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继续了,放手吧。(一更)◎

“呜呜呜早八究竟是什么人间疾苦!”

任婷婷拖着睡意朦胧的脸,几乎瘫在喻婵身上:“小婵儿,你明明每天晚上学到十二点,为什么还能精神抖擞地上早八,这不科学!”

长假结束,骤然投入到紧张的学习生活里,不少人都适应不了。

陈知薇的表情也带着三分迷茫七分失去灵魂:“你不懂,这可能是学霸独特的天赋吧。我们系的程堰学长,天天跟各种漂亮妹妹谈恋爱,也不耽误人家年年拿奖学金。”

她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要换做是我,每天谈恋爱都得累死,哪有时间学习呢。学霸的精力条和普通人真的有壁。”

喻婵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浓密纤细的睫毛微微扇动,把眼里的异常完全掩盖,什么都没说。

任婷婷好奇:“小婵儿,程学长在你们高中的时候,也这样吗?”

喻婵抱紧怀里的书,淡淡摇头:“我高中那会儿没见过他几次,不清楚。”声音平静得如一条直线,没丝毫起伏,就像在讨论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经贸学院和心理学院的大课教室并不在同一层,刚好到二楼拐角处,喻婵指了指教室的位置,“我先进教室啦。”

小跑着离开。

任婷婷若有所思地看着喻婵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两人的视野范围内。

“走吧,薇薇。”

基础心理学的授课老师是位海归助教,或许是没什么授课的经验,照着PPT读了十多分钟,把原本就枯燥乏味的概念,讲得更味同嚼蜡。

喻婵前后左右的同学睡倒了一大片,剩下的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在跟同学聊天,显得坐得笔直的她,像个异类。

其实她也没怎么认真听,PPT里的内容很久之前就背过,再听一遍也只是过过耳朵。

没什么实质作用。

听着听着,思绪忍不住四处流浪,被秋风轻轻一吹,飘回到三年前的那堂政治课上。

那是温柔知性的政治老师,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发火。

“挑一个背不出来,挑一个背不出来,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学习成绩的?”

“我今天早上连轴转了三节课,三个重点班,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老师手里拿着课本,翻到背诵任务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的白纸黑字,“这么简单的理论,背下来很难吗?”

教室里鸦雀无声,她环视四周,看着下面低头垂眼的学生,声音大了些,把最后三个字又重复一遍:“很难吗?”

第一排的几个学生肩膀轻轻颤抖,几乎要被这种高压环境吓得哭出来。

“我理解,你们现在面临文理分科,正在逐渐偏移重心。重理轻文本身就是大趋势,你们又是重点高中重点班的学生,对文科的忽视只会更严重。”

“对,文科的确‘没用’,理科能带你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利用世界,文科做不到。可文科想教给你们的,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看待世界的方式,是人性本真的反思和探讨。这些东西,日常生活中的确用不到。”

“从古至今,人类从没停止过两个领域的探索,一个是宇宙,另一个,就是人类自身的思想世界。”

“作为整个桐城最优秀的一群人之一,你们完全看不到这些,只知道用一张小小的试卷去评判它们有用与否。”

政治老师合上手里的书,缓缓放在桌子上,直勾勾地盯着讲台下的所有人:“你们,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窗边时不时挤进来几句鸟叫声,气压低到极点,所有学生都红着脸,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看老师的眼睛。

的确,作为重点高中的学生,分数是评判一切的标准。可读书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程堰你们都知道吧,高三年级的理科第一,数学卷子比标准答案都漂亮。”

“如果今天,”政治老师的声音里透着疲惫,还有几分怀念,“站在这里的学生是程堰,他一定能一字不落地把这些内容背下来。”

那是喻婵第二次听到程堰这个名字。

政治老师是位很有情怀的女士,从业十几年,每次站在讲台上,双眼都熠熠生辉。她是真的很热爱自己教授的学科,更爱讲台下稚嫩的孩子们。

很多年之后,喻婵才明白,当年政治老师的那句惋惜,其实是在感叹知音难觅、热爱难宣,那是一位资深教师的热爱被辜负时,最深刻的落寞。

也是那堂课,让喻婵开始好奇,这位被政治老师怀念不已的学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传言中的、夕阳下的、升旗仪式上念着检讨的、老师口中的……这么多样子,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程堰?

