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是一个真疯子。

他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自然更加不在意旁人的生死。

这样一个人,他口中所言,一行一止, 无一不是为了利益权势, 他说的话,苏绵至多只信了三成。

陆钺看到努力伸到自己嘴边的小耳朵,顺势凑来亲了一亲:“不如绵绵先说。”

苏绵不高兴地横了他一眼,抬脚便结结实实地踩到了他的脚背上。

陆钺揽住她的腰,让她站得更稳,也踩得更加得心应手。

被他这么纵着宠着, 苏绵也摆不出傲娇脸,只好平了平气, 然后小声道:“明王这次来就是用性命来赌前程......”

她细想了想, 双眼一亮道:“我猜他所说的库门一开, 便是生死关口并不全是真的, 若真是这样紧急,他不会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在这里威逼利诱,左右胡言, 他这番装神弄鬼,更适合留在宝库未开, 或者将开未开之际说, 眼下这样,除了自己找死外, 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帮助。”

苏绵皱着眉自己猜测了一番:“而且据他自己所说,就算曾经以黄金万两买到过一些消息, 可那些消息也不会有用到能一刹便消解了眼下这样危险的处境。他连这雪王墓的具体地点都要靠跟踪套用, 不可能会得到一个足以救命存财的准确信息。”

所以明王在外头这一顿操作猛如虎, 实际上就是借着信息差在那里吓唬人。

他的确是知晓一些消息,但那些或真或假的消息不足以替他在陆钺这里买一条命回去。更或者,明王所知的那些消息,都是他的退路和保命之法,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说出来的。

“我的绵绵真是聪明。”

苏绵微微侧首躲开了陆钺的吻:“你又来哄我!”不过她笑得有一点小小得意,露出了一口雪白发亮的小牙。

苏绵自知她所说的这些岑湘等人不会无所猜测,只是性命攸关,很多事饶是心存疑虑,也不得不以生死为先。

毕竟明王是个卑鄙的疯子,谁敢用一身生死来赌一个疯子的心意?

“岑氏族长的女儿,岑部的圣女。”明王的目光先落在了岑湘的身上:“当年之事,小王万分抱歉,只是立场所得,还望圣女谅解。”他笑了笑,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自然,经年恩怨,不是这几句话足以消解的,小王用以寻求谅解的,是一张药方,一株神异奇物。”

明王话音未落,一直以来毫无动容的岑湘却显然面色大变。

苏绵看得皱了皱眉,侧首与陆钺对视一眼:“明王是有备而来,就是不知道他为你我准备的筹码会是什么。”

明王说罢便没有继续纠缠,而是接着将目光停在了洛檀的脸上:“乌婵国的王上,您此来所寻,当是乌婵王族的另一半信物,那信物关乎乌婵王室生死之秘,也关乎乌婵国的生死存亡......”

明王几乎一一点过了在场的所有人,若一切果如他口中所言,那他此行的准备说一声万全也不为过。

“饼画得又大又圆,不过我看他就是个空手套白狼,空口忽悠人的大傻子,他若真的这样无所无能,无所不知,也不至于在这里装神棍骗人。”苏绵愤愤地小小“呸”了一声,心思却不全放在这里。

对这些宝库中的稀世珍宝,苏绵并非全无在意,可眼下,她只在乎陆钺的安危生死。

“你说,他会不会知道些关于落月花的事......”

苏绵一句未完,明王的话音已经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至于陛下和皇后......”明王笑了笑,带着一点无所顾忌的得意:“落月花,花开花落,毒涨毒消,对你们而言,落月花的消息想来要比这宝库中物贵重万倍,对吗?”

即便知晓明王这些话真假参半,苏绵仍旧忍不住变了脸色。

她抬目望向陆钺,见他仍旧是一派淡然模样,可那双眼里的冷意却凉得教人骨寒。

落月花的具体情形,便是原书也未曾细细交代,便连乌婵秘录,也不过寥寥数言,并不很能当真。

落月花就在眼前,却几番想得而不可得,明王的这番话,可谓是结结实实敲在了苏绵的心口上。

多年来,明王罗结鼠辈,广揽人心,所靠的除了钱财之外,便是这三寸不烂之舌了。

蛊惑人心,搜寻弱点,这些都算是明王的拿手好戏。

他今日以命相搏,所图的便是这犹疑之间的几分间隙。

据明王所说的时辰已经过了一小半去,苏绵与陆钺对视一眼,撤身暂时离开了这暗探之所,转而寻到了一处正明之门。

甫一与明王相见,陆钺先将苏绵安置在苏皓身边,不过几个闪身,便单脚将明王踩在了脚下。

“半个时辰,朕同你赌了这一局,生死无怨。”陆钺冷眼扫过围在周身的一行鼠辈,笑着低头对上了明王的目光:“若半个时辰之后证实你所言不过蛊惑,那在朕这里,你绝没有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陆钺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极为淡漠冷然,信口所言,却仿佛只是谈笑听风雨,而非一言断死生。

