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麒既已奉旨离京,南容澈则如常在宣政殿览政,自卯时入坐直到光阴转午,不免有些倦意,于是搁笔暂歇。

旁边已有人适时捧上茶来,南容澈目不斜视,随手将茶接过送到唇边啜饮,饮了一口因觉出茶味与以往不同,方转过头来说道:“小笋子,这茶……”

抬眸却见是晏姈姝笑意宛然地站在旁边,接着南容澈的话询道:“陛下觉得这茶可还好么?”

南容澈的目光几不可察地一滞,不答反问道:“你怎会在这里?”也不待晏姈姝回话,便将手中茶碗重重地搁在案上,继而呵斥道:“小笋子!你是怎么当差的?”

小笋见主君动怒,急忙跪伏在地解释道:“陛下息怒,小笋子虽然知道这宣政殿不是谁人都可出入的,但郡主是奉太后的懿旨而来,小笋子岂敢阻拦……”

看到眼前这般情景,晏姈姝实在无法为立身此间而感到得意,反觉得局促非常,但仍勉强掩过面上的尴尬不愉之色,柔声说道:“是姝儿唐突了,请陛下恕罪。”

晏姈姝因被封为姝莲郡主,倚有太后养女的身份,应对之间便不再以臣女自称,而以闺名代之,这样说起话来更添了几分软语温存之致。

南容澈见她还算知趣,且又有太后的情面,便也不再深责,只向她明言道:“朕身边自有宫人伺候,你只管去陪着母后吧。”见晏姈姝听了这话仍旧原地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南容澈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晏姈姝方又低眉含笑说道:“太后说今日并无外客,让姝儿请陛下到慈安宫一同用膳。”

以前晏姈姝作为外臣之女来宫中请安时,太后因有意“成其美事”便曾请南容澈相陪用膳,而南容澈却以与外客同席不便为由回避了。如今他封晏姈姝为郡主,本是为了使太后从此断了迎她入宫的念头,不意她竟以此作为方便彼此亲近的由头了。

南容澈自然不会顺从其意,不耐地蹙眉低头,看到案上放着的晏姈姝刚捧上来的那盏茶,就便指着说道:“朕才因饮了这茶,很觉肠胃不适,不便用膳了。”

晏姈姝听了,神色中满是委屈,方要再说什么,却被小笋见机插言道:“那小笋子先伺候陛下回寝宫休息。”当即转向晏姈姝施礼道:“恭送郡主。”接着又高呼一声“移驾”,便疾步走上去扶起南容澈,俨然不给晏姈姝在此多停留片刻的机会。

晏姈姝无法,只得行礼告退,自回慈安宫去了。

太后见晏姈姝此去并未请来南容澈,不免问及缘故。晏姈姝只回说:“陛下一时觉得圣体违和,不便前来,叫姝儿代为侍奉。”片言不提因为自己奉茶而引出的那些话,一则是不想让太后觉得她匮于侍君之能,二则也不想在太后面前自认不得君心,反而又假托南容澈之言说出代为侍奉的话,不仅可以消减太后因南容澈不来相陪而生出的不悦,又可显得自己贤惠明礼识大体。

太后心中却自明白所谓“圣体违和”不过是南容澈有意拂逆她这个母后,向她宣明态度的借口,太后又岂会对此不闻不问任由他去?因此用过午膳,自说着实放心不下,要亲去看看皇帝。

而待她携着柔隐太妃、晏姈姝等一同来到皇帝寝殿“视疾”时,御榻上却是帘帐空垂,并不见圣驾。问及殿中当值的御侍,都说“陛下自卯时起去便不曾回来,并不知圣体违和的事。”

太后便又吩咐人去宣政殿、清心殿等各处看过,都回说不见陛下,太后心中犹疑,口上却讽笑说:“皇帝真不愧是神龙天子,如今哀家想见一见他,都难了。”

柔隐太妃在旁温和一笑,说道:“太后说哪里话,陛下最是仁孝的,怎会刻意避着您不见呢。想是此时不在宫中,或许幸驾臣子府上去了。”

这一句倒提醒了太后,说起这话她首先想到的便是靖远公府,一时怒令智昏地冷笑道:“堂堂一国之君,没事儿总去臣子府上做什么,难道能入赘不成?”

话一出口,便觉出甚是不妥,旋自掩口干咳了两声。柔隐太妃只装作没听见,晏姈姝的脸色也只有一瞬发白,便又语气平静地说道:“太后想也累了,姝儿扶您回宫吧。”

太后点头,一行人迤逦又回慈安宫去了。

虽然南容澈此次离宫并不是前往靖远公府,但也不是太后所乐见的去处——巡防营校场。

只是这巡防营的大门却远不如靖远公府容易出入,堂堂南晔主君竟被两个执戟卫士义正辞严地挡在了门外:“营防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嘿!”小笋满脸不服气地走上前去,反问道:“你看我像是闲杂人等吗?”

卫士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他身后立着的那个寻常冠带、轻车简从的青年公子——意态舒朗,气宇轩昂,通身的气派不怒自威,可知必是身份贵重之人,但仍旧毫不容情地说道:“你等既非我营中人,又无将军手函,自然不得入内!”

小笋将手伸进袖中去取御用令牌,南容澈却自走上前来,侧目制止了小笋的动作,含笑对其中一个卫兵说道:“那你进去通报你家将军一声,就说是她的忘寒兄,前来探访。”

那卫士从不曾得见君面,更不知主君字讳,但听他自称是凌霜的“忘寒兄”,心中暗想:此人形容举止不凡,倒是很有可能与凌霜将军关系非常。于是容色稍为和缓了些,却又说道:“将军从不在营中会见亲友,况且今日营中练兵,更是无暇见客了。公子请回吧,待将军得空儿,我等自会代转。”

话音未落,营中果然传出一片冲杀之声,过了一阵又转作一片欢呼喝彩,南容澈心中愈加好奇,却见两个卫士相视一笑:“不知他们这次摆的什么阵势,定是又被将军给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