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落月花只余寥寥。

如今苏绵心中疑惑的便是为何这些狐狸和灵物会对这些奄奄的花束如此在意。

传闻记载之中, 落月花可解百毒,种种神异之处自不必言,但无论哪一项, 都不当会让这些灵物露出这样悲切哀伤的模样来。

就好像......这些落月花的开和败事关它们整个族群的生死。

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苏绵想到自己那些关于前世的梦境。在那些如隔云烟的梦中, 她看到了很多零碎的片段。

有一段,曾清楚地说明了自己曾将落月花带回皇都。

前生种种,已难追源,今世般般,却又恍惚迷离,教人难以辨清。

若是尚有闲暇, 苏绵还能等一等功德系统的升级奖励,可如今陆钺毒发一次比一次严重, 若依谢元所言, 当有一日, 毒入肺腑, 深种难除,那即便是拿到落月花的种子,这一切也都已经晚了。

现如今功德系统的升级的确是很快的, 但是苏绵已经等不得了。

“你说,就算是神异之物, 它们也不至于如此膜拜在意, 这些落月花的开败究竟和它们有什么干系呢?”苏绵知道事到如今,陆钺不会阻拦她的所作所为, 却绝不会让她轻易涉险。

拿到落月花的事,他是不会教她掺手的。

苏绵也不想白白受伤, 让他自责悲痛。

落月花要得, 很多事却也得慢慢计较。

陆钺望着前方看似毫无异状的那一片零落花田, 笑笑道:“也许......等这些落月花再难以药抑毒的时候,就是此间生灵身死之时。”

落月花可解世上百毒,但其身又是毒与药兼备,一念生,一念死,这是它轮回生死所携的标记。

苏绵敛眉再度看向那些挣扎着的奄奄花束,忽地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眼下谁也不知道贸然进入花田接触落月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陆钺嘴上说都由着她,实际上还不是要处处地替她犯险。

苏绵来回瞧了几番,一时也想不出个万全的法子,正欲说些什么,忽被陆钺拦腰抱起,向外躲到了一处相对隐蔽之地。

“怎么了?”苏绵刚将话问出口,便晓得了陆钺忽然警惕戒备的因由。

便是隔了这样远,苏绵也能听清那些过于凄厉的惨叫声。

“有小鬼跟进来了。”陆钺唇角微掀,却不见丝毫焦忧思虑,苏绵便也定下心来,从花叶缝隙向外瞧去。

“沿途我留了记号口信,谢先生会懂我的意思,他们会先从岑湘等人一道寻到雪王遗宝,而剩下的则在外随时接应。”在前路未知的情形下,人多并非是一种便利和优势。谢元久经江湖,老成狠辣,对这些事不会不明白。

所以,此刻贸然闯入的便只有明王手下的喽啰了。

陆钺凝神细听了片刻,整个人仍旧是放松而慵懒的。

他将苏绵抱在怀中,还饶有兴致地勾起她的下巴吻了吻。

“来的人是不是不多?”苏绵心里也并不如何担心,她如今在意的只有落月花的秘密,只有陆钺的生死安危,至于旁人,她是没有半分闲心前去应对的。

“自然不多。”明王绝非是个脑袋有坑的愚蠢之人,他不会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到一个盘子里。

而最有可能的,便是明王亦是兵分两路,一路探宝,一路寻秘。

而这一队的寥寥数人,很有可能就是谢元等故意送进来的。

这些人的工夫不会很好,多半是个踏脚石,不过酒囊饭袋和绣花枕头也有他们的作用,至少眼下,陆钺便寻到了他们绝好的用途。

“你说,这里的动物们究竟是自发而来,还是有人刻意豢养?”

陆钺垂首看着她明净如水的眼,柔声道:“只怕是刻意引入,令其自生自养。”

苏绵点了点头:“刚进来的时候那条大白蛇吓死我了,我看它年岁不轻,估摸着都要成精成怪了。”

陆钺目中笑意一敛,压着的眉头让苏绵登时有些心虚:“我......我说了我有保命之法,你不是知道了吗?别训我了。”

陆钺笑了下,只不过这次的笑让苏绵心里有一点疼。

“其实我还挺高兴的,至少我也能保护你一回,而不是次次都让你舍命相护。”

陆钺抬手摩挲着她的唇角:“你是我的,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

自从到了这雪王墓,或者说自从两人之间点明了一些事后,陆钺对她,便越发地偏妄和执拗,就好像他一个错眼,她就能在他眼前消失了一般。

“那我也是心甘情愿。”苏绵抱着他的脖颈在他嘴上亲了亲:“你说将来咱们也寻个世外之地,就咱们两人,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处,好不好?”

陆钺这回看了她良久,直看得她双颊通红,才低笑着应了一声“好”。

也就在此时,那些逃命的哀嚎声便更近了。

陆钺双目微沉,先同苏绵问道:“这会儿你还能回到那灵境里头去吗?”

还未等来回答,陆钺便道:“先进去歇着,不要看外间发生的一切,能不能做到?”