他是当真不将生死当成一回事。

明王双手紧握成拳,良久,他目中的怨毒微松,倒是笑得有了几分真意:“哦......皇上,陛下......”他整个人被陆钺踩在脚下,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卸了所有反抗的气力,很是认真地看向陆钺,而后大笑了起来:“这才算是值得,这也算是值得了。”

他仰躺在地,视线慢慢掠过眼前诸人:“我这么一条命,倒值得这许多风云人物,也算不枉了,可......”他抬眉笑了笑:“一言轻生死,陛下倒也舍得。”他的目光凝在苏绵面上,不过一刹,便教肋口的疼痛将视线拽了回来:“哪怕这一位绝代佳人,陛下也一样能够舍得?”

“我们生死一处,用不着你这刀下鬼来多嘴多舌。”苏绵往前走了两步,被苏皓抬手拦了一把,才不得不暂时止步:“你这口舌之利,心术之险,比这地宫里所有的机关加起来还要可恶可怖,留着你才是真正地自寻死路。”她说罢看向陆钺:“我看不如现在就杀了罢了,留着他大约也没什么用处。雪王既然留下这许多财宝,那考验之法必然有所依循,不至于杀机无端,生死处处。”

苏绵说这话时,岑湘也在仔细地打量着明王的脸色。

心机城府再深沉的人,总也会有所惧,有所怖。眼下明王生死一瞬,哪怕是见惯了风雨,也难免在某一瞬露出了些许破绽。

岑湘笑了笑,心里的那点烦躁焦灼也慢慢地沉了下来:“我看这命留着也无甚大用,与其得来一堆不知真假的消息,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摒弃了这些搅扰,说不得那才是真正的生途。”

眼见陆钺一行无人为他口中的消息而稍有动容,明王闭了闭眼,仰躺着甚是乏味地笑了一笑:“好吧,好吧,我承认,方才我说的那些话里,的确是存了些夸大的私心。”

他无甚所谓地摇了摇头:“不过也不全都是假的,陛下,留我一命,我保证你们不会后悔的。”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不如现在你就来展示展示你自个儿的价值。”苏绵执意走到了陆钺身边,但也是乖乖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界儿:“你先来说说,这宝库中的机关究竟有何机窍?”

大boss都是不轻易开口的,免得被别人猜着心思,钻了空子!

苏绵简单衡量了一下在场众人的心眼指数,很自觉地开始担负起了小弟套话的工作。

明王沉默了片刻,掀起眼皮定定看向苏绵:“就算我说了,皇后娘娘也肯相信吗?”

明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钺脚上的力道踏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好容易明王喘匀了气,再对上陆钺清清淡淡的目光时,他自嘲一笑,这回也不再去试图吓唬试探那位看似娇弱的皇后了。

“再不说话动手了!”苏绵没有耐心和明王在这里磨蹭,她心里还惦记着落月花的开败。就在苏绵开口的一瞬,陆钺单手将她面向自己拢入怀中,另一手利落地挥下了长剑。

耳边都是明王近乎凄厉的嘶喊,苏绵肩头一抖,心里只有“活该”两个字。

当日陆钺生死不明,被困宫中,这其中有一大半都赖于明王的手段,苏绵是个极为记仇的人,尤其是在陆钺的身上,就更是小心眼得厉害。

明王这个人,从皮到骨都坏透了,想起他所做的那些脏事,苏绵就从心底里觉着恶心。

人有城府,有手段自然也没什么不好,像陆钺这样,她就觉着特别帅!

但是城府手段不能用来无限制地构陷欺辱旁人,一旦失了本心,又与禽·兽何异!

等好容易被陆钺稍稍松开的时候,苏绵才看到明王两腕上深可见骨的剑伤。

这样的