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蜜娘没像往常那样带着大黄出门,今天她要等莺娘和兰娘,这两人还在清扫羊粪。她的羊没关在毡包里,清扫毡包的活儿她也就没沾手了。

“好了,可以走了。”兰娘跟莺娘赶着她们的羊走过来,看蜜娘在拔韭菜花,兰娘有些头疼的叹气:“韭菜一开花就老了,炒出来硬的戳牙帮子,嚼烂了又塞牙缝,我看有人在学东边的牧民挖地开菜园,我们啥时候也去借了锄头开一片出来。这草原上能吃的野菜就那几样,从嫩吃到老,我都要吃吐了。”

“比逃难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还没出山的时候,你为了一筷子菜还跟人打了一架呢。”莺娘忍不住揭她老底,兰娘也就敢在蜜娘面前瞎讲究,路上她做的污糟事可多了去了。

蜜娘闻言抬眸看她一眼,把手中的韭菜花插在大黄的狗毛上,站起身说:“走吧,把你们带去了我还要上工。”

兰娘走在后面狠狠戳莺娘一指头,压着声音说:“木香不是好人,你别跟她学,不讨喜。”就木香那个死丫头动不动别她话头,连带的其他人也肆无忌惮地噎她。

莺娘一个巴掌下去拍掉她的手,哼了一声,“说的你是个好人一样,蜜娘姐姐不知道你在她带狗赶路的时候笑她呆傻吧?我记得你还说过要宰了大黄吃肉。”

“你……”兰娘惊慌回头,看蜜娘像是没听见她才松了口气,“那时候是我不懂事胡说八道,现在我不改了嘛,莺娘你放我一马可别再提了。”兰娘认错认得极快,她装可怜眼巴巴望着莺娘。

莺娘没见过她这模样,年纪又小,经不住央求,不大一会儿就松口,“那好吧,你以后可不能再说蜜娘姐姐坏话。”

“我保证。”兰娘竖起两根指头发誓,她都沦落到求蜜娘找活儿做了,闲疯了才会说她坏话。至于之前,那也是她看押送官看不惯蜜娘,她想附和几句讨个好。

“走快点,磨磨唧唧地说啥呢。”眼见着两人说着说着脚不动了,蜜娘忍不住催促。

“来啦来啦。”兰娘拉着莺娘小碎步跑过去。

“叔,我带人来了。”到了地方,蜜娘看大胡子拎个桶在往水里倒什么,她勾住莺娘的肩,说:“莺娘,这就是你东家,人家能雇你干活是心好,你万不能偷懒耍奸。”

“东家大叔好。”莺娘也知事,直接脱了鞋卷起裤腿淌水过去,“您别看我年纪小,我听话能干,您吩咐的事我一定老老实实做,要是干不好,任您打骂。”

“小丫头嘴巴还挺利索,行,你就到我这儿做工。我不打骂小孩,你也别害怕。”大胡子看向蜜娘,“昨天有些急,有些话也没说清楚,你这妹妹年纪小,我也不可能按个大人的工钱给她……”

“没事没事,工钱您看着给。”莺娘急急表态,来漠北快一个月了,她手里一个铜板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人肯雇她,一天三五文她都肯干。

“折半吧,一天十文,管两顿饭。”也是可怜,大胡子没忍心克扣她,还补充说:“日后你要是做的好,我再添点。”

“好。”不等蜜娘说话,莺娘连忙应下。

“叔,你这儿可还缺人?您看我可行?莺娘年幼力气小,她做不了的我能干。”兰娘看这两人几句话就把事定下了,她忙开口,还给蜜娘使眼色让她给说两句好话。

“这是……”

不等蜜娘介绍,大胡子皱眉说:“我见过你,你昨天不还在老敖嘎家清理羊圈,你不在他家干了?”

