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鹿正青要上前的时候,杜秘书却叫住了他说:“鹿总,今天的慈善晚宴快要开始了,需要通知与宁少爷快一点吗?”

被这么一打岔,鹿正青一分神,人群中就已经看不到予安的身影了。

予安和他那个不三不四的朋友消失不见。

予安这个年纪本来就容易走上歪路,予安和那样的人走在一起是去做什么?又要去以前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吗?他知道以前予安经常出入一些鱼龙混杂的地方,从予安回来之后,他是严令禁止予安去的。

若是予安还在家,他一定不会让予安去那种地方的。

可是现在予安在莫家不肯回来,他没有办法插手。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对于颜老和莫因雪都非常不满,他们家的家事,颜老他们凭什么插手呢。

何况予安刚刚说的话。

可是予安对与宁的排斥一幕幕都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心里有一些隐隐的担忧。

予安不会——

不会想要对与宁做什么吧?

不会的,予安不会这样做的。鹿正青将这个念头从脑中抛开,可是他又忍不住想到,如果予安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怂恿呢?

他们圈子里不少好友的孩子们一开始也是和和睦睦直到有别有用心的人挑拨。

“鹿总?”杜秘书再次询问道。

他只能将这些先放到一边,朝杜秘书说:“慈善晚宴几点钟开始。”

鹿氏作为南市的龙头企业,每年有一大笔投资花在慈善事业上,因为妻子的原因,其中大部分都是和未成年人有关的项目,这几日恰逢南市警察局侦破一件特大拐卖案,许多拐卖的儿童被找回来。

鹿氏的慈善基金牵头举办慈善晚宴,为旨在帮助案件中受到伤害的儿童回归正常生活走出心理创伤而募集资金。

南市政府也非常重视这个项目,晚宴会有许多领导前来,因此鹿正青今天也会参加。

他就是来接鹿与宁一起参加晚宴的。

他不是不想带予安,予安对这样的场合很排斥,而现在予安在莫因雪家,几乎和他不再联系,他想带也没有办法。

杜秘书有条不紊的回答:“今晚七点,晚宴是在我们鹿氏旗下酒店举行,路上需要二十分钟,秘书处的Lina已经在酒店准备好您和与宁少爷的礼服,我们最晚10分钟就要出发。”

鹿正青点点头,杜秘书是他用惯的生活助理,主要负责他的私人事务,从一毕业就跟着他。他对杜秘书很放心,除了杜秘书办事能力强之外,更关键的一点是杜秘书是孤儿。妻子管理鹿氏慈善基金时,曾经参与过一个匿名资助孤儿的项目,杜秘书就是妻子匿名捐赠的孤儿之一。

当年杜秘书向鹿氏投递简历的时候,鹿氏人力资源部立刻就发现,将这件事通知鹿正青,杜秘书就是当年的受捐赠人之一。

因为妻子的关系,鹿正青已经将杜秘书看作是自己的子侄后辈,没有犹豫就留下了杜秘书,工作中也多有栽培,杜秘书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已经成为秘书处负责人,鹿正青甚至下一步还准备将杜秘书提到总裁办,开始参与公司的事务,然后去分公司独当一面。

鹿正青看看左手的腕表,按道理与宁应该放学了,他正想给与宁打电话。

校门口,鹿与宁已经走出校门,他看见鹿正青,脸上不由的露出一个笑容,今天一整天的阴霾都一扫而光,背着书包小跑到爸爸面前说:“爸爸,你怎么亲自来接我啊。”

鹿正青神色柔和说:“顺路一起带你过去,怎么今天这么晚放学?”

鹿与宁有些迟疑,停顿了片刻,“我去交央美的推优报名表。”

央美推优的事情鹿正青也清楚,他知道要求很严苛,他问道:“怎么样?有把握吗?”

虽然这么问,但是他对鹿与宁是有信心的,鹿正青眼底有丝骄傲闪过,在南市的富二代圈子里,与宁和望北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让他省心不少。他有一些重要的活动都会带两个孩子参加,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鹿望北都在隔壁省处理一些私事,问他具体是什么,他也不肯说,他只能带与宁参加晚宴。

鹿与宁身边的肖雨西不忿插嘴道:“与宁当然没有问题啊!大家都知道这个名额肯定是与宁的,但是鹿予安偏偏要去和与宁抢。”

予安?

