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凌霜无言沉默,若有所思,柔隐太妃便又似知心解意地含笑说道:“我见将军觉得亲切,一时不免多言了。如有唐突之处,还望将军莫怪。”

凌霜彬彬回礼道:“太妃点拨之语,确当引以为虑。”

因南容澈此时正在宣政殿相候,凌霜自不会在慈安宫中被绊住太久。

凌霜辞出后,柔隐太妃不免又说些宽慰太后的话,便也请辞回宫,晏姈姝相随送出殿门。

将别之际,晏姈姝敛裾向柔隐太妃拜谢道:“方才幸有太妃妙语,才好劝得她转意,姝儿着实感佩。”

柔隐太妃侧转身回视晏姈姝,表情却显得有些淡漠,说话的语气也是不冷不热:“我说那些话,总不过是为了太后和宁儿。至于姝莲郡主的谋划,左右与我无关,自然也不当得这一谢。”说罢略不停留,举步走开了。

晏姈姝倒也不以为意,从容平身,仍旧衔着一抹笑转身回到殿中陪侍太后去了。

宣政殿经过一连数日的冷静后,终于又恢复了热闹,或者说,南晔群臣对主君的“避而不见”终于失去了耐心,于是乎不请自到。

借着扶朔使团宫门声讨的情节,襄国公晏显未等宫内传召,自凭着手里的襄君玉牌,携领一众朝臣来了个“兹事体大、不容迟误”的紧急陛见。

晏显所持之玉牌乃是南晔先帝亲赐,这不仅是为彪炳其保君王、扶社稷之功勋,亦更体现了先帝对他非同寻常之信任——因持有此物者,不论何时,一旦遇有急情,便可凭此直入禁中、速抵君前,原也是为议政或保驾之便。

晏显今日既携此物前来,南容澈自是无由拒见,只得在宣政殿升朝接见。

因此,当凌霜从慈安宫中辞出,来至宣政殿中时,此间早已肃然鹄立了一班朝臣,只有巡防营校尉殷虎垂首跪伏在地上,看起来像是一只待啄的弱雁孤禽。

随着凌霜入殿,几十双眼睛便都锁定在她身上,那目光中的意味,活像是被猎物引逗的鹫鹰又发现了新的更诱人的餐食。

早些时候因是萧成前来传召,凌霜料想主君叫她来应不会是为朝议,此时看到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出乎意料。然而凌霜却并未有半分迟疑,英姿飒爽、步态从容地走到御前,俯首行礼道:“圣命召见,臣来迟了,还乞陛下恕罪。”

南容澈摆手笑道:“朕知道爱卿是先到慈安宫给母后请安去了,又岂能怪罪?”

凌霜方称谢平身,便听身后有人出言道:“陛下,平朔将军既然来了,巡防营私押扶朔使臣一事,自可问明白了。望陛下天听明断!”

“将军,”那人话音刚落,殷虎便连忙转向凌霜,似是劝止地急急说道:“将军再不需多言!卑职方才已向陛下请罪了,此事皆是卑职一人所为,与将军并无一点关系!”

凌霜侧过身,星目灼灼地打量着殷虎,表情不辨喜怒,直直地看进他的眼里,未发一言。殷虎却埋头避开了凌霜的目光,不敢再多说一句,但是他要说的似乎也都已说了。

“殷校尉,”晏显在旁冷嗤一声,道:“听你这样说话,老夫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维护上将之情与欺君罔上之罪,究竟孰轻孰重,你该仔细掂量,现下可不是你义气用事的时候。”

殷虎听了,方又刻意挺了挺背脊,然而终究还是没能彻底摆脱那略显弯曲的弧度:“多谢襄国公提醒。但将军于卑职有再造之恩,卑职此时若不能舍死以报将军之恩,又何谈忠君报国之人臣大义。”顿了顿,便又以首触地,向南容澈请罪道:“臣愿一身承担所有罪责,就请陛下治臣之罪,切莫怪罪于将军!”

“你一身承担?你承担得起吗?”南容澈的眼中寒光森森,仿佛有于千年冰窟中结出的凛冽锋利的冰针铺天盖地地从中射出,直穿入殷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让他顿时毛骨悚然,汗毛倒竖。

晏显见状,不失时机地接言道:“陛下圣明。殷虎这厮不过身居巡防营校尉,区区副职,安敢私自拘禁扶朔重臣,做出这等伤国体、辱君行的大逆之举?此必是受人指使!”

“襄国公所言有理,方才校尉殷虎认罪时,自说过他在馆驿带走扶朔左相时,分明称说是平朔将军相请叙话。此一节是否属实,任大人便可作证。”刑部主司严正青说话间转向礼部尚书任道远,询道:“请问任大人,这话当时您可曾听到?”

任道远偷眼望了望主君,眼风又悄悄从凌霜身上略过,一边抬起袖子擦着额角渗出的冷汗,一边红着脸低下头干咳起来,半晌也没说出个是与否来。见严正青仍旧拧眉瞪着他,便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头,意思是自己此时不适,不便发言。

严正青鼻中哼出一道冷气,拂袖转回身去,干脆径直向凌霜发问:“平朔将军,可有此事?”

凌霜唇角衔着一抹浅笑,不急不慢反问道:“我此时若说没有,诸位大人会采信吗?”

严正青被问得一怔,却又正色向着御座上方将手一拱,说道:“将军只管答以实言,至于可信与否,自有圣上裁断。”

凌霜便也看向主君,自陈心语道:“臣并不没有什么需要同扶朔左相私下相谈的话,自然不曾请他。可此时其人被拘巡防营是实,臣既身居巡防营统领之职,自是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

南容澈默默凝视凌霜片刻,方开口道:“识人不明,爱卿你,确实该受点教训。”

“陛下,”晏显听南容澈言语中并无深责之意,便又将手中的襄君玉牌高举到额前,说道:“臣知道陛下一向看重平朔将军乃至靖远公府,但正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况先帝既将保君护国之重任托付于臣,臣不能不冒死奏闻,还望陛下能听臣之言。”

南容澈一边接过小笋递上来的奏折,一边眼皮也不抬地说道:“朕又不曾充耳塞听,襄国公有何谏言直说便是,何必发言辄称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