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虎在树下坐了好一会儿,天色慢慢黑透了,不远处的牛羊叫渐渐消失,中途出现了人的说话声,几个呼吸间,两只黑长毛的大狗甩着粗壮的尾巴跑过来。

“巴拉,阿尔斯狼……东家你没回去啊?”今天轮到朝鲁守夜,他追着狗走近,看见地上的一抹白,关切道:“蜜娘那丫头的羊怎么样了?我白天看了的,我们的羊群里没有拉稀的。”

“嗯,东西留下,你回去,今晚我守夜。”巴虎拽着巴拉的后脖颈,让它挡着后面躺着不动的羊。

“你昨晚守了一夜,白天睡得不足半天,今晚再守夜你熬得住?我来吧,不就是多盯着羊群,我今晚不睡,多排查几遍。”朝鲁说了一长溜,说完也没见人有反应,他就知道这人打定主意不听劝。

一阵疾风吹过,对面的一人两狗坐的坐,卧的卧,朝鲁深觉跟巴虎这人打交道没意思,他好意关心他,连个客气话都不会说。

“那行,我回去了。”真是又愣又犟,要不是有点家业,以后连媳妇都讨不到。

脚步声走远,巴虎站起来提着已经僵硬的绵羊往前走,从朝鲁带来的毡毯里翻出打火石和砍刀,找个背风坡点着牛粪,就着火仔细观察了下羊的体型和毛色。

“肥了点,不过她应该也分不出来。”巴虎扯着一只咩咩叫的半大羊羔仔细对比一番,拔了把草揉出汁抹羊头上,色太重他又撒了把土搓搓。但还是不对劲,他一手一只羊提到河边,对比着用水把羊毛打湿,灰变成泥,草绿色彻底被压下去了。

好一通忙活,白绵羊成灰绵羊了,但歪打歪撞让这只健康小羊看着蔫几分。巴虎拿绳把灰羊栓起来,拎着死羊回到火堆边丢进去给烧了,末了还挖坑连骨头带火灰都给埋了。

“这个时候谁还在烤肉?这不是存心让人睡不着。”扈县丞吸了口气,循着味琢磨着,“这方向像是巴虎养牲畜的地儿,老瞿,要不再去吃点?”

“到我家去,我让我婆娘宰只羊羔烤了吃,顺道再喝些小酒。”大概是觉得拒绝的意味太生硬,怕扈县丞不高兴,瞿里长描补道:“巴虎性子直,他不沾酒,看到人家喝酒也拉着个脸,我见了倒胃口。”话里带着些长辈式的调侃。

“他这点的确是不大气,大老爷们的,滴酒不沾,我跟他坐一起吃饭也提不起劲儿。”扈县丞摇了摇头,“算了,也不早了,这只羊我下次有空去你家讨。西边的那些人你多让人留意,像今天这开荒种菜就报上来的有些晚了,看到那光秃秃的一片我都心疼,更别提以放牧为生的牧民,脾气上来了搞不好就要打架闹乱子。”

“哎,我晓得了,这几天我家里也在忙着剪羊毛,一时疏忽了。”瞿里长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他跟扈县丞的疏忽,官府颁布的法令是严禁在草原上大规模开荒种地的,每家只能开两分地出来种些菜,这些他忘了给迁来的难民说。

蜜娘她们也才看热闹回来,这下她们也不用开荒种菜了,北边开出来的一大片被划分成无数小块儿分归给每个毡包。

“这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哪会不够牛羊吃了,开块儿地还威胁我们要下大狱。”进了毡包,木香嘴就撇了下来,据她这段日子观察,漠北的牧民不会种地,种的菜还没杂草长得好,她就打着主意想种菜卖钱。清理羊圈不是个长久活,老敖嘎的病一好,她也就没钱挣了。而且她也不情愿一直干那又脏又臭的活儿。

想到这儿,木香刮兰娘一眼,在水里站一天才拿了十五文的工钱,还有脸回来谝今天吃了几碗肉,什么东家大方,又说东家娘子生孩子坐月子。死不改调,走到哪都喜欢探旁人家里的情况。

“可能是草原不适合种地,你看我们来了这么久,一滴雨都没下过。这里的人畜喝水都指望前面那条河,那河深的地方也才齐大腿高,引水浇了庄稼人都要渴死了。”蜜娘提了陶罐,问:“我准备洗澡了,可有一起的?”

“我就不洗了。”兰娘摊腿坐在门槛上,泡水里泡一天,她的皮都泡皱了,可不想再沾水。

“我也不洗。”莺娘直接回毡包里躺着,她累了,听着外面的说话声闭眼就睡。

这下去河边打水的只有四个姑娘,趁白梅陪木香找地儿方便时,盼娣悄声问:“蜜娘,听说你的羊生病了?”

“嗯,最小的那只羊窜稀,另外三只都好好的,巴虎家的羊也都没事,应当不是传染病,你放心。”蜜娘以为盼娣是担心她接触过病羊,回来睡觉会传染给其他羊。

“那只羊是你东家在帮你治?”见蜜娘点头,盼娣眼神复杂地打量她一眼,犹豫着问:“他怎么对你这么好?是不是看上你了?”