鹿正青一愣,他知道这个名额的要求是非常高的。

但是他的脑海里哪怕到现在这一刻。也没有将予安和这个推优名额联系在一起,他从没有意识到,予安其实也是有这个资格的。

对于予安高考,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

予安成绩不好,他是打算以后将予安送到国外读大学,因此他对予安的成绩也没有强求,顺其自然就行,反正以后有鹿氏在,予安生活总是无忧。

一时间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鹿与宁看着他的神色连忙说:“雨西,予安能够报名,他自然是有这个资格的啊。”

肖雨西却很不以为然说:“他不过就拿了一次奖,哪里比得上你呢!”

“你别这么说。予安也很棒的。”鹿与宁眼眸低垂,他并没有因为肖雨西的话而放松,甚至他心里隐隐有一丝担忧和不曾严明的预感,就好像他和予安之间从某个微妙的时刻就开始互相颠倒了。

肖雨西没有在说,但是他的神色愤愤心里更是暗自下定决心,他绝对不会让鹿予安拿到那个名额的。

*

鹿与宁听着邻居哥哥说的话,不由感慨这发展和前世还是惊人的相似。

只不过,前世他劝阻邻居哥哥后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在他动摇,决定从鹿家搬出来之后,邻居哥哥才会格外生气,将鹿与宁关在教室里出气,最后铸成大错。

这一次,鹿予安再三保证和他和鹿家的事情和鹿与宁无关,是他不想要待在鹿家,强调了鹿与宁身体不好,让邻居哥哥发誓不要去找鹿与宁麻烦后,他才放下心来。

虽然他没有说出原因,但是邻居哥哥还是无条件的站在他这一边。

“鹿家什么玩意儿!”邻居哥哥气愤不已对鹿家骂骂咧咧,“当初可是他们找过来,求着你回去的。”没想到不过才一年多就变了脸。

有钱人真不是东西,孩子还能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

他心里不忿,但是看予安再三要求他不要插手,看在予安的面子上,只能将这件事忍下。

谈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鹿予安过去所在的街区,街区还算繁华,路上全都是KVT,邻居哥哥就负责其中的几个场子,和手底下的人负责看住醉酒的人别闹事。

街头卖小吃的婆婆还记着鹿予安笑嘻嘻的问予安读高几了。

还没有到营业时间,但是KTV已经陆续开门营业了,街上的人并不多,但鹿予安也没有回家的打算,莫因雪今晚参加一个慈善晚宴,回家会很晚。

只不过鹿予安走在路上总有被人看着的感觉,他向来感觉很敏锐,上次有这样的感觉就是谦谦跟在他的身后。

和邻居哥哥分开之后,鹿予安终于忍不住绕进了巷子死角,要抓出那个人究竟是谁。

跟着他的那个人对这里并不熟悉,见鹿予安进了巷子,也跟了进去,被突然转身的鹿予安抓了一个措手不及。

鹿予安轻而易举的抓到了那个人——是他曾经的同桌简承。

简承被发现也没有躲开的意思,他抬头看了看鹿予安,朝鹿予安走去,十七八岁的高中生个头很高,和鹿予安站在一起,甚至比鹿予安还高一些,男生虽然家境不好,但是眉目却深邃,剑眉星目,哪怕他过于阴郁的气质都掩盖不了他这份帅气。

甚至简承和班上人关系最坏的时候,因为他这张脸,班上不少女生对他都是有好感的,只不过简承向来置之不理。

鹿予安却直接说:“报名表是你放的吧。”

“你猜到了?”简承听到少见的露出一个笑容,可是哪怕这样少见的笑容也遮不住他浑身上下挥之不去疲惫,“你在十三班看起来过得很好,我没有机会单独给你。”

予安身边总是跟着几个朋友,所以才放在桌子上。

鹿予安眉心却皱了起来,少年浅棕色的眸子中疑惑一闪而过,侧头看着简承,脸上是深深的不解,他感谢简承把报名表格他,但是这也不意味着他还能将简承当做朋友。

但简承对鹿予安的皱眉视若无睹,他停在鹿予安几步外,眼中有些红血丝,他眼神微动,嘴唇动了动艰涩说:“你为什么最近不来看远远,他天天说很想你。”

远远是他的弟弟。

自从他知道是鹿予安将自己的弟弟找回来之后,他才发现他所有以为的都是错的。他从弟弟口中得知了是鹿予安帮妈妈找到这份工作,这份工作虽然要上夜班,但是白天可以照顾远远,甚至老板同意妈妈带着远远来上班。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鹿与宁,但是每一次看到鹿与宁,他都会想起鹿予安,他一向不曾注意的沉默寡言的同桌。

哪怕鹿与宁对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他也和鹿与宁有了隔阂,渐渐的两人越走越远。

他知道予安并非是不讲道理的人,他想着,等着予安再来找远远,他会好好和予安道歉。

但是一直到现在予安都没有再来,而远远每天都在哭闹,问他那个一直会来看他的予安哥哥为什么没有来,是不喜欢他了吗?

