥,“这么多人竟让一个病恹恹的人跑了!”

“秉王上……我们也都以为他应是无力逃跑,可谁知他不知何时恢复了武功,我们还……还被他杀了一个,不过他也没讨到好,身中数刀应当也是难以活命了。”

叶时雨的心猛然抽紧,紧握的双拳颤抖着,手指深深扣进掌心,以疼痛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毒信本就是假的,秦州那边也应已妥。”阁罗泰平静道,“王上,他就算或者跑出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南诏王的目光再次落在叶时雨的身上,他突然笑得肆意狂妄,“叶时雨,我突然想到个有意思的玩法。”

昂首赴死的叶时雨闻言看了一眼南诏王,并不答话。

“听说你在历朝的风评并不怎么样,郭毅汝那个老家伙自认为一心为国,冲动古板,恐怕对你也是深恶痛疾吧。”

见叶时雨不回答,南诏王却也不介意地继续道,“明日大军攻城,就让你做个先头军,且看看郭毅汝会作何选择?”

“呵。”叶时雨淡淡一笑,“随你。”

粗糙的麻绳几乎深陷进了皮肤,这次的捆绑再无任何留情,连拖带拽,蒙着双眼的叶时雨只觉得被推上了什么地方,然后被牢牢绑在了一根立柱之上。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只有耳边时不时传来的战马的嘶鸣让他大概知道,自己应身处马营。

这么久以来一直提在心口的那口气终于放了下来,强撑着的身体也突然一下觉得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仅仅靠着绳索拉扯才能站立着。

郭毅汝是什么人他清楚,自己在他眼中恐怕就如同一粒沙子般碍眼,南诏王想看的,不过是他被自己人万箭穿心的模样。

自己周旋这许久,最后倒还是遂了他的愿。

周围很安静,叶时雨仔细听着,也听不出一点儿动静,忽然他又觉得好笑,都什么时候还想要梳理局势。

叶时雨仰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气息,他从不怕死,只是遗憾。

原来谁都不知道哪一次会是最后一次相见,原来自己有这么多话想说,却再也说不出口。

皇上,您信有来世吗?

我记得您说过不信,于是我说我也不信。

其实那会儿我就偷偷想着,要是真有来世就好了,我大概就不会是这么一个身体,这么一个被所有人所蔑视的身份。

大概能真正地立于您身侧,毫无顾忌。

叶时雨胡乱地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神志开始变得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也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

一声马嘶在耳边突响,叶时雨只觉得心像是被突然狠狠攥紧,猛然间惊醒。

眼上依旧缠着黑布,什么都看不到,可耳边嘈杂不已,马蹄声此起彼伏。叶时雨缓缓抬起了低垂的头,果真如南诏王所言,他们今日要战!

脚下开始摇晃,木轮吱吱嘎嘎的滚动声让叶时雨终于知道,自己被绑在了一架战车之上。

寒风中被紧缚了一整夜,叶时雨觉得身上几乎已经麻木,除了随着战车摇晃什么也做不了,不知走了多久,战车忽然停下。

叶时雨侧耳听着,一人攀了上来,紧接着刺目的光毫不留情地刺向双眼,他紧紧闭起眼睛,直到酸痛渐退才缓缓张开。

在他的面前,是定州城高大坚实的城墙,青色的砖石巨大且厚重,叶时雨微微眯起双眼,他甚至可以看到那城墙上的人影。

他向后看去,才知自己身后已是密密麻麻,而自己一车一马就立于千军万马的最前端。

“看见了吧。”替他解下黑布的将领十分得意,“你身后那些投石车之上可不是一般的攻城石,这一旦砸过去,里面的毒粉炸开足以让定州变成半个死城。”

叶时雨猛然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了难以置信。

“这投石车的射程可比那些弓箭远得多,你就等着看那城墙上的人死得有多惨吧。”将领嗤笑着,“哦不对,你看不到了,因为你很快就会成一个箭筛子了。”

将领大笑着下了战车,然后拿刀背狠狠在马腿上砍了下去,马匹痛苦地嘶鸣一声,如离弦的箭一般急速冲向前方,一时间自定州城墙上只能见一团黄沙高高扬起,向城墙急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