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谁也没想到这一片天地外竟也是别有洞天。

雪王墓修得极为纷繁而富丽, 大多时候,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处活人居所,而非亡人坟冢。

而此处交通勾连, 即便他们手中握有其地详图, 当真行动起来,也要再三分辨思量。

他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了三四日,算算日程,若是途中无碍,岑湘等人应该已经到了雪王遗宝所藏之地。

而现下,她与陆钺一并藏在一个狭窄而逼仄的通道里, 透过一处机关精巧的空隙,将外间一切收入眼帘。

落月花生长之处似在地宫, 似存天际, 其间可见日月, 其间遍是生动。

而自其处蜿蜒绕开, 一步步探寻这些机关暗道,其中一处通往的便是雪王遗宝所藏之处。

这暗道傍边还有无数岔路,苏绵想, 也许一条条找过去,便可以看到雪王夫妇埋骨之地了。

不过她并不打算去打扰这对夫妻的安眠。易地而处, 若是她, 也只愿两人一处,再无纷扰。

这一处小小门道狭窄得紧, 一次仅能容一人微微侧身而过。

如今两人一道挤在这里,便是微微一动, 就要牵出不知几多缠·绵。

陆钺自己靠在了身后石壁上, 而后将苏绵严严实实地护在怀中。

这一处拥挤而窄乱, 可这样的时候,苏绵心里却没有半分不适,剩下的,唯有一点点的紧张和很多很多的欢喜。

无论如何,他们总是在一起的。

这是苏绵头一遭真正地看到明王这个人。

可不知为何,看到他的那一瞬,陌生的感觉并不明晰,更多的,是一种熟悉的厌恶。

就像是她厌恶长虫毒物一般,一瞬便让她皱紧了眉头。

明王此人可算是相貌堂堂,但当真看去,不说容貌体态,只说精气神便与陆钺相差甚远。

一个靠偷鸡摸狗,龌龊恶毒起家之人,心相总是会延于举止容貌的。

苏绵正认认真真地看着外间两方对立,却忽觉面上一温,她蓦地回首,双唇便与陆钺的唇角一擦而过。

两人离得太近了,陆钺的呼吸拂在她的面上和耳侧。灼得她心里也跟着发烫。

“你说明王这个人......”

苏绵尽力地想让气氛尽快地回归正常,谁知她好容易才寻了个借口,便被陆钺的一声轻笑给打散了。

这小小的暗道中燃着半明的烛火,将陆钺轮廓分明的英挺面容描摹得有些昏·昧·迷蒙。

他的英俊带着一点迫人的桀骜和锋利,可他一旦有意温柔,便也要一并将人的心全都摘取了去。

苏绵嗅着他的气息,昏了头地看着他轻轻向她覆下来。

陆钺将她轻轻按在石壁上。可她的身后脑后却都是他温柔而坚定的保护。

苏绵陷在他的怀抱中,抬手依恋地抱住了他的脖颈。

他专喜欢看她在自己怀中无力抵抗,无力逃脱的荏弱模样。目中分明含嗔,可伸出来的小爪子依旧软绵绵的,不能也不舍伤了他。

陆钺细细地亲吻着她的眉眼,心里只想着,幸好,幸好这小姑娘心里都是他。若不然,他只怕真的要做一回昏庸之人,想尽办法唯求将她藏于金屋,收于玉笼,日夜相对,片刻不离。

只可惜这场短暂的昏乱到底是被中途惊醒。

等陆钺环抱着苏绵再度仔细向外看时,苏绵只觉自己晕得几乎要站不安稳。

她在陆钺怀中偷偷翻了个白眼,抿着嘴想一会儿出去时要不要寻条纱巾来遮一遮。

他每回与她亲近都像是要吃人一般,饶是如此,苏绵仍是能觉察到他竭力压抑克制的那一点温柔。

她低下头转了转自己的胳膊腿,开始想着接下来的锻炼习武计划。

“咱们要不要出去帮忙?”苏绵跟着向外看了一阵,最后不由微微皱了皱眉。明王的确还算是很有脑子的,至少他没有想着凭一己之力在这里和陆钺抢夺雪王遗宝。

明王身系财富万贯,可随手使出囤养鼠辈暗偷。但阴沟的老鼠,水井里的蟾蜍,终究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肮脏之辈。明王想要夺取大权,但一无声望,二不待势,手边既无良臣,也无名将。历代君王,没听说过哪一个是能凭借鼠窃狗偷之辈而夺得大位的。

