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归的“失踪”很快被休息区其他玩家所知。

最开始, 众人只是意识到,好像没看见那位神情总是冷淡的漂亮年轻人跟路庭走在一起。

一次偶遇只有路庭一个,还可以理解为是两人暂时没再一块行动。

两次偶遇仍只有路庭, 也能算作巧合。

但第三次, 第四次……

邱天鹤的小队里,本身也不乏有被两位塞过狗粮的人在,他们对“狗粮派发大户”的突然形影单只觉奇怪得很,遂派出热情又胆大的黄姐作为代表, 想去问问隔壁究竟是什么情况。

黄姐第一回 出动,却只远远看了路庭一眼, 女性的某种直觉让她没有直接上前, 跑到路庭面前去问“你家那位怎么不在”。

她当然也觉察到路庭神色日益沉郁, 眉宇间笼罩着一种近乎不像对方了的情绪。

黄姐站在原地想了一下,她悄然改道,先去找了白一森和舒藏。

“小舒。”对生活小能手舒藏很有好感,黄姐优先招呼着这位小同学, 她悄声问, “你们的小队, 最近是怎么了?”

来自黄姐的打探很委婉,她甚至没直接提那个名字。

舒藏和白一森却都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下。

岑归的失踪, 舒藏跟白一森应该是第二梯队知道的。

这实在过于猝不及防,就好像前一秒大家还沉浸在通关的喜悦, 可以休息的放松里, 下一秒却遭到当头一棒。

白一森远比舒藏要不能理解这事, 他当场还憋不住地问路庭:“你说你不知道岑哥去哪, 是什么意思?”

那口气已接近于质问。

舒藏模模糊糊间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岑归的另一重身份, 不想让路庭为难,在中间试着当一个缓和气氛的和事佬。

可路庭却也没为质问而生恼。

路庭看着白一森,他目光幽深,只先问了个问题:“你过去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吗?”

白一森一愣:“什么?”

比起为收到质问不满,路庭更想知道,岑归过去是否也像这次一样,悄无声息地就在玩家群体内不见。

白一森被路庭问住,他努力去回想,渐渐就品出了一点不对劲。

他想:“是啊,当初一同通关了游戏之后,岑归有在休息区里呆过吗?”

白一森方才惊觉,他只有自己和岑归一道通关了游戏,后来再也没能被随机入同一轮的印象。

却没有在休息区里遇见岑归,看对方休息的印象。

岑归的另一重身份被隐晦透露给了白一森,到此,他才终于完整的加入这个队伍,不再是“四人小队,三人群聊”里唯一被排除在外的那个。

假如岑归还在,白一森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被瞒了这么一个大秘密,他必然会闹上一闹,要求他岑哥,路哥,还有看着明明很天真单纯的仓鼠同学都来弥补自己“受伤的心灵”。

可岑归不在,很有可能已经被带回系统,白一森只能沉默。

——然后帮着舒藏一块,小心应付掉了黄姐的探询。

他们给出的统一说法是:“岑哥先进下一轮游戏了,他触发了特殊的游戏彩蛋。”

岑归的秘密想当然不能扩散出去,即便是同盟小队。

触发了特殊彩蛋,是能够暂时忽悠他人的好理由。

白一森只在知道岑归失踪的第一天质问过路庭,之后的一连几天,他和舒藏却都不太敢靠近路庭。

平日里看起来最漫不经心,最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忽然失去了他的“有所谓”,这时的对方显得尤其可怕。

让他人轻易不敢接近。

路庭这些天里经常带着一件外套,却又只是搭在臂弯里,不穿。

甚至他会在明明身上穿的有外套时也带着这一件,仿佛随身携带自己新获得的半身。

还是舒藏眼尖,舒藏在一连看见路庭数天都带着这同一件衣服后,他有天额外多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路庭臂弯里的外套似乎比对方体型小一号,他再仔细回忆先前的游戏场,便了悟了什么。

舒藏小心去拉旁边白一森的袖管。

“白哥。”小舒同学低声说,“我发现路哥每天带着的,其实是岑哥的衣服。”

白一森先是一怔,条件反射再定睛细看路庭及其手臂,接着便陷入沉默。

他也意识到了舒藏说的是真的,只能和小同学相顾无话。

路庭那天把整个房间都翻了一遍,当然注意到自己的外套被拿走了。

那外套消失得无踪无迹,想来,只可能是和“失踪”的前执行官一块作伴,被对方有意或无意地穿走。

岑归是无意的吗?路庭想了想这个答案,觉得会无意穿错的岑归很可爱。

那岑归有可能是故意的吗?这个答案路庭也想了想,想完,却觉得心口无端一刺。

他每回看着对方留下来的,属于那人自己的那件外套都要想:“如果他真是主动穿走的,他匆匆忙忙离开,被那要命的破烂玩意儿召回的一刻,拿我衣服时在想什么呢?”

不舍吗?

