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怡华刚扶着尤嬷嬷的手回到正堂坐下, 就听到门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她不由的脸上立马带上了笑。

“老夫人,冀少爷来了。”

小丫鬟掀开帘子, 恭敬的退到一边,一身青衣、俊朗挺拔的小少年姿态从容的从外面走进来, 笑嘻嘻的对着上首躬身行礼:

“祖母, 孙儿给您请安。”

“快过来。”

孙怡华赶忙朝他招手:“今日怎地来得这么早?外面雾气可还没散,可有穿暖?”

何冀阳上前握住她的手,脸上透出了些许的不好意思:

“暖和着呢,祖母莫要忧心, 倒是您昨夜睡得可好,夜里可再有惊悸失眠、盗汗多梦?若是不舒服,可不能瞒着,但凡您在这里多掉了一根头发丝,回去爹娘可都要狠狠责罚于我的。”

“好好好, 都好,祖母一切都好。”

孙怡华眉开眼笑,说不出的欢喜, 到她这个份上, 还期盼什么呢?

无外乎于子孙安康,家和万事兴。

虽然二房不争气了些,但是好歹还有能扛起重担的大儿子, 一直维持着何府的荣光。

如今瞧着孙子也是天资聪颖、卓尔不凡, 日后必成大器,家族眼看后继有人, 必能再兴盛几代。

她如何能不高兴?

“还没用膳吧, 陪着祖母用些?”孙怡华拉着孙儿坐在身边, 一脸的慈爱:“鸡丝面如何?”

何冀阳有些诧异,祖母自来讲究养生,早晚从不多食油腻荤腥之物。

平日里的膳食也都很清淡,尤其这大早上的,怎地就想起吃汤面了?

孙怡华笑得促狭:“还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顾妹妹……”

顾妹妹?

何冀阳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脸上有点发烫,正想问跟顾倾有什么关系,就见一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老夫人,冀少爷,隔壁……隔壁……”

隔壁!

何冀阳猛地站起身:“隔壁怎么了?”

小丫鬟神情怯怯的,她知道这会进来禀告有些不合规矩。

但是昨天冀少爷特意叮嘱了门房要多注意些隔壁的动静,如果碰上那位小小姐出门,一定要及时告知于他。

这不门房一见隔壁情形不对,立马送了消息进来,丫鬟得了信,同样不敢隐瞒。

“隔壁那位夫人……似乎没了……”

没了?

孙怡华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尤嬷嬷赶紧上前接过,小心的放到案几上。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何冀阳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叫隔壁那位夫人似乎没了?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不可能!明明昨天见到的时候还精神的很!”

虽说身子看着是不大康健,但是能自由走动,还有精力“训诫”他,怎么可能一夜过去就没了呢?

他蹭的一下往门口跑,如果是真的,倾儿……倾儿她会怎么样,又该是怎样的伤心欲绝!

那可是她相依为命的亲娘啊……

“少爷!”

尤嬷嬷着急要追,这个时候去隔壁做什么,无亲无故的,碰上这种事,不说离得远远的,哪有主动上门的道理。

“算了。”

孙怡华摆摆手,示意尤嬷嬷不用管:“就当替他爹为牧大人尽一份心吧。”

何瑞鹏虽然算不得他的学生,不过到底也曾有过那么一两分同朝为官的香火情。

如今他唯一的血脉没了,长辈不好出面,担心让皇上知道了多想,但是一个小辈过去却不影响什么。

孙怡华叹气,忽然一点食欲也没有了,她起身朝后头走:

“我去歇歇,早膳先不用了。”

老天有时候是真的很不公,原以为她们母女的日子过成那样已经很苦了,没想到还有更苦的。

孙怡华想起墙那头清脆悦耳的童声,不由的鼻子一酸,留下那么点大的孩子她又怎么办?

“没了?”

