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中心内无数悬浮屏环绕而上, 俨然是座用系统庞大数据构筑的高塔。

执行官Alpha在数据塔内穿行,荧荧屏幕光偶然打落在他身上,光线描绘他轮廓, 他风镜遮盖下的面容平静, 还冷漠到不近人情。

他查阅过自己的工作记录,上面显示,在过去的一个大任务周期里,他被外派去处理了一桩有些棘手的工作, 难度系数高到必须得由首席执行官亲自出面,他甚至还在不同的系统分区内额外多驻留了几天, 而执行官休息所里, 他的休息记录只记载到系统时间的上个月月初。

这其实有些怪。

因为依执行官Alpha对自身工作能力的了解, 这超出了他以往的工作效率,他觉得,也不该有任务能够将自己拖上那么久。

他的工作履历一向是执行官队列内的完美记录,是随时随地拿出去, 都能够被当作考核标准调阅的范本。

假如不是他能力出众, 他又凭什么能取得代号“Alpha”, 成为整个队伍里的首席呢?

可同时,尽管这桩事从客观来说存在古怪, 它属于工作生涯里的“不符合常规事件”,执行官Alpha却只在调取记录的第一天感到过些许异样, 那体会又转瞬即逝, 在他心底消失无踪。

反正工作记录已经归档, 除了耗时和效率令人疑惑之外, 也再找不出其他差错。

执行官Alpha是个注重效率的人, 习惯不做无用之事, 更不会在无谓的细节上去反复回溯,浪费时间。

他习惯往前看。

已经打上“已完结”标签的工作没必要再看,他好像天生就对往事不爱探究,不去回想。

新的工作日程纷至沓来,每日清早,都是他的工作列表更新时刻。

一切都如往常。

非要说他与往日无异的平静生活还存在哪里反常,那就是首先,在他刚领取了新工作任务的某一天,他和执行官Delta有过半天协同,对方被调过来配合他。

两人一块使用转区传送光时,这位同僚似乎将熟首席外多看了几眼,频次超过常规的一半还多。

执行官Alpha不介意被看,但当Delta侧目的次数达到第四回 ,为了确认对方的状态不影响工作,他终于也侧首,不偏不倚将这莫名的注视迎了回去。

他说:“你在看什么?”

执行官Delta却顿了一下,仿佛自己也对自己行为很困惑。

传送白光将两人包围的间隙,在感官剥离及失重感到来前,首席听见位列第四的同僚说:“你和前几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这答案就出乎意料。

自己变得不一样?在首席执行官看来,自己和过去分明没有任何不同。

所以执行官Alpha只是说:“你是不是工作状态不太好?”

执行官Delta摇了摇头,少见地展露出一点困惑。

执行官Delta觉得自己应该是能举出“首席不对劲”的例子,他存有一个自己见过差异处的印象,然而待他仔细去回想,那印象又好像隔着雾,宛如是他脑子不清醒,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

Alpha难道不是一直都是现在这样么?Delta思考片刻后,都快陷入自我怀疑了。

转瞬传送光在两人身前又散开,他们已经抵达了目标地点。

执行官Delta说:“可能确实是我工作状态不太好,也许这一轮结束后我要去预约调整室。”

执行官Alpha正要往外迈的步伐一停。

就也说不好为什么,“调整室”三个字入耳,让执行官Alpha思维整个忽然一空。

他内心里冒出一句阻止的话语,想要对Delta说不要去,却又认为这念头简直来得没有道理,很快被他主动按捺。

他为什么要阻止别人使用调整室?执行官Alpha觉得自己会有这想法都古怪至极。

他最后什么都没说。

而这还只是他生活里的第一份怪异小插曲,他也并未把Delta说不出理由的“你不一样”放在心上。

第二份怪异,源自于他发现的一颗扣子。

那是颗小小的金属扣,能被轻易攥取在手心。

小巧得随便扔进某件衣服口袋,不去仔细翻的话,它简直能在口袋里“过水无痕”,跟被衣服吃进去了一样。

执行官Alpha第一回 察觉这枚扣子的时候,他正行走过一段漫长且纯白的核心区过道。

他刚结束一场单召汇报,还从系统那得到了去调度其他执行官的任务。

是直到在走廊上行过半程,他才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竟一直攥起,掌心好像还牢牢握着什么东西。

