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慕容霖已经出了京城, 为了缩短路上花费的时间,他和赵思蔓都选择了骑马。

赵思蔓还行,武将世家出身的她, 骑射功夫那是相当不错。

出嫁前那也是日日跟着家里兄弟一起习武,即便好些年没怎么动了, 可底子还在, 稍微一适应就能找回以前的感觉。

慕容霖却有些苦不堪言。

他打小金尊玉贵的,对于骑射还停留在被人牵着缰绳拉着走,连小跑都没有,更遑论这种一人独骑一匹, 疾驰而行。

这几年不得不缩在庵堂后的小屋里,同样没有机会骑马。

这一上路,不到半天功夫,大腿根就磨得生疼,偏还只能咬牙忍着。

想成大事, 怎么可能不经历一番苦楚?

慕容霖早有这个心理准备,以后说不得还会更辛苦。

这也是他不同意带着顾倾的原因之一,她不该受这风餐露宿、艰难赶路的罪。

“要不要休息会?”

赵思蔓看着儿子眉眼间的隐忍, 不由的有些心疼:“就是再急, 也不急于这一时。”

不用。

慕容霖摇头,回身再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不知为何总感觉耳边似有人在呼唤他。

声音轻轻的、软软的, 仿佛一根无形的线不停的拉扯着他的心。

“小霖?”

慕容霖咬紧牙关, 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驾!”

马儿以更快的速度向前飞奔,尘土飞扬间, 清瘦的少年背影渐行渐远。

小丫头, 希望在不久后的将来, 我们能以更好的姿态相见。

“霖哥哥……”

顾倾猛地从**坐了起来,怎么好像梦到霖哥哥在跟她说再见?

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前刚想到他,这就梦到了。

顾倾缓了缓呼吸,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刚抿了一口就被冰的一个激灵。

算了,还是等会喝热的吧。

她走到窗边,将窗户微微打开一条缝,天际已经泛起了白,看着应当寅时了。

院子外面传来轻微的沙沙声,顾倾一笑,估计是哑婆婆起床在打扫庭院。

她干脆也不准备再睡,穿好衣服简单洗漱好就出了门。

昨晚锅里还剩些鸡汤,今早再给娘做个鸡丝汤面吧?

顾倾站在房门口,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对着天空笑得春光明媚。

又是新的一天!

她一蹦一跳的朝厨房去,路过哑婆婆的时候,还特别朝气的打了声招呼:

“婆婆早上好,您今天看着又年轻了一点哦。”

哑婆婆直起腰,笑得见牙不见眼,姑娘早上好。

隔壁院子里正在早起散步的何老夫人听见,也不禁勾了勾唇角。

年纪越大觉越少,比不得那些晚辈精神头好,不过一大清早就能听到这么活力充沛的问好声,让她也不由的跟着敞亮舒展起来。

“是顾家那个丫头?”

“是。”

尤嬷嬷扶着她的胳膊,侧首瞧了瞧墙那头,墙壁很高,看不见那边的情形。

但是只听着脚步声就不难想象得出,那个小姑娘此刻一定是笑容满面、精神百倍。

“昨日老奴有幸在门口见着了,长得是真水灵,粗布麻衣也掩不住那满身的灵气,眼睛一眨,可惹人疼的呦!”

她说着说着又叹了一声:“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何老夫人慢慢朝前走:“我瞧着阳儿对那边还挺上心,昨天还缠着我要把妹妹接家里来。”

“冀少爷年纪还小,平日里也没个同龄玩伴,一时好奇也是有的。”

尤嬷嬷觑着她的神色,不知道刚才那话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等您回去了,过上几日见不着也就忘了。”

何老夫人点了点她,这老货现在是越来越滑溜了,尤嬷嬷不好意思的笑笑,却听身边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冷笑:

“钱孟娴那家伙是愈老愈糊涂,以后且有她后悔的。”

钱孟娴?

尤嬷嬷脑子转了转,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顾家老夫人的名讳。

她晒笑了两声,没敢接话。说起两家老夫人的“渊源”,那都得追溯到还在闺中时。

因着年纪相仿、家世相当,两人没少被放在一处比较。

比较来比较去,本来没仇的也会存下疙瘩,何况认真说起来两人还有“夺夫之仇”。

顾家已经过世的老太爷年轻时长得那叫一个俊美不凡、仪表堂堂,加之文采斐然,不知道是多少人心目中的梦中情郎。

可惜最后却叫各方面都不算很突出的钱孟娴抢了先机。

虽说何老夫人嫁得也不差,婚后与丈夫不说多深的感情,那也是相敬如宾、儿女双全,生活称得上美满。

但是年轻时那一点不愉快到底是存在了她和钱孟娴之间。

这些年一直相处的不咸不淡,在外遇上了互相点点头就再无多话,两家也不怎么来往。

不过何老夫人说她糊涂,可不是因为过往的矛盾。

“她也不想想,牧家虽然败了,可是牧大人之前有多少门生?说句桃李满天下都不为过!远的不提,就说京里,如今站在朝堂上的就有好几个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要不然为什么她那宝贝儿子这几年一直没挪地方,甚至还颇受打压,不就是因为他们当年的做法太让人寒心了吗?”