钱孟娴斜靠在软枕上,左右各有一年纪不大的少女耐心的给她捶着肩膀和小腿。

此时听了下人的禀告,漫不经心的撩了撩眼皮,话语里尽是嫌弃:

“要……也不找个好时候,这都快到年关了,也不怕给别人添了晦气!果然是没福气之人。”

李蓉芹按摩的手几不可见的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却依旧被下方的顾滢看了个正着。

她的唇角扬起,带着明显的嘲讽和讥笑,正大光明、毫不掩饰。

李蓉芹垂下眼睑,遮住眼里那一丝阴霾。

她的母亲……也是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故去的,外祖母这是不记得了?

连这都能忘记……那么当初她是不是也曾这样说过她母亲呢?

若不是家中已没了她的立足之地,她是真的很想离开顾家。

说什么怜惜她孤苦,接她来亲自教养,实则就是把她当个小玩偶、睹物思人的工具!

想起了叫过来看一看她的脸,再哀叹几声逝去的丈夫,每每都要闹得人仰马翻,让她无故受众人指责。

想不起了就把她丢在一边,如不是她小意侍奉、百般讨好,哪里有如今的日子过?

早被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慢待的不像样了。

偏偏当年为了争夺她的抚养权,祖母跟父亲闹得很不愉快,差点没撕破脸。

后来父亲再娶,继母又生了一儿一女,更是想不起她这个寄养在前岳家的大女儿了。

她也曾回去过一两回,可是每次都是他们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只有自己尴尬的好似外人。

此后她再未回去过,因为那里早已不是她的家。

李蓉芹抿了抿唇,说起来她又比那个从没见过面的表妹好到哪里去?

她身边起码还有亲娘陪伴,日子也自由自在,而她呢?

自小寄人篱下,处处小心谨慎,时刻看人脸色过活,就连稍微有点脸面的仆从都不敢得罪了去。

所以,她恨啊!

李蓉芹眸中闪过一抹厉芒,费尽心机接来她,却不真心以待,只把她当阿猫阿狗,哪有这样的事!

顾滢看了看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一笑:“祖母,那是不是要把妹妹接回府啊?”

以前人家身边有亲娘,顾家不闻不问,虽受人诟病,但倒也有推脱之词。

毕竟一句亲娘心里有恨,不让探看,谁也不能反驳。

可是现在人家亲娘不在了,亲爹亲祖母要是再不管,那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了顾府。

顾滢可不希望因为这点事情影响了她以后的婚配。

反正接回来怎么安置,那也是大房去愁,跟他们二房无关。

再说她也想看看,亲孙女和外孙女之间,谁更讨喜些?

顾滢又看了一眼神色不动的李蓉芹,心里满是看好戏般的期待。

这一刻她倒真是希望那个未曾谋面的隔房妹妹能厉害一些了,最好将李蓉芹彻底压下去。

明明是外人,偏比她的风头还甚,忒得不自觉!

还特爱装模作样、假惺惺的跟她表现姐俩好,忒得碍眼!

钱孟娴将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看得分明,却只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她一共育有二子一女,长子顾盛,先娶妻牧氏,生有一女即顾倾,两人别居后,又娶妻刘氏,乃一商户之女。

当年的事情闹得满京城谁不知道,顾家一放出要续娶的消息,好一点和心疼女儿的人家根本没人愿意。

不过以钱孟娴的性子,肯定再怎么也不会同意让商家女进门。

可是财帛动人心啊,刘家家底丰厚,只苦于官场上没人脉,没人庇护。

一听顾家这情况,直接跟媒人说会给闺女四分之一的家产做嫁妆,钱孟娴这不就动心了吗?