苏绵看着他半是凶戾,半是温柔的眉眼,到底没有开口反驳。

来的人劳的劳,伤的伤,拢共算起来不够陆钺一根指头拈。陆钺抬了抬眉,觉着谢元此番所为十分合心。

苏绵留在灵境之中,只消她愿意,便能够清晰地看到外间之境。

但这一回,她很听话地没有轻举妄动。

其实她心里明白陆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心性桀骜,他的手段狠戾,万千尸骨也可视作等闲。

他守山河,护万民,但心中的残酷残忍却并不消减半分。

但他绝非是个嗜杀残暴之人。

他的手上从不染无辜无谓之血,但也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扰他心念所安的存在。

苏绵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直到陆钺在外轻声唤她,苏绵方才离开了身处之地。

陆钺已经净过手,也换了一身衣裳,但苏绵仍能觉到他身上隐隐的血气和一种颇为压抑的戾气。

他对着她笑,抬手来摸她的脸,一举一动,都像是随时要吞人身魂的巨·兽,让人觉得危险。

地上的血迹没有彻底处理干净,让苏绵诧异的时举目四顾,竟然连尸首都没看到一具。

直到苏绵的目光投入那片还存着挣扎痕迹的花田,陆钺方才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只能看向自己。

方才匆匆一瞥,苏绵其实并没看到花田中的具体情形,但陆钺如此不喜,她心里便隐隐有了知觉。

“花身携剧毒,沾之即周身无力,陷入幻境,随即......”陆钺瞧了瞧那花田中近乎玄色的泥土,淡声道:“随即落入花泥,顷刻·肉·解骨销。”

便是未曾亲眼得见,苏绵也不由轻轻打了个激灵。

从记载中,从甘盈口中,她不止一次看到听到关于落月花的种种,但无论哪一种,都未曾说过它会是如此危险之物。

“那......”苏绵心里一沉,头脑却前所未有的冷静和清晰了起来:“是不是在它开落之际,其身毒素会有转机?”

甘盈也曾说过,据乌婵国一些文籍记载,落月花的确是身存毒素的,只不过那些记载中并没有说这毒素会如此狠辣无情。

“我记得有一种说法,言落月花开落交替之时,周身毒素即刻减弱,那时候,也许才是得到它的最好时机。”机会就在眼前,苏绵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

陆钺毒发时的痛苦时时印刻在她的心里,饶是身入仙乡可得缓解,但那效用却一次比一次微弱。

苏绵不想看到他身受苦痛,更不能接受他就此离自己而去。

“也许。”陆钺微微一叹,抬手将她揽入了怀中:“绵绵不怕,不论生死,我始终都会守着你。”

在那些关于前世的梦里,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魂魄日夜守护在她的身边。

若然生离死别的结局还是无法更改,那他只愿她能记得,哪怕阴阳两隔,他们也从未分开。

“我一定要拿到它。”苏绵偎在他的心口,良久,才将眼眶里的酸涩压了回去:“你说,过往的那些梦境,究竟......究竟是否为真?”

这世上鬼神之说总是无稽,可次次梦回,她所见所觉,都让她既心喜,也心痛。

喜的是哪怕生死相隔,他们也终能相守。痛的便是这阴阳之隔总归有尽,她只怕那一次次的团聚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梦。

陆钺笑了笑:“若是真的,你怕不怕?”

梦中他曾身为恶鬼,也亲身体会过彼时那恶鬼的心境。

无有生死束缚,那时候,他的确是会对她做出那些事,存了那般心的。

日日相守,夜夜纠缠,偏妄独占,永不分离。

那是他的执念,是他的妄求,却也是困住她的樊笼,让她永不得解脱。

“怕什么。”苏绵踮起脚尖亲了亲他:“若是易地而处,你会怕我吗?”

陆钺摇头笑出声来,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些话。

是人是鬼,是生是死,永不分离,用无相弃。他早该知道,她的心只会与自己一般坚定。

落月花就那么蔫蔫地绽放着,他们也不能一直留在此处,不管岑湘等人的进度生死。

“先四处看看,一时之间它应当不会有何变动。”落月花自来神异,若是有开落之兆,当不会毫无动静。

苏绵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跟着陆钺一点点看过这一方明净天地。

就连那些毒物长蛇仿佛都忌讳这一片花田,所以才会让几个漏网之鱼跑到了这里来。

来的人并不算多,眼下看来战力也绝不可能独当一面。苏绵一面走,一面侧首去打量陆钺,而后忽然道:“我还没仔细看过你与人对打的画面,要是有下次别把我支开了。”

她看过陆钺习武练剑。

他的身姿本就高大挺拔,挥刀执剑时便有一种独特的凌厉而狠绝的气度。

那时候,他脸上的冷意只会让人心底发寒,心中生惧。

可苏绵很喜欢仔仔细细地去看他练武时面上的神情。

那样的冰冷和狠戾与他面对着自己时的温柔天差地别,像是严冬和暖春,交织出一曲矛盾而引人的乐章。

两人正一行走一行说笑,陆钺脸上的笑却慢慢地收敛了起来。

苏绵见状也屏息攥紧了他的手,双目满是警惕地四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