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成站了一会儿才推开内室的门。

赵宸贺已经醒了, 正靠着床头看书。

云成把沾了寒气的外衫脱掉才走近,窗边的灯芯随着他的到来晃了晃。

“怎么醒了,”云成问, “我吵醒你了?”

“没人暖床。”赵宸贺把书扔在一边, 拍了拍旁边的空枕,“有点冷。”

南王府地龙烧得虽然不如廷尉府,但也绝对到不了半夜冷醒的地步。

云成在外头待的时间不久, 但他觉得很久。

他把鞋踢了爬上去:“暖炉来了。”

他钻进被子里,拉过赵宸贺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先捂手。”

赵宸贺的手不冷, 甚至比他的身体更热,挨上去就是一层汗。

云成被他的手烫着了,不躲反而挨的更近。

赵宸贺搂着他:“做什么去了这么久?”

“有人找。”云成拿起旁边的书看,只看了一眼就被赵宸贺抽走了。

他只得抬头去看他。

“大半夜的找你, ”赵宸贺也看着他, “私事还是公事啊?”

他们彼此挨着, 一对视眼睛也在咫尺之间, 能看得很清楚。

“必然是公事。”云成说,“我也不能因为私事大半夜撇下你出去啊, 不像话。”

赵宸贺不说话, 视线追着他跑。

王府原来的床已经抬走了, 他们身下的床是刚打成的, 很大。上面加厚了几层床垫, 因为赵宸贺睡不惯硬床。

他跟逐渐忙碌起来的云成相反,最近很闲。但是好在积威甚重,依旧没人敢招惹, 偶尔顺从着天昌帝踩一脚, 也不痛不痒。

云成有一次看到他在桌前把写好的信收起来, 那信至今也没找到踪影。

“公事就能撇下我出去了?”赵宸贺说。

云成笑了一下。

他能掌控自己的一切,包括微不足道的情情爱爱。

但是深夜里他抽身的如此艰难,哪怕只离开一刻也坐立难安。

他承认了,他掌控不了。

赵宸贺只用目光就能让他求饶。

云成伸手摸他将冒未冒的胡茬,带着安抚地温柔蹭他硬挺的下颌角:“以后哪怕有人在我大门外面抹脖子,我都不会走了。”

夜里的温存来之不易,他将声音压的极低。

赵宸贺快要听不清,他将云成往怀里带了带,伸手覆住他眨也不眨的眼睛:“眼睛都熬红了。”

云成原本酸涩的眼睛被烫人的温度熨帖,在他掌心里闭上。

赵宸贺盖着他眼,把灯吹熄,在窗光下看他的轮廓。

云成拉他的手,没拉动。

赵宸贺固执着让他闭上眼,把他们之间距离全都吞掉:“我原本担心你被欺负,现在看来属于担心过头。”

他跟云成说话,又像说给自己听:“京都欺软怕硬,没见过血光。你聪明,又会使刀。软硬兼施,舅舅把你教得很好。”

今夜不太黑,可能是因为雪仍在下的缘故,明纸糊的**亮堂堂的,好似月亮就趴在边上。

刚刚在堂间跟何思行说话,落雪的声音吵得人厌烦,这会儿再听那滋味就显得与众不同,窸窸沙沙,勾着人耳朵去听去想,把心里都挠得痒个不停。

云成动了动,赵宸贺的手心里感觉有点痒。

是他的睫毛。

云成再次伸手去抓他的手腕,赵宸贺也再次拒绝了。

他执意这样,云成也执意不想睡觉,只想看着他。

第三次攥住他手腕的同时赵宸贺反应很快,云成折他手腕不成,还被压住了胳膊。

他单腿一撑就要起,赵宸贺单手把他翻个身,将他往**按。

云成往旁边一滚,躲开了肩上的钳制。他要往床下伸腿,赵宸贺当然不许,胳膊一伸拦住他腰,云成咬牙抱住他脖子。

俩人一块滚下了床。

黑暗中的喘息声放肆又克制,像虎视眈眈的野兽。

他们很久没打架了。

云成用视线勾着他放手,赵宸贺笑了一声,喘息着亲在他眼皮上。

云成闭了闭眼,转身一翻,够到了搁在地上的刀。

他有了刀,就有了底气。

赵宸贺躲开迎面而来的刀锋,仰面时被他斩了几分头发,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要命的捞了云成的发丝一把。

云成甩起刀锋的速度无人能及,“刷”声还未到,刀锋已经到了眼前。

赵宸贺钉在原地垂眸看着刀,笑得十分危险。

“别动。”云成提醒他。

赵宸贺舔了舔唇:“动刀就没情趣了,云成。”

“嘴贫手贱。”云成把刀往后撤了撤,怕真的碰到他,“不要脸,不要命。”

赵宸贺察觉到他的放水,立刻恣意追了上去,盯着人的眼眸深邃而危险。

云成把刀架到他脖子上,同他对视,再次说:“别动。”

