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显只觉喉中一噎,暗自咀嚼了下,方又继续说道:“巡防营擅拿扶朔使臣,乃是欺君误国之重罪。平朔将军本是善战良将,自然熟知‘弃卒保帅’之策。退一步讲,纵然不是她亲自指使其属下所为,此事却也是因她之言语行动而引起,断不是追一个失察之责便可以交代的。”

“这话怎么说?”南容澈大略翻看了一下手中的折本,便随手搁在面前的御案上,仍旧没有抬头去看晏显,却意态从容地端起了旁边的茶碗。

“日前平朔将军丝毫不顾华泽十七城之议,妄自出言指斥扶朔左相所陈和亲之请,靖远公更是在朝堂上便对其拔刀恫吓,此时朝野尽知。”晏显早有熟词在胸,对此不惜滔滔为论:“巡防营校尉殷虎,本就是平朔将军亲部,又因受恩于她,自不免从其心之所愿行事,以为拘禁了左少琛,进而挑起两国之战,便可使得和亲之事作罢,靖远公父女便可继续恃兵权威压朝野。奈何殷虎智短德薄,一心只要报主将之恩,竟置君恩于不顾,因私党附,大逆背主!”襄国公这一番言论无异于将凌霜推到逆主误国的境地,仍不忘向跪地伏罪的殷虎斥上一句:“其情不过如此,罪臣复有何言?”

面对襄国公的威斥,殷虎先是受到了震慑一般强自辩白:“卑职虽然愚鲁,岂敢擅自处置扶朔左相,若不是有……”话说到一半,却又改作恍悟顿首:“不,不,将军并不曾授意,这都是卑职一意为之!”

萧成观殷虎前后言行,看似是为凌霜开脱,实则句句攀咬,早就气得咬牙切齿,回思自己前时骂他“蠢货”真是太客气,这厮原来是个“坏了胚子的孬种”!自恨不得当即上前去踢翻他暴打一顿。可想到襄国公的一番谬论,又恐自己此时再有鲁莽之举更会于凌霜不利,于是只得握紧了拳头,怒火中烧地盯住殷虎的后脑勺。

“嚓!”南容澈手中的茶碗随着其瓷体突然间的碰撞而发出一声脆响,小笋连忙上前将震裂的碎片接了过去,随即捧上一方锦帕给主君拭手。南容澈却浑不理会,腾然起身走下了御座。

殿中群臣见主君突然动怒,不由地尽皆屈膝俯首拜倒在地,唯有襄国公晏显手持玉牌肃立如前。

南容澈几步走到殷虎身边,垂眸俯睨着他,漆黑的瞳渊深不可测,语气寒凛到无以复加:“好一个知恩图报的勇烈之士!朕实不曾错见了你,倒是你,竟敢如此藐视朕!”

“罪臣不敢!”殷虎闻言暗暗战栗,口中却仍旧坚执声言道:“罪臣自知欺君罪重,并不敢有半句虚词,只要陛下决然不遣将军去扶朔和亲,亦算不负靖远公所愿,臣即甘领死!”

凌霜听殷虎口口声声似秉报恩之志,却又更攀出靖远公来,不禁愠怒难抑,向他投以冷眸锐目。

面对凌霜的凝视,殷虎埋颈垂首,无言以对,面上隐约浮起几分惭色,却很快就被其身后传来的一声冷笑驱散了。

襄国公晏显语中带嘲地说道:“今日之事底里若何,本来已是不言自明。且不说扶朔使团大闹宫门一节,使我南晔朝野为之震动,想必此时已有密函送回扶朔国中,将其左相在此间遭遇报与其国君。扶朔若以此为由大动干戈,搬兵压境,将军自然有机会逞兵刃之利,奈何却又要置吾君于炭火之上,更且荼毒我南晔无数生灵了。”

“襄国公忠君爱民之心令朕欣慰,但此番说辞未免过虑了。”南容澈淡淡的一句宽慰之语听在晏显的耳中,只让他感到生硬而且干涩,更何况主君说这话时,并没有面向他,反而伸手将凌霜扶了起来。

转过身,目光冷鸷地看着殷虎,面上重又现出雷霆将至的阴翳:“事有虚实,情有真伪,朕一向以去伪存真为贵,也最恨鼓舌惑君之徒,你偏在这里闪烁其词,左右支吾,如此长舌,留之何用?“说罢挥袖转身并唤道:“萧成!”

萧成会意,毫不迟疑地应声上前,行走间已将腰间匕首掣在手中。

殷虎听说,大惊失色。满殿中人亦皆慑于君威,不发一言,甚至连呼吸之声都且不闻。

只见萧成一步步接近,看着他手中锋利的匕首,殷虎已感到一股血腥在自己的口舌之间翻腾。一时间作为将校的气度竟**然无存,转身扑到晏显的脚下,双手拉扯着他的下裾,连声呼道:“襄国公救我!救我!”

“混账!”晏显见他如此,登时煞白了脸色,迅即抬起一脚将他踹到一边,喝道:“与老夫何干?”

殷虎被踹得仰翻在地,两只瑟瑟发抖的手像被打折的狗腿一般蜷曲着半撑着上身,还未及将膝着地,便又连滚带爬地转去凌霜脚下,惶急恐惧之间,仿佛舌头已被割去了,张着嘴叫“将军”却叫不出声。

突然感到后颈一凉,早被萧成一只手拖翻过来,按在当地,接着不由分说地钳开他的双颚,将那尖利修长的匕首伸进他嘴中。

殷虎只觉寒刺的冰凉直达喉底,还来不及叫一声,那条三寸长的软肉便被从嘴里挑出呈现在他眼前。殷虎的眼睛瞪得像发疯的鬣狗,却终于在疼痛和惊恐中昏厥过去。

一旁亲睹了这一幕的襄国公面色灰白,额角不断地渗出虚汗,牙关紧紧地咬着,以至于原本圆肥的脸廓现出了明显的棱角,手上的襄君玉牌也握得更紧了,似乎恨不得自己此时能与玉牌合而为一体。

刑部主司严正青却始终面不改色,见群臣尽皆缄口不言,率先出班奏道:“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臣以为陛下此举,未免不妥。”

南容澈深望严正青移时,唇角似含笑意,却并未答言。回身复归御座,展袖宽坐如前,方缓缓开口说道:“巡防营校尉殷虎,御前欺心妄语,意图蒙昧朕躬,朕对他略施惩戒,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