兰娘一懵,没想到竟还会有这一茬,她紧张到抠指甲,反应极快地找了个理由:“大爷家的羊圈三个人就能清扫干净,让他老人家多出一个人的工钱也不好,我就想出来找找活儿。”

“洗羊毛的工钱可没扫羊圈的工钱高啊,你再想想。”大胡子没说信不信她的说辞,只是脸色有些不好。

“叔,那你们聊,我到点该去上工了。”大胡子明显跟老敖嘎关系亲近,雇的几个帮工他都清楚长啥样,兰娘这说辞能糊弄一时,之后怎么样,蜜娘不想掺合。经过今天这一遭,她也看出来,兰娘不是个单纯良善的人。

蜜娘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兰娘一个十三四岁的大姑娘,想找活儿可比莺娘容易多了,至于为了这个活儿还拉踩莺娘一脚?莺娘是力气小,但东家都没介意,你还明晃晃的给挑出来。

“行,不耽误你了,你有事就先走。”大胡子点了下头,等蜜娘走远了他才给兰娘说:“你年纪也不大,力气估摸着没比莺娘大多少,而且我这里也没力气活让你做的,你要留下我只给十五文的工钱。”

清扫羊圈三十五文,但不管饭,兰娘想到昨晚蜜娘提回去的羊肉就是大胡子给的,他家应该是不缺肉吃。

“好,东家你给我们姊妹俩讲讲要做哪些活。”兰娘放任几只羊四处溜达着啃草,学着莺娘脱了鞋淌水到河对岸。

蜜娘把大黄送到巴虎家,刚好碰到朝鲁赶牛车出来,她坐上问:“朝鲁大叔,你可把婶子的鞋样带来了?”她还惦记着这事呢。

“呦,我忘了。不过也不急,等你闲下来再做也不晚。”朝鲁无意一瞟,瞟见河边的水草里有一抹青白,他嘿了一声,“丫头,昨晚你还在提养鸡,这不,我们这儿天生地养的野雉来送蛋了。”

“还不少,有四个嘞。”朝鲁探身在河边的水草丛里翻了翻,“看来这儿有个野雉窝,之前也路过不少回,咋也没注意到。”

“那要不留颗蛋,母鸡不识数,它回来看窝里有蛋还会在这儿下。”牛车也不坐了,蜜娘兴冲冲地沿着河边走,手里拿着牛鞭在草里扒拉,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的鸡窝。

朝鲁举着鸡蛋对着日头照,摇头说:“母鸡估计被老鹰捉吃了,这几个蛋有些时日了。给你两个,晌午带回去加个菜。”

“别又说不要,两个蛋不值钱。”

“哎,那我就收下了。”蜜娘笑了笑,接过两颗野鸡蛋在手里把玩,还跟朝鲁打听野鸡通常喜欢在什么地方做窝下蛋。

巴虎一早就在等着蜜娘,往常她总是头几个过来,今日做工的来一大半了她还没到,他有些坐不住,想着要不要去她住的地方看看,别是跟她的羊一样也生病了。

谁知道是他瞎操心了,人家搭了牛车过来,一脸兴奋的跟朝鲁说着什么,哪有一点生病的样子。

“蜜娘,你过来。”巴虎大喊了一声,一个快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这下不止蜜娘,在场听到声的都朝他看过去,只见东家青肿的脸上早已垮了下来,眼睛耷拉着,嘴唇紧抿,一副凶恶相。

“蜜娘,你得罪东家了?”蜜娘往山包上走的时候听人悄声问,她也纳闷,但心里虚,弱弱道:“应该没有吧?”她不动声色地四处瞟,羊太多了,她一时也找不到她的羊跑哪去了。

“东家,你找我啊?”蜜娘走过去悄悄打量巴虎的脸色,眼下青黑一片,唇色有些泛紫。

“东家,你是不是一夜没睡啊?我看你脸色不对劲,你要不要回去睡一会儿?”她担心她的羊被发现了,心里虚的要死,人家给她甩脸子她也不在乎,巴巴的先说好话。

“嗯,一夜没睡。”巴虎脸色好转,他昨晚给窜稀的羊喂了药草,之后又在羊群里扒拉个遍,就怕是传染性的病。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又去看了眼小羊,时间太短也不知道有没有效,他跑回去拿了绳子把窜稀的羊栓起来单独栓在一个地方,它卧的地方土跟草都给撅起来烧了。