还是内心已经有了决断,又还是忍不住带走一份念想。

这问题便简直让路庭不敢细想。

他这一辈子,活到了这么大,很少就有不敢的事。

他是先天就比别人要“缺了一点”什么的那类人群。

初遇时,岑归对路庭做的有一句评价其实没错。

前执行官当时怀疑某位玩家指定有点毛病,脑子好像也和常人对比起来有差异,这从客观病理上来讲,还真就是歪打正着。

路庭是先天就对情绪刺激不够敏感的人群,他欠缺一些其他人生来就有的神经反射,感官系统天生不够活跃,还有一点“木”。

所以别人能直观感受,即刻获得的情绪,童年阶段的他得反复被刺激上许多遍,进行过一套完整的官能训练与治疗,才学会收获正常人应有的情绪,继而理解为什么别人会拥有多种多样的心情。

也是由于早年的治疗经历,路庭对那些最有挑战性的,最容易刺激人的事物都情有独钟。

他是通过治疗与恢复变得逐渐“合群”了,逐步越来越接近一个正常人。

然而骨子里,他仍时常对许多事物感到无聊,极难从它们之中得到新鲜感。

他会有意识的去追求刺激。

系统与它的游戏场,这对许多被无辜拖入系统的普通人来说,堪比一场炼狱。

可对路庭,起初他来到这么一个地方,是觉得有点……

那个词说出去,恐怕会令很多挣扎求存的人感到冒犯。

他是觉得有点好玩。

系统游戏场五花八门,试图撩动玩家情绪的方式花样百出。

路庭身为做过恢复治疗的人,他对这种仿若具有针对性的刺激十分敏锐。

所以很快,他就从纯粹的体验系统,变为了对这个庞大且复杂的造物充满探究,十分想要知道对方目的究竟是什么。

假如不是遇见了岑归,他对系统本身的兴趣恐怕还会持续得更久一点。

可谁让他遇见了岑归呢?

这个宇宙里,就是有一些人,他一出现,就仿佛你在荒凉雪原上窥见的第一道月光,宛如茫茫宇宙漂泊中,精准牵拉你的那个引力场。

一见吸引,所有感官心跳都直奔对方而去。

路庭是唤醒岑归情感的那个人,岑归也是在路庭迄今为止的所有生命里,唯一第一眼就夺取了他全部注意,能够精准命中他感官的存在。

那是谁?叫什么?他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

他比较青睐怎样的邂逅跟招呼方式?他会介意直接奔过去说“你好认识一下”的人很冒昧且离谱吗?

路庭遇见岑归的第一个分钟就想了很多,结果等他想完,那在大雾弥漫的湖边登场,被他心底自发笼罩上了一层冷调童话滤镜的人影子都不见了。

之后,就才有了他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姿态,堪称绅士地去勾搭湖怪。

他那会儿还以为岑归是湖怪变的——这份误解后来被执行官本人无言以对过,还被意外了解了内情的队友们笑话过。

路庭自己回忆起都觉得离谱,他唇角下意识就往上翘了一下,想着从岑归的脸上分辨出的细微无奈表情。

而只一转眼,那才出现的弧度回落下去,路庭唇线重新恢复平直,他想:我现在该怎么再次找到你?

休息区的最后几天,路庭基本住在了购物商店。

他以前所未有的仔细研究过了商店内的所有物品,又把以往通关游戏场时,触发的特殊奖励跟特殊纪念物翻了个遍。

到这一轮休息结束,有些玩家的积分余额宛如昙花一现般仅富裕了一阵,转瞬被他消耗一空,余额约等于零。

邱天鹤偶然来找路庭商量下一场继续合作的事,都被路庭的挥霍吓了一跳。

“兄弟。”邱天鹤说,“你真一分都不给自己留啊?”

路庭姿态颇无所谓,他身侧的桌子上摆着还未整理的一众“挥霍”产物,他说:“我又不想出去,积分留着对我也没意义。”

“……”邱天鹤一时无话,这是他在这个系统里,第一回 听人如此笃定地说自己根本不想出去。

岑归究竟为什么忽然失踪,岑大佬是不是真去做“彩蛋”任务了,同盟队里有全然相信,也有未必全信的。

然而这都不影响合作。

谁又没有几个不愿意告诉人的秘密呢。

邱天鹤最后只说:“那下一轮,你还愿意考虑两队一块行动么?”

路庭的答复是:“只要你们不介意我可能会比较胡来。”

邱天鹤谨慎地问:“’胡来‘是指?”

路庭看了一眼随时放在自己视野范围内的外套,还有他亲手给岑归整理过的那堆鸡零狗碎小玩意,它们这几天里被他逐一拿出来看过,又继续精心收了起来,像一份等待着主人归来,就能被即刻启用的收藏品。

他说:“‘胡来’主要由我个人来做,应该不会牵连团队,但至于游戏场本身,就说不好了。”

邱天鹤的脑门上就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邱队还无法想象玩家要怎么令游戏场本身不太好。

路庭将视线从岑归的私物上收回,他和邱天鹤目光相触,却是奇异地笑了一下:“会让游戏半途中止也说不定。”

邱天鹤从这一笑中嗅出了危险,即便那危险信号不是针对他,就也令他心惊肉跳了片刻。

邱队觉得这有点刺激,跟面对游戏场的未知挑战之余,还要再额外面对一份来自同盟的未知挑战似的。

而距离下一轮游戏开场还有最后半天时,邱天鹤领着自家全体队友再度上门。

小队显然已经达成了内部观点一致。

邱天鹤说:“这么刺激,干了!”

由邱天鹤小队出了一张高阶组队卡,“二搭”的同盟小队于半天后,被传送白光一块笼罩,载入新游戏场。

这是轮以揉杂童话作为剧情背景的新游戏。

系统固定的前置播报里,路庭仿佛有一句没一句地在听,他耳朵捕捉到两个关键词时微微一动,静静地想,高塔公主跟冰雪女王,这两条倒还真是很贴。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骨子里真不是什么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