蜜娘诧异地看向她,故作玩笑道:“那也说不定,我好好的一个大姑娘,不懒不馋不嚼口舌,有男人中意也应当。”

盼娣耳廊一热,有那么几分怀疑蜜娘是在内涵她,悻悻道:“你也别恼,这也不是我瞎编,是几个婶子谈我无意听到的。”

“噢?”蜜娘不用猜就知道是跟她一起在巴虎家做工的,正经道:“那她们可能推测错了,巴虎对我应该没那方面的意思。算起来我跟他也没打过多少交道,他对大黄的兴趣更大,我提回来的羊奶也是他家的男仆给的,不是他的意思。”

蜜娘也有过这个念头,但她算了算,在她去巴虎家做工前,两人的交集全跟大黄有关,他也明确提过要买大黄。在她去他家剪羊毛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巴虎也没表露过对她的好感。唯一出格的还是她的举动,她接下朝鲁的鸡蛋送给了巴虎。

“他帮我给羊治病,可能是他也不确定羊患的病有没有传染性,若是我给带回来了,万一是传染病,临山牧民家的牲畜估计要死大半。”

“你说的也是,那你注意下风声,逮到机会了解释一下,别让人坏了你的名声。。”眼见木香跟白梅回来了,盼娣立马止了话。但在打水回去的路上,她突然说:“后来的那批人里有个叫二妮的姑娘长得好,前几天被一个快三十的牧民给讨回去了,给了四十八头羊当聘礼。”

“男人要是人品好,年龄大点也没事,就我们目前的处境,能嫁给牧民比嫁给没房没产的难民要值当。”蜜娘揉着酸软的胳膊,想到死活难料的羊羔子,叹气说:“能拿四十八头羊当聘礼的男人,二妮嫁给他不用跟我们一样,四处钻营着找活儿,干着这份活儿想着下一份活儿,一天到晚身上的羊骚味散不了。就这样还做饭没锅,洗澡没盆,睡觉没被。”

“是嘞,除非是嫁个做官的,不然嫁谁以后都是放牧,我可不想嫁了人生了娃还要住在赁的毡包里。”盼娣松了口气,她跟木香聊的时候,木香说二妮是嫁了个爹……

“你俩好势利。”这不,木香立马蹦起来了,“蜜娘我还当你是个清高要强的,没想到你也只看条件好的。”

“我可没说只看条件,我最开始就说了,男人要是人品好。”蜜娘瞟了木香一眼,若有所思地问:“木香,你家是不是条件挺好?家里有读书人?”

“我爹是秀才,我外祖也是秀才。”木香突然沉默,“要是没地动没洪涝,我也该议亲了,对方肯定是个读书人。”

难怪,蜜娘跟盼娣对视一眼,说:“漠北念书不要束脩,大多数都是读书人,你想嫁个读书人不难。”

木香陷入了沉思,蜜娘也没再多说,盼娣突然引起这个话,可能是打着试探她的意思,也不外乎想由她来说动木香。

一个毡包里住六个陌生人,从一开始就在拉帮结伙,盼娣跟木香关系最紧密,两人相处的一日比一日好。木香嘴直不怕得罪人,盼娣性子圆滑不想得罪人,今晚这事怕是两人第一次遇到大分歧,盼娣不想跟木香离心,就借着试探她也来试探木香。

蜜娘轻笑一声,还怪有意思的,比起木香跟兰娘针尖对麦芒的吵,她更喜欢这种迂回的说话方式。

夜深了,四个人回去烧水擦了身子也躺下睡觉,等天亮了又要开始忙碌的一天。

“蜜娘来了。”有人小声说。

“东家也过来了。”一直有人注意着男人的动静。

“你又一夜没睡?”蜜娘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比昨天的更甚,“是不是因为我的羊?要不你给我说说怎么治,我……”

“已经好了。”巴虎转身带着她往上走,指着被他拖着熬了一夜,精神萎靡的灰绵羊,面不改色地说:“昨夜里拉的就少了,天明的时候拉的已经是干的了。我拎着它去河里洗了一下,它在地上滚成了这个模样。”

“麻烦你了。”蜜娘心里高兴,看到巴虎这样子,她觉得用话感谢太过轻飘,用东西感谢又没好东西拿的出手,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双鞋,但他是个年轻男子,依两人目前的关系,送鞋有些失分寸。

“你有没有用得上的,让我送给你表达我的谢意。”蜜娘有心试探,巴虎若是有意,他会主动提出要女子亲手做的绣品。

“不必,你手里也没啥好东西。”巴虎见她脸上的笑减了一半,又说:“昨天的两个鸡蛋就当谢礼吧。”

“噢。”看来是真对她没意思,蜜娘撇过脸,发现之前喜欢凑一起的四只羊分开吃草,治好病的小羊被嫌弃被孤立了。

就四只羊还拉帮结派?她也没管,转过身说:“我下去做活儿了。”

巴虎点了下头,他也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了,熬夜熬的身上酸疼。

“东家,蜜娘的羊治好了?”看两人神色放松地走过来,李婆子见状凑上去搭话。

巴虎点了下头,没说话,他准备走了,两只狗都回去睡好一会儿了。

“东家,你看我们的羊能不能晚上也放这儿,劳你的仆人帮着看一眼。”李婆子一开口,其他人也跟着附和,都是抱怨羊关在毡包里跟人同睡味道大。

“不行。”巴虎脚都没停。

“都是给你做工的,我们也不比蜜娘做的差,你可别偏心,她能放我们就不能?”

巴虎停住脚,回身奇怪地看着他们,“我又不是谁爹,还论上偏心了。我的羊群我的仆人,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怕不是看上我们蜜娘了吧。”有个妇人自以为小声的嘀咕。

巴虎心中一跳,不敢看不远处站着的姑娘。

蜜娘攥紧了剪刀,手心发汗,垂眼看着脚下的草。

作者有话说:

巴虎移花接木换羊了,评论区有两个推理家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