每一次简承都没有办法回答,难道要让他告诉他最爱的弟弟,是因为他的哥哥恩将仇报,狠狠的伤害了予安,所以他不会再来了吗?

“你似乎搞错了。”鹿予安眉心却皱得更深了,他像是看不懂简承一样,简承凭什么认为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他还会继续和他们一家保持联系呢,“我们不是朋友。”

“对不起,鹿予安。”简承神色复杂的道歉,向来高傲的他几乎是低声下气快速而语无伦次的解释:“我当时不知道——我搞错了——都是我的错,但是这和远远没有关系。”

若是以前有人和他说他会这样低声下气,他一定不会详细,可是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予安原谅他,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无法和哭泣的弟弟解释。

“等等。”鹿予安去却打断他说:“你不会认为我可以大度到把你和你的弟弟分开看待吧。”

他没有义务去看简承的弟弟,他虽然同情也很喜欢远远,但是他没有办法忘记远远的哥哥对他所作的一切,长达几年冷暴力,排挤、陷害,论坛上的没有来由的污蔑,他之前愿意帮助简承一家是因为他在简承一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可是简承卑劣的行为让他失望。

简承一愣,最后化作苦笑,向来骄傲的高中生,此刻看起来有些颓然,他沉默许久没有说话,半晌后才开口,“我知道我现在的解释听起来很像为我自己开脱,但是当初的事情背后还有人在推波助澜,闹得那么大并非是我的本意。”

“我一个学生怎么可能把事情闹得那么大。”简承原本只是想要在学校论坛把这件事闹大的。

“你刚刚转学来不久,就有一个匿名手机号码突然联系我,愿意付钱让我定时报告你的一举一动。”特别是老师和同学对鹿予安的态度,他察觉到那个电话后面的深深恶意,当时他不屑去处心积虑监视自己的同学,所以置之不理。

直到与宁出事之后,他恶意的将他调查到的信息发给那个号码,就连他都震惊于不过一节课的时间,这件事就闹的满城风雨。

他事后回想,才发觉整件事后面的诡异之处。

简承看着鹿予安晦涩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一定要小心。”

“我不知道那个人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但我和那个人通过电话,那个人声音听起来大概是五六十岁的男性。”说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早已经写好的号码,递给鹿予安说:“我把电话号码记下来了,我调查过那个号码,是临时号码,根本查不出是谁。”

鹿予安疑惑的接过号码,打开一看,瞳孔微微扩大。

这个号码他知道。

前世邻居哥哥之所以会被定罪,就是因为前世他临时被一个电话叫走出,现在起火点的监控范围内,而那个电话号码,正是他眼前这个。他前世把这个号码翻来覆去查了很多遍,不可能记错的。

鹿予安顿时间从脊背冒起一阵寒意。

整整两世,从这一刻开始,他才意识到,他前世近乎惨烈的结局,并不仅仅只是命运的玩弄,可能人为的恶意。

*

南市今年最大的慈善拍卖晚宴上。

因为本次慈善晚宴募集的资金会用做全国走失儿童DNA库的建立和关爱走失儿童心理健康,因此市局也派来警察代表参加表示支持。

拍卖会之后宴会开始,作为宴会的主办方之一,鹿正青免不了要招待他们。

前段时间南市破获的特大人口拐卖案件占据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头条,现在也还是热门话题,参加晚宴的警察们身边也围住了一些人谈起这件特大案件。

因为案件还没有开始审理,警察们也不好透露太多信息,但是经办过隔壁省六年前2·11特大拐卖案的警察们就谈起当年的见闻:“其实说起性质恶劣还是当年2·11案更恶劣,只不过当年社交媒体没有这么发达,没有引起这么大的舆论。”

“当时发现这件案例是偶然,据当年接案的民警说,当时是冬天,滴水成冰,天刚刚亮就有个孩子浑身是血的来报案,那个孩子身体虚弱但是意识很清晰,顺着他的话我们才在抓到那个盘踞隔壁省近十年,人口买卖数量惊人的犯罪团伙。”

“那个组织可不仅仅是贩卖人口,还组织失踪儿童乞讨——”

“他们不怕孩子被认出来吗?”旁边有人奇怪道。

“这哪里认得出来,除非被亲生父母看见,其他人哪里认的出来,而且被扔去乞讨的孩子不知道受了多少苦,瘦的皮包骨头不说,还有一部分都被恶意致残。”