下课铃把她从记忆里拖回现实,人流开始往教室外涌动,下一节数学是公共课,要和经贸学院一起上。

喻婵回神,收起笔记本。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她一边走,一边点开屏幕查收消息。

是裴植导师的邮件,组里有个在北城的心理调研项目,如果做成了,小组成员就能有机会用得来的调研数据,发表SCI1区一作文章。

这种机会对于本科生来说,无异于天上往下掉馅饼,只要抓住了,以后的学术道路,就是一片坦途。

邮件还里说,如果确定参加,十一月中旬动身,未来可能要在那里待六个多月,直到明年初夏才能回来。

“小婵儿,快过来。”

任婷婷隔着几排座位冲喻婵招手,指指旁边的座位。

喻婵收起手机,笑着回应:“来啦。”

高数课向来是所有文科生的宿敌,任婷婷和陈知薇已经做好了听天书的准备,连笔记本都没带,一本书一个脑子足矣。

喻婵看不下去,趁着二十分钟的大课间,给她们的书上挨个画好重点:“我之前研究过我们学校的期末考试题型,这几种都是常考题,认真听,期末没问题的。”

任婷婷感动得稀里哗啦,抱着喻婵的胳膊不撒手:“小婵儿,没有你,我们俩可怎么办啊!”

“咦?”她蹭在喻婵身上,眼睛一瞥,指着离她们正前方两三排的位置,“那不是程学长吗?他怎么在这?大三不上公共课啊。”

喻婵拿着荧光笔的手一顿,没抬头,继续画书上的重点。

奈何她想逃避,身边的人不给这个机会。

陈知薇隔着她,凑到任婷婷面前:“是来陪新女朋友的,你不知道哇?”

“啊?这么快?”

陈知薇点点头:“论坛里这两天都在传,咱们院来了个从德国来的交换生,混血大美女,一来就跟程堰腻在一起。据说,人家是为爱跨国,不远万里来见程堰的。”

任婷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连带着声音也冷了不少:“薇薇,别说了,老师来了。”

陈知薇一头雾水:???

上节课课堂上偷偷跟自己说小话的人是谁来着?婷婷忽然转性了?

喻婵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正前方坐在一起的那对儿壁人。从高中到现在,她见过程堰身边来来往往过许多女孩子,在她们面前,他永远温柔可靠,也永远戴着层疏离的面具,是个精致又完美的情人。

这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不同的表情。那是种彻底的放松与信任,仿佛面前的人,是他认识多年的老友。这个女生不需要绞尽脑汁,只是正常地坐在他面前,就能让他脸上浮现出直达眼底的笑意。

直觉几乎瞬间攀升进脑子里,只需一眼,她就明白,这个女孩在程堰那里,是独一无二的。陈知薇的八卦消息虽然听起来有些夸张,但十有八九,是真相。

火焰永远热烈耀眼,从来都不缺怀着一腔勇气的飞蛾。

相比之下,她连扑向火苗的资格都没有。

老师的声音,同学们的议论,统统被拉得很远很远,她被人扔在一片白茫茫的空地上,举目四望,尽是荒芜。

命运可能是怕她放下手的决心不够深刻,非要把残酷的真相镶起精致的边,明明白白地铺在她面前。

面前忽然起了浓雾,隔着朦朦胧胧的白色屏障,程堰和身边女生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她越不想看,画面就离她越近。

不要再继续了,真的求求你。

放手吧。

她在内心哀求自己,和曾经的执念,做着最后的挣扎。

喻婵低下头,拿出数学练习册转移注意力。

学习,永远都是最好的避风港。

下课铃声一响,她立马抱着书,逃似得跑出教室。浑身上下所有的定力都用光了,再待下去,她实在担心自己会无法自控,当着所有人的面落下眼泪。

既然这样,那就先离开吧。

刚好北城有新项目需要人手。

她需要全新的环境和时间整理心情,也需要忙碌起来,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抛在身后。

陈知薇一脸迷茫:“婵婵早上不是吃完饭了吗?怎么饿成这样?”

任婷婷忍不住敲她脑壳:“薇薇,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刚刚都使劲给你使眼色,别说了别说了,你偏偏说得贼起劲。”

“啊?什么时候给我使眼色了?”陈知薇更听不明白了。

“算了算了,没事了,我们快去找她吧,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不能一个人待着。”任婷婷剜了前排的程堰一眼,拉着陈知薇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注:

1.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陈寅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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