加之刘氏也的确貌美,原本不太情愿的顾盛见过一面之后,也终是默默点头首肯了,这桩婚事这才能成。

婚后过得倒也算琴瑟和鸣,进门就开怀,紧跟着生下女儿顾涵,年岁只比顾倾小半岁。

隔年又生下一女取名顾汐,之后几年再没怀孕,于是“贤良”的主动给丈夫纳了两房妾,各自又生下一儿一女。

如今都还是三岁的奶娃娃。

所以算上顾倾,大房总共一子四女,而二房就相对人口简单些。

二老爷顾德娶妻闻氏,育有一子顾泽、一女顾滢,并未纳妾,更无庶子庶女。

因着二房不是钱孟娴亲生,她也懒得多费心神,爱怎么过怎么过。

只是顾滢从小机灵,有点小聪明,又心疼爹娘在府中的境遇,往钱孟娴处走动的很是频繁,让她多少有了那么一丁点感情。

但是要说起钱孟娴最疼爱的人,既不是大儿子顾盛,也不是小孙子顾沛,而是小儿子顾嵘。

如今在外任职,妻子儿女都随他在任上,还不知何时能回。

钱孟娴想起这个就忍不住生气,还是那个牧婉箐的错。

不是他们家,不会连累的她儿几次考核都在优,却仍不能升迁。

害得他们母子这么长时间不得见!

思及此,钱孟娴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孙女的感官又降了两分,对接她回来颇有些兴致阑珊。

“再等等吧。”

顾滢不解,等什么,等别人骂了再不得不动吗?

不,等那边事情办完省得还要接手一个麻烦。

这一等就是两三天的功夫,直到牧婉箐好好的安置了,顾府才慢悠悠的派出一个管事和一个婆子往庄子上而去。

庄子里,顾倾一个人跪在空****的屋子正中间,看着前方供桌上的牌匾怔怔出神。

这两日就如同做梦一般,让她没有丝毫实感,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呢……

那碗鸡丝面她还没有喂给娘吃,她还没有告诉娘,让她不要那么忧心,她真的不在乎嫁不嫁人,只要能守在她身边,不管什么样的日子,她都能过。

只要能守着她啊……

有什么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很快打湿了顾倾身前那一片地面。

除此之外,再无声响。

乌黑纯澈的眼眸里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却无声无息,苍白的脸上依旧懵懂茫然,似乎根本没发现自己在哭。

她的身形消瘦的厉害,短短两天下巴就尖得仿佛能割伤人,但是她的背脊却始终挺得笔直。

娘,您说过,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风骨不变、仪态不毁。

我听您的,我什么都听您的,只求您再跟我说句话吧,哪怕是骂我,我也开心啊……

一直默默守在门边的何冀阳眼眶一红,她不哭,他担忧上火,生怕她憋出病来。

可是真等她哭了,他的心却更痛了,如同被刀绞一般。

为什么不哭出声,为什么要这么压抑自己?

她才七岁,完全还是可以肆无忌惮的年纪,大声哭、大声笑,才是她该有的状态,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仿佛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

何冀阳忍不住上前,声音都带上了哽咽:“顾妹妹……”

你跟我回家,我一定好好照顾你,让你从此以后再无忧愁。

角落里的尤嬷嬷暗自叹了口气,没有阻止少爷的动作。

老夫人既然能在见这边没有主事之人时,派她过来,就说明对这个小姑娘心存怜惜之意,想来早有和少爷一样的想法。

说不得以后就是府里的小姐了。

恰在此时院外忽地传来喧嚣之声,似是有人在大声叫嚷着什么。

尤嬷嬷的眉头狠狠皱起,看了看那个单薄的身影,悄悄往外退。

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喊:

“我们老夫人说了,本来按照当初的约定,既然析产别居了,那就跟顾府再无瓜葛。可是老夫人心怀悲悯之心,不忍骨肉流落在外,生活无继,现特派奴才们来接大姑娘回去,你们怎地还不识好歹,非要阻拦我们进府?”

尤嬷嬷眉毛都能立起来,悲悯?啊呸!

真那么慈悲,怎么之前不见人影,现在事办完了,跑来装好人了?

还想这么随意就把人接回去?

美得你!

作者有话说:

很快咱倾倾就会给你诠释什么叫:“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明日我叫你高攀不起”

嘿嘿,这部分前面有点压抑,很快就好,以后就是娇宠娇宠再娇宠~

顾府肯定不会去,但是何府……哈哈也不一定,接下来如何……明天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