经办过的警察将一些可以说的事情模糊一下说出来,可哪怕是这样,不少晚宴中的人也被残忍的手段惊骇到。

鹿正青在旁边陪同,听着也不由的皱眉,都是为人父母的,哪里听得了这些事,他早年也经常去隔壁省出差,隔壁省的小乞丐确实多,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还有这样的由来。

他侧头看着鹿与宁听到那些事,吓的脸色惨白,他安抚的拍了拍鹿与宁的背,朝杜秘书吩咐道:“给这个项目追加一些捐赠吧。”

民警们似乎也察觉到说这些事不合时宜,连忙转圜道:“其实当年还是有些搞不清的事的,当年我们找到的那些孩子口供里面都有一个哥哥,我们能够找回那些孩子,也是因为那个哥哥,一直把孩子的信息和买家的信息记在本子上,我们拿着本子和犯罪团伙一个个的对,才让他们每一个都老实交代的。”

“那个孩子救回来了吗?”周围人心都纠起来说道。

“没有。”那个民警惋惜一声说:“听说逃出来的前夜,他为了让来报警的孩子逃出来,拦住罪犯,最后被扔进了河里。我们得知消息后去找,可惜没有找到,生死不知。”那个警察声音顿了顿,又说起DNA库,“不过我们在现场找保留了那个孩子的DNA,等DNA库建立起来,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说不一定还能找到。”

鹿正青叹息一声,拍了拍鹿与宁,把鹿与宁带走。

鹿与宁有些不忍的看向鹿正青说:“爸爸,那个人会没事的对吧。”

鹿正青自然知道是凶多吉少,但是他不忍心让鹿与宁伤心说:“当然。”

他一扭头,就看见莫因雪端着香槟事不关己的站在大厅的另一角,鹿正青想起今天莫因雪带来了两件拍品,一件清代珐琅画梅瓶,另一件是予安的画上面的题跋就是送给莫因雪的。

出乎意料的予安的画还拍出了一个不错的价格。

但是鹿正青心里却不是滋味,他没有收到过予安的画,他想起今天在学校门口看到的一幕,不由皱眉,快步朝莫因雪走去。

如果莫因雪要照顾予安的话,就应该好好管束他,而不是一味的依着他。

莫因雪并没有注意到鹿正青。

他还在想着当年的那起案件,他其实知道的更多,因为当年那个报警的孩子就是他姑姑唯一的孩子,他姑姑姑父一家是纯粹的商业联姻,没有感情,对唯一的孩子也不上心,直到孩子被佣人带走,他们也没有多慌张,直到他们久久没有生下另一个孩子,他们才开始着急趴地三尺找当年失踪的孩子,等到接到这边警局通知,还是他陪同姑姑姑父一起过来的。

他的表弟从回家开始,就坚信哥哥没有事,心心念念着要找哥哥,为此不知道偷偷跑出家多少次。

他不由的有些好奇,那个哥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让他表弟这样心心念念。

“莫总。”鹿正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莫因雪漫不经心的朝鹿正青看过去。

“予安这段时间住在你家,给你添麻烦了。”鹿正青心里不满,但神情依旧客气周到,“但予安还小,照顾他不仅仅只是生活上照顾他而已。如果莫总没有办法兼顾,我可以去接予安回家。”

不仅仅是生活?接予安回家。

莫因雪挑眉:“我想予安说的很清楚了,他不想回家。”

鹿正青哪怕在有涵养,也忍不住了,他毕竟是予安的父亲,他忍着怒意说:“莫总,我才是予安的监护人,我才是他的爸爸,他还是未成年,你这样强行将他带走是违法的。”

“他现在觉得一味对他百依百顺就是对他好,自然觉得你们对他好。”鹿正青说道,“但你这样是害了他。”

“害?”莫因雪冷漠的重复。

“你怎么能够让那样不三不四的人靠近予安?”鹿正青声音中带着没来由的烦躁,就像是一些事情已经隐隐超出了他的能力之外,“予安本来性子就不定,万一跟着他们学坏了——”

他只说了一半。

莫因雪就打断道:“等等——鹿先生请你搞清楚一件事。”

“予安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他有独立的思想,他甚至比我见过许多成年人都有主见,如果你觉得他轻易会被带坏,那么一定是你不了解他。”

莫因雪几乎是笃定的说:“还有我不知道你说的不三不四的人是什么。但是如果那个人是予安的朋友,那么他绝对不会是你口中的不三不四的人。”

他对予安绝对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