出于一种没来由的考量,他没在核心区的过道里摊开手心查看,而是一直到分派完调度任务,自己也准备进入传送时,才在被传送光吞没前迅速抬手,往自己的手中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了这颗金属扣。

这是从哪来的?他没能在自己的执行官制服上找到任何与其对应的位置,执行官制服似乎也不会用这种装饰。

执行官Alpha并不对来历不明的东西感到好奇,他只短暂思考了片刻对方的归属,确信一无所获,尔后便不再探究。

……可他也没把这小东西随意处理掉。

小小的,黑户似的金属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执行官Alpha带在了身上。

白日里整装待发出门办公,金属扣就留在他的外套或长裤口袋。

晚上返回执行官休息所,所有装备和染尘衣物都自有休息所里的机器人带走清理,金属扣会被他提前取出来,带进浴室又带回床榻。

说来也是很使人费解,当他把这颗金属扣一并拿进洗浴空间,将它顺手放在花洒旁摆沐浴用品的置物台时,执行官Alpha还会莫名分心,会在花洒降下的水幕里不禁多看这颗扣子几眼……跟金属扣其实是个隐藏的监察装置,代表了某个人的眼睛或耳朵似的。

然而即便如此,执行官Alpha也没把金属扣扔出去,他还隐秘藏着它,不让他人——包括系统注意到其存在。

这几乎像一种无意识的保护。

只是保护者不知道自己在保护什么,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保护。

而执行官Alpha生活里的第三份怪异,它比前两者都要更细微,却反复出现了数次。

总有一些文书报告需要执行官的电子签名,首席过目审批的文件也不少。

有那么几回,首席执行官修长手指间捏着电子笔,他落笔的第一画却不是写代号首字母的“A”,而是先写了个短竖,接着笔锋绕至旁侧,下意识想要拉出一笔稍显凌厉的竖折。

“……”看着自己已经写了两笔的签名,执行官不由怔了怔,他的笔锋停在了“竖折”的折部分,电子笔有着仿真墨水晕染效果,很快在停留处戳出了一个晕开的虚拟墨点。

注意到自己工作失误,执行官Alpha很快按下了撤销,他把自己不久前错误的落笔和墨点一键清除,又重新好好签署了代号。

只是等文件提交成功后,他在原地多站了片刻,心想:“我刚才准备写什么?”

一道短竖,再一道竖折。

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写完的山。

更完整的答案执行官似乎本该知道,可他只想了一会儿,未能在心底搜索出结果,只好搁置一旁。

如果不出意外,这种高效的,工作狂似的生活该一直持续下去,他好像生来就对工作任务之外的一切漠不关心。

然而变故,就在执行官Alpha归岗的不久后发生了。

”什么问题?“执行官Alpha获得了一次深夜急召,原因是事态已经到了必须得由他出面的层级。

他于一个深夜匆匆离开休息所,被请到了控制中心,一到场就示意本日值守的人做汇报。

本日值守的高级执行官是Zeta,发来紧急联络的却是执行官Delta。

对方已经在中心里等候了。

执行官Delta迅速说:“有个玩家猎杀了提供剧情主线任务的NPC,扣留了前去处理违规操作的驻场执行人。“

执行官Alpha停住脚,他重复:“扣留驻场执行人?”

一种罕见的,混合着稀奇与微妙尴尬的神色就浮现在Delta脸上。

那是种就普通人来说,并不足以称之为明显的情绪,可落在系统高级执行官身上,便已是直白得离奇。

执行官Alpha盯着下属兼同僚。

执行官Delta很快继续道:“还不止……本日值守的Zeta已经赶去查看情况。”

执行官Alpha平静说:“然后?”

“然后。”执行官Delta看起来几乎硬着头皮在做汇报,“Zeta已经一小时没有传回来消息,也没响应内部联络了,从这边的监控屏来看,那名违规玩家好像继续扣留了一位高级执行官,还把地图核心建筑‘女王的城堡’给炸了。”

这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Delta恐怕都要质问自己是在说什么疯话。

玩家反向猎杀NPC,扣留驻场执行人,还继续扣留前去处理的高级执行官?