尤其,明王如今面对的金座之上的君王,是陆钺。

苏绵从未怀疑过明王的败势,但她不喜欢这样一个臭虫整日地在眼前蹦跳。

她不喜欢陆钺为着这样的小人而费心不安。

“先不急。”陆钺抬手为她顺了顺发,整个人看似松弛而慵懒,可苏绵知道,他已经蓄足了力,也只待风起刀落,终了棋局。

雪王遗宝并不是探手就能取得,就像此刻,金山银山就在眼前,可踏错一步,便是生死相关。

宝库的大门并不难打开,虽也有些考练机关,但只消稍通机巧,便绝不至被这道大门阻隔在外。

可一切的危险和考验,都将在进入宝库之后开启。

“库门一开,生死机关即启,若不能在半个时辰之内破解此地的机关,那整座地宫顷刻之间就会变成一处人间地狱。无论是毒物,还是夺命的机关,任凭三头六臂,也休想完好离开。”宝库大门开启一刹,便是见惯了富贵的,都忍不住发出惊呼赞叹之声。

苏绵与陆钺所处之地,恰好也能将宝库一切纳入眼底。

明王仍在继续他的信息分享:“从前也不是没有人到达此处,只可惜,眼下他们都已成了这地宫之中无所归处的亡魂。”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岑湘一见到明王,整个人都像是竖起了一层利刺,当年她所承受的种种折磨,明王其人便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此番前来地宫,为家国天下之外,还为报一身之仇。

“千两黄金,买的就是这个消息,为了这一点真假莫辨的消息,金山银山我也舍得往里头填。”明王仍旧不恼,反而面带笑意地看向岑湘:“当年的事,小王也是万分抱歉,只是这世上立场决定了手段,小王也只能与岑姑娘说一声抱歉了。”

“好厚的脸皮,他就不怕岑湘在这里要了他的命吗?”苏绵眉头拧的甚紧,恨不得出去打爆明王的狗头。

分明就是卑鄙龌龊,下流无耻,偏偏拿了立场二字来替自己辩白。

再说,即便真有立场,明王也不过是和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的臭虫一个立场。若说与陆钺为敌,与天下英雄为敌,那他也太高看自己了。

陆钺笑了笑,只是目光有些冷。

明王此人能走到今天,虽说手段不干不净,可到底还不算一事无成。有些时候,卑鄙无耻到了一定境界,也真教人不能不佩服。

“小王知道,我是诸位的眼中钉,肉中刺,诸位恨不得杀我而后快。且......”他饶有意味地一笑:“......小王知道,这一路陛下能允我等相随,不过也是想借一借我们的命,用来踏破这些关碍......”明王的声音自外清晰传入,苏绵皱了皱眉,很不高兴地轻轻握了握陆钺的手。

这人不仅卑鄙,还特别地聪明,他既然知晓一切,却依然一意相随,那便说明他至少有五成把握可保他自己安全离开这座地宫。

“只有半个时辰可以破解机关,明王却依旧如此笑谈生死,想来对这些生死关隘,明王都颇有心得了。”洛檀开口,警告中带着试探,外间的交锋在言笑进退间愈是汹涌难平,苏绵心里却越发担心那落月花的生死。

她来此处,旁的不过顺带,唯一的念想便是那可解百毒的落月花。

“心得不敢说,保命之法是熟知一二的,毕竟那些法门都是死人堆里头刨来的,总归是比纸上书上来的有用得多。”明王身边所带的人并不剩多少了,可他此刻仍旧气定神闲,仿佛对面的并不是他的生死仇敌,只是生意场上立场不同的敌人。

苏绵心里已经有些急躁了。

她心中生出了不下三个法子,却都被明王接下来的话一一击破。

“初时小王知道时,只想着既然还有半个时辰,那不如就先跑再说,好歹还有命在,有命在,就有机会在。”明王在宝库中随意拿起一块金饼:“但是......”

“库门一开,整个地宫生死关卡皆会即时变动,纵然即刻离开此地,也几乎不可能在短时内逃出生天。”岑湘接了这个话,冷眼看向明王:“废话说完了就说你的条件,再拖拖拉拉,大家就一起死在这里,不过到时你只怕就没法子选择自己的死法了。就如明王所言,我们立场不同,手段不同,到时我也得明王见谅见谅了。”

明王低低笑出了声来。

苏绵在暗道中听着这形如鬼魅的笑声,只觉外头那人看着仿佛常人,实则早已疯魔不堪了。

明王一手开了宝库,以此将众人都拖入了非生即死的境地。

此一行,不是名利双收,便是身消骨散。

这是他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我这里,还有很多很多的消息,也有一些,是想与诸位交换的条件。”明王终于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向着这宝库四下一望,最后道:“诸位都是有情有义的人,想必我的这些条件,你们都会满意的。”

明王结束了他疯子一样的笑。陆钺却蓦地冷笑了一声。

苏绵抬目探究地看向陆钺,半晌,把自己的耳朵凑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