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笋见这两个执戟卫士既不肯进去通报又不给放行,再看身旁主君的一双眼睛恨不能飞到营里去的情态,终于忍不住将袖中的雕龙玉牌抽了出来,举到卫士面前道:“奉陛下口谕——”说罢侧转头来看向南容澈,等他发话。

“视察营务。”南容澈轻轻一笑,从容果断地在旁接道:“无需通报。”

龙牌一现,如同圣驾亲临。两卫士不免为之一惊,这才知道面前自称将军忘寒兄的公子原来竟是国君的钦差。于是恭敬下拜,依令放行。

南容澈登上校场点将台,静观凌霜雪衣银甲驰骑迎敌。

只见马上的她手握劲弓,反手取箭,三矢齐发,弦响处,一个校尉两个士卒铠甲当心处皆着红彩。箭镞纵然是彩蜡作成,两个士卒却因骑行间受猛力一击身姿不稳径直跌下马来,那校尉尚能回马走避,却见凌霜随后追至,又随手掣出腰间佩剑,飞身跃起,半空中划出一道剑光,那校尉兜鍪上的红缨随之坠落。

凌霜敏捷地打了一个回旋,便重又回落到自己的马背上。

相随凌霜的兵士见将军“斩首敌将”的英姿不禁又欢呼起来,不意那“被斩的”校尉此时又回身掷出三五只暗器,幸在凌霜感觉敏锐反应奇快,仰身低腰,并顺势将近前的一名士卒带倒,避过了两三支飞刃。而身后的一个士卒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便被一支短镖刺中了左胸。

接着是一声惊呼:“陛下当心!”

众将士吃惊之下循声望去,却见一支镖正飞向此时站在点将台上的人,而那声惊呼正是侍立在他身侧的人发出的。

“护驾!”众军士因尚不知圣驾到此,正惊疑不定,听得凌霜一声令下,即刻纷纷围护上去,而那飞镖未到台前便因势尽而落地。好在有惊无险。

南容澈正身而立,不发一言,面色却是异常的冷峻阴沉。

校场上众将士皆到点将台前拜见圣驾,那个掷出暗器的校尉缩在行列中大气也不敢出,抱地俯首,犹觉芒刺在背,惊恐中偷眼觑向主君,却正迎上南容澈那如刀锋般锐利刺骨的目光,看样子恨不得将他就地凌迟了。

凌霜见主君无恙,便先命人将那受伤的士卒送去医治,方走上前来请罪道:“凌霜护卫有失,让陛下受惊了。”

见凌霜上前说话,南容澈目光中寒凛的戾气便自然隐退而转为关切柔和,又仔细将她通身打量了一番,确认她不曾被伤到,方说道:“爱卿素日在营中练兵,都是这般惊险吗?”

凌霜回道:“平日演练但以精进技能为要,所用兵器皆为特制以尽量避免重伤兵士,谨守规则,危险可控。今日之事,却是意外。”

“是吗?”南容澈看似平静,却将寒凛的目光射向那校尉,口中冷道:“身为校尉竟然违反定规,暗器伤人,朕可不觉得是意外。拖下去,斩了!”

“请陛下宽恩!”凌霜见南容澈一怒之下竟要杀人,急忙劝阻道:“校尉殷虎所为,虽然违反军纪,但罪不至死。他违规使用利器致人受伤,按军法当处脊杖二百,陛下要处以立斩之刑,未免过重。”

南容澈见凌霜竟出言为意图伤她的人的求情,不禁眉头一蹙,并不为她的宽怀感叹,反而更加不悦,忍怒说道:“朕要斩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犯了军纪。”

小笋见状,也在旁说道:“这人出手无测,不但险些伤了将军,还惊了圣驾,实在罪无可恕!”

小笋这样说本是意在提醒凌霜,当多体察主君的心意,可凌霜却似并未领会,继续说道:“幸而陛下圣体无恙,若是因演练中防备不及、冲犯圣驾而斩杀将校,臣亦以为不可。陛下既是在巡防营中受惊,臣愿先领治军不察之罪。”

殷虎跪伏在凌霜脚边,不敢多发一言。他心中自明方才在演练中被凌霜“斩首”后又掷出暗器偷袭,并不是想要临机模拟实战的诡谲,否则也断不需用可以害命的真镖。

他之所以这样做,实则是当时难抑积压已久的怨艾不满——想他在巡防营供职多年,本认为统领之职已在掌握之中,却不料凌霜半路凭空而降,让他只能屈居在一介女流之下,还不是因为凌霜仗着其父靖远公的威势?

可怎奈校场练兵自己又屡次败在她手下,让他在兵士面前损折了威信、跌尽了颜面,今日不如就借着兵不厌诈的名头给她点教训。谁料没能伤到她毫发不说,偏偏南容澈又突然到此,这袭击圣驾的罪名他如何担待得起?

南容澈全没有受惊之状,殷虎却早都吓得魂飞天外了。此时见到凌霜在君前犯颜相救,心中惊惧之余又多了些悔恨不安。

南容澈却已走下了点将台来到凌霜身前,沉声向她说道:“违反军纪,冲犯圣驾,在你看来,朕要治他的罪就没有别的因由吗?”

见凌霜默而不答,南容澈又斜了殷虎一眼,喉头竟又莫名地涌上了酸醋的味道,音调随之压下去透着几分沙哑:“你不明白朕的心思也还罢了,竟还替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求情,难道于你而言,如何给他定罪,比你的安危更重要吗?”

凌霜听南容澈说出这一番话,不觉心头一暖。但她方才所言只是秉公据理而发,原未及多想,便当即回道:“臣谢陛下……”

“似这般出于君臣之义的话,就不必说了。”听凌霜如此答话,南容澈不待她说完便以一声冷笑截断道。说罢却突然使出重重的一记窝心脚将殷虎踹翻,直踹得他一口鲜血呕出来。

又道:“不知平朔将军什么时候也能以关怀同袍之情,体谅一下朕心?”说罢拂袖转身,向营外走去。

凌霜被南容澈这样的反常之举惊得一怔,见他反身离开,便也不多言,只得相随其后送出营门。

等到南容澈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其中一个执戟卫士才在旁向凌霜搭话道:“将军,这位钦差大人是你的朋友吧?”

凌霜未解其意,反询以疑惑的神情。

“不是吗?”看到凌霜的反应,另一个卫士继续解释道:“他刚才还自称是将军的什么……哦对……忘寒兄呢!”

“什么?”凌霜闻言,不禁由疑惑转作惊异了——主君为何这样说呢?

“不过将军放心,我们可不是因为这个就把他放进营中去的,而是看了他的御赐令牌……”两卫士见凌霜似在犹疑,连忙表示他们绝没有因私违纪。

“哦,好。”凌霜若有所思地在原地愣了一瞬,方反身回到营中。

回来见校尉殷虎仍跪伏在地上,忍痛捂着心口向凌霜拜谢道:“幸好陛下肯听将军之言,否则属下今日难逃死罪。殷虎谢过将军,听凭处置。”

凌霜面色冷清,只肃声说道:“你自知该当何罪,去军法司自领吧。”

殷虎看着凌霜言罢走开,甚至都没多瞧他一眼,心里着实有些发虚:方才南容澈踹的这一脚已经很够他受的了,再去挨过一顿脊杖不知道还能不能活——毕竟如今军中上下都对这位平朔将军敬慕非常,军法司的那些人要是知道他使诈暗算她,不直接打死他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