孙怡华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可怜她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缘由,还以为仍是被前亲家拖累的。

“牧大人那是太过刚直,倔劲上来连皇上都敢顶撞,又……恰好碰上了敏感事件,这才倒了,可他的威望还在,那些人嘴上不敢说,心里却还认他这个老师。瞧着吧,顾家的官运算是到头了。”

如果当年顾盛不急着休妻撇清关系,好好待牧婉箐,那些人看在牧家在京城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的份上,肯定会私下照拂一二。

还怕往上的路子不通?

可别说什么被逼无奈,父母之命不得不从,那都是为了遮羞的鬼话!

你一个大男人真不愿意,难道还能有人压着你娶新妇、入洞房了?

还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出门交际也不嫌臊的慌!

尤嬷嬷颇为赞同:“还不是因为后进门那个年轻漂亮又会小意温柔。”

男人都那个德行,也不想想那样的做个妾还行,有点根底的人家谁会选做当家主母?

没见这些年顾家女眷都很少在外走动吗?没人愿意跟无情无义之人打交道!

主仆二人在这闲话,墙那头再次传来清脆悦耳的女童音,绵绵糯糯的,好似麦芽糖:

“婆婆,早上我们吃鸡丝面好不好?我给你多撒点葱花、再点上香油,保管香掉您的舌头!”

孙怡华和尤嬷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被小丫头这么一说,我倒是真馋了,咱今日也尝尝这个鸡丝面到底有没有那么香!”

“哎!”

尤嬷嬷满脸堆笑,老夫人这阵子胃口一直不太好,难得起了兴致肯点菜了。

果然人跟人的缘分真的说不准。

看人家的亲祖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到了孙女身上,没见面就有些喜欢上了。

尤嬷嬷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她蓦地一击掌:

“说起来,昨日老奴见时就觉得小姑娘有点眼熟,一直没想起来像谁。”

像谁?

尤嬷嬷更凑近了些:“跟顾老爷子年轻时像了个六七成。”

孙怡华惊讶的抬眸,真的?

千真万确!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几十年,但是顾公子当年的风姿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是一时没将两人联系起来罢了。

孙怡华的心情不禁更好了几分,钱孟娴啊钱孟娴,你不是自诩对丈夫一往情深,连他去世这么多年都还念念不忘吗?

为了怀念他,还特意将跟他只有一丁点相像的外孙女接到了家中亲自抚养。

偏偏最像的那一个却放在外面一直不闻不问。

孙怡华扬了扬眉,我可真期待你见到她时的情景了,想来脸色一定很好看。

是挺好看的。

顾倾对着水缸左看看右瞧瞧,不由的有点小臭美。嘻嘻,我长得好像是挺不错呀……

她一点点将头发梳整齐,扎成两个小啾啾,脸上也抹了点润肤的香脂,再看看身上。

嗯,没什么问题。

她这才端起一旁的瓷碗,往牧婉箐的房间走,见娘时一定得注意仪态,不然娘又要不高兴了。

顾倾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小心,碗里的汤几乎没见波动。

她希望娘天天开开心心的,不要思虑那么多,放宽心才能养好身体。

日子清贫不要紧,等她再长大一点,她就可以想办法挣钱了,一定能养活她们四口人。

不嫁人更没关系,她根本就没那个想法,她娘的例子难道还不够她警醒吗?

即便嫁了人,没有娘家也随时有可能被扫地出门。

不仅要相夫教子,说不准还要对付丈夫的小妾,何苦来哉?

还不如永远窝在这个小院子里,守着娘、婆婆还有念夏过一辈子。

起码轻松自在呀。

不过这些话现在还不能跟娘说,否则她肯定会生气,还会更难过。

顾倾偷偷窃笑,先当作自己的一个小秘密吧,反正她觉得她的秘密还挺多。

比如好些事刚上手就很熟悉,仿佛以前就学过做过。

又比如脑海里经常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好似与现在的世道格格不入。

还有……

有时候她竟然觉得自己是会法术的,偶尔手不自觉抬起就要施咒,却怎么也想不起咒语。

上山路上累了,有那么一刻真想飞起来。

顾倾吐吐舌,感觉自己的想象力可真强大,说出去估计别人都要以为她是疯子了。

她甩了甩头,将那些不靠谱的幻想甩走,上了台阶,站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

“娘,我是倾儿,该吃早饭啦。”

里面长久的没有应答,顾倾皱眉,娘是还没起,还是仍然在生她的气呢?

她的声调放得更软,带着撒娇:“娘,我知道错啦,以后肯定不再上山,您别生气了好不好?小心气坏了身体。”

依然沉默。

顾倾站了片刻,还是缓缓推开了门:“娘,我进来啦,早上是鸡丝面,时间长了就不好吃了。”

屋里静悄悄的,仿佛根本没有人居住。顾倾大致扫视了一圈,梳妆台和脸盆架都没动过。

那就是还没起床?今日怎么睡的这么晚……

顾倾绕过屏风,果然见拔步**牧婉箐静静的躺着,双手规矩的搭在腹部,很标准的睡姿。

“娘?该起身啦。”

顾倾轻轻的将还冒着热气的瓷碗放在床前的桌子上,回身看着还没有动作的牧婉箐。

心脏不知道为何突然漏跳了几拍,浑身都不自觉绷紧了。

她慢慢的走过去,趴在床边,小小声地唤: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