可这一切竟然是真实发生。

并且听完这一切,执行官Alpha不愧为首席,他风镜下的面容依然平静。

被深夜急召的首席只说:“知道了。”

小小的金属扣藏在他外套里侧口袋,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拇指无声摩挲过腰间鞭柄。

系统并未制止让执行官Alpha参与这起违规处理,哪怕在对应游戏场刚发生重大动乱,派遣第一名高级执行官去处理前,它便已对引发了游戏停摆的人是谁了然于心。

不仅不制止,系统反倒乐于促成它的首席跟那名玩家的碰面。

这是试探,也仍是它的傲慢。

它从那名玩家身上提取到的能量也太少了,作为一名“无改造者”,玩家路庭能够在一轮游戏里制造的能量,有时甚至跟受过调整的高级执行官持平。

那么,当看见一个全新的,重新归它所有的执行官Alpha,对方会有怎样的反应,流露出怎样心情?

执行官Alpha已在向目标游戏场进发。

以童话故事为背景的游戏场里,正火光冲天。

能够出现在系统游戏里的童话,想当然不会是什么纯白美好童话。

这个副本里套用了若干经典童话模板,却又走暗黑风格。

冰雪女王的镜子碎片在无时不刻想要谋夺玩家的眼睛,高塔公主的头发靠吸食血肉才保持光泽顺滑,猎人挥舞着电锯追赶在人群后想剖取心脏,每日不请自来的红鞋子都在玩家门外跳踢踏舞,不分男女的试图往人脚上穿。

执行官Alpha走进燃烧着的女王城堡时,他先注意到了那些映出焰色的冰。

违规玩家显然动用了某种高级道具,对方将不同的功能卡牌叠加,破除了城堡地图上的保护机制,才让冰雪城堡也能轰然而炸,雪国里燃起冲天大火。

执行官的风镜里就有着玩家实时坐标,他还看见了被标出的,据说被玩家所扣留的倒霉同僚Zeta。

但在违规玩家和同僚之间,他毫不迟疑先选择前者。

在一间勉强尚算完好的城堡房间里,他看见了自己的目标。

本该顺应剧情追杀玩家的猎人已经快没了气息,尊贵的女王在自己的王座旁匍匐,地面上散落的是高塔公主精心供养的长发。

永恒追求着双脚的红鞋子鞋跟上正绑着两根线,好像在放一种很另类的地面风筝,又好像是牵着线的人穷极无聊,在试图遛点什么。

这房间的半边也已经被炸毁了,风能肆无忌惮地灌进来。

风口处是仅余三之一的窗洞,那里或许曾该有一面大落地窗。

可现在玻璃碎裂一地,窗帘不知去向。

窗台上坐着一个人。

他不在意碎玻璃是否会扎手,不在意自己身处的位置是不是稍有不慎,人向后一仰,就会从城堡的高墙上跌落,立即摔个粉身碎骨。

那遛红鞋子的两根线就被他拿在手里,染血的电锯靠墙立放在他手边。

仔细一看,还有什么正在这人身旁亮晶晶。

执行官Alpha很快辨出来,那是女王的王冠。

“玩家路庭。”执行官从房间一侧踩上那些散乱铺开的头发,他声音和神色一样冷淡,像城堡里那些固执不被烈火所融的坚冰。

他例行公事地说:“涉嫌蓄意破坏游戏场,袭击不可击杀NPC,攻击驻场执行人,扣留高级执行官,你已被判定严重违规,我是负责你的执行官Alpha。“

很奇怪,那据说一见到Zeta,都还没等执行官说完话,便已先动手的玩家却在首席面前很安分。

当首席抵达这间房间时,执行官能看见窗边玩家,这种发现必然是双向的,玩家一定也已发现了自己又获得一位“不速之客”。

可他好像对这位“不速之客”比前一位要礼貌。

听完执行官Alpha的话,违规玩家终于稍微挪了下他长久落在执行官身上的目光。

他将一条长腿从窗台上放下来,正好踩在满地头发的另一端,露出一个意义不明地笑。

“嗨,宝贝。”违规玩家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在等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路狗:我直接嗨老婆!

归归(执行官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