脆弱的脖颈距刀锋半寸之遥,赵宸贺沉沉笑了一声。他想偏头,但被限制着没有轻举妄动。

云成在那深黑的视线中凑过去,一条腿膝盖点地,隔着刀锋亲吻他。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但是他不把京都当成自己的家,京都不是,宫中不是,王府更不是。

赵宸贺身边才是。

踏实感和归属感,赵宸贺悉数俸给他。不管他懂不懂,要不要。

云成整个人都很热,赵宸贺感觉到了。

落雪声彻底被盖住,云成难耐地皱眉,觉得今夜的地龙烧地太旺了。

赵宸贺呼出来的气息带着火,他无视云成的威胁,占据了完全主导的地位。

炙热令他更凶,刀架颈侧都不能让他停下。

·

昨夜散雪积了一层,云成走时赵宸贺还没醒。

雪地难行,云成的马车走得慢,出了扶陵大街,正好跟沈欢的马车迎在一起。

沈欢撩开车帘跟他打招呼,对着他的侧窗:“王爷。”

云成撩开帘子,从缝隙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随即松手,把窗帘放了下去。

两人马车相继并行走了一段路之后,云成窗外继续传来沈欢的声音:“王爷。”

云成将窗帘挑起一个角,露出的空隙比刚刚更少,垂眼瞥着他。

沈欢顿了顿,才问:“何思行认了吗?”

“认了。”云成点了一下头,“昨夜就认了。”

沈欢看着他:“怎么没给我送信儿呢?”

云成冷眼看着他,半晌一笑:“不着急。”

雪地难行,他们走得慢,走了半天也只走了短街的一半。

沈欢沉默少许,歪头往窗外探了探,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来:“咱们都这么熟了,就不藏着掖着了吧。”

云城还是那副表情,撩起一半的眼皮看他。

“沈少府没有跟我藏着掖着吗?”

沈欢视线一凝,抿了抿唇:“你什么意思?”

“沈少府当初求我结盟,把身家性命都压在我这里。”云成整张脸都隐匿在阴影当中,眼中没什么笑意,“那还留着将军令做什么呢?”

沈欢沉默少许,嘴角一动:“我早忘了还有这回事。”

他转开视线,随意道:“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你想要就给你。”

云成神情冷淡地松开手。

窗帘落下,挡住了他淡漠的侧脸。

并行的马车跟了片刻,在短街的尽头处掉了个弯,顺着来路返回去了。

云成没在意,马车摇晃得他心烦。

他开始想念赵宸贺,虽然离开还不足一刻钟。但是对于抚慰自己糟乱的心和思绪,只要想想他,就会有奇效。

终于,马车在皇宫大门外停下来。

云成下了车,远远地看见沈欢的马车从远方跟了上来。

云成望了几眼,把腰刀解下来,递给守门侍卫,转身进了皇宫。

沈欢紧追了几步,站在他旁边时微微喘着气。

他把一块裹着东西的麻布,递给他:“王爷。”

云成看了一眼,伸出手,接了过来。粗粗一摸,只觉得麻布四角支棱硌手,看大小和分量应当是块令牌。

“倾家**产了。”沈欢摊了摊手,无奈地露出一个自嘲般地笑。

云成随手颠了颠,收了起来。

“想要认罪书啊?”他随口问。

沈欢看着他。

“考虑考虑放他一码算了。”云成昨日被他威胁了半句,这会存心给他添堵。

沈欢跟他拉开一个绝不显得亲近的距离,冷眼低眉跟在后头。

云成清嗓子:“苦命鸳鸯,也是不易。”

沈欢一顿:“他十四岁就敢欺上媚下,若是成了三朝元老,那……”

“用不着说这些。”云成打断他,兴致又没了,“我随便提提。”

“不算。”沈欢点点头,抬眸跟着他,声音冷得像未化开的雪,“他抢我师父,逼我远去西北,纵容邵辛淳欺我、辱我的时候没想过放我一马,我为什么要算了。”

云成挑动眉梢,没把夜探尚书府时听到的话告诉他,也没告诉他昨夜的对话。

沈欢因此对他保留着原始单纯的恨意。

他再开口时把这些年的唯唯诺诺都扔了:“嘴上说的再好听,邵辛淳做下的事,他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斥责两句。”

他无声嗤笑道:“他自负自傲,从来都没有悔过之心。”

一列宫人前后有序,低着头匆匆路过。

等他们走远了,沈欢才咳了两声,又虚弱起来:“王爷别再提这个了。”

他抄起手,语速慢了下来:“我真听不得。”

大殿近在眼前,云成抬头望了一眼。

他脚下未停,毫不在意:“回去以后,我让人把认罪书给你送过去。”

他耐心比刚刚在马车上时好了一些,许是因为将军令到手,也许是因为赵宸贺把他浑身都填满了,叫他想不了更多。

他人在这里,心还在家,摆手不欲多说:“我答应了何思行,只要他认罪,就放邵辛淳一马。”

沈欢听了他的提醒,许久才轻轻挑了挑眉尖:“好。”

云成没挑他的毛病,也没暗示更多,几步跨上台阶:“你看着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