“你该回去睡一会儿的。”蜜娘手伸进裤兜里,掏出两个鸡蛋递到他眼下,“我小时候要是哪儿碰淤青了,我娘都会煮颗蛋给我滚滚,你做饭的时候把蛋煮熟在有瘀血的地方多滚一会儿,伤好的快些。”

巴虎眼睛盯着青壳蛋,喉头滚了滚,撇开眼问:“你捡的啊?自己拿回去吃吧,我一个大老爷们用不上,三两天就好了。”语气温和了许多。

蜜娘看了眼他的颧骨,昨天还是青紫色,今天就成青黑色的了,哪可能两三天就消了的。

“朝鲁大叔昨晚给了我一壶羊奶,有奶喝我就不缺鸡蛋吃。”蜜娘也算交代了声,她瞥男人一眼,把手里的鸡蛋放他身边。

巴虎在蜜娘下蹲靠近他的时候有些不自在,他不着痕迹地往后趔身子,“家里还有牛奶,我下午给你挤一壶。”

“不用特意挤,有剩下的给我就行。”

巴虎没理她,站起身又蹲下去捡起两颗蛋,攥在手里背过身说:“你跟我来,你养的羊里有一只拉肚子了,暂时不清楚是吃错草还是生病了。”

“啊?”蜜娘先是一惊,跟上去讪讪地说:“你发现了啊?我们晚上没人守夜,都是把羊赶进毡包,羊太多了屋里的味儿不好闻,所以我就一时取巧,没给你带来麻烦吧?”

“要是带来了呢?”

“呃,你的羊群也有拉肚子的?”蜜娘心里一紧,心情灰败道:“那我只能卖身给你当奴婢了。”

“那倒没有。”巴虎忍不住想笑,听身后的人吁了一声,他又说:“我夜里帮你看羊,这不是麻烦?”

“要是被狼咬死拖走了,我没打算找你赔。”蜜娘认真道,“你就当它们是混在羊群里的四株草,不用特意关照。”

想的美,还特意关照。巴虎拐了个弯,前方一棵不及人高的歪脖子树下栓了只羊,羊卧倒在地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草。巴虎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只羊的小命不保,昨夜和今早他喂了两遍治拉稀的草,但还不如昨晚精神,打蔫了。

“还能吃草,熬两天就好了吧?”蜜娘小时候捡了一只断腿的猫,伤口都化脓了还有胃口吃饭,熬了半个月又活蹦乱跳了。

“……可能吧,我再喂它些草药,待会挤壶羊奶来给它喝。”巴虎咽下不吉利的话,说:“怕会影响其他羊,它好之前都拴在这里。”

“那你给我说药草长什么样,我去找了摘来。”羊都长大一圈了,这时候死了可要心疼死她,“我能不能请两天假?这两天我照顾它。”

“怕它死?”巴虎瞟了眼羊屁股,心里的猜测更明确几分。

“肯定啊,要想当奴婢我还跑来漠北做什么?”离开的时间太长了,孤男寡女的,蜜娘想走了,她又问了遍:“草药长什么样?还是要去药铺买?”

“你回去剪羊毛,我帮你看着。”看蜜娘要拒绝,巴虎又很嫌弃地说:“我还要去守着我羊群里的羊,万一把我的羊也传染了。”

蜜娘无话可说,搓了搓手,很是羞愧地说:“给你添麻烦了。”

“也有可能是吃错草了。”

但事情往着坏的方向发展,巴虎回去睡了一觉,再来看时这只羊已经站不起来了,当天夜里就硬了,死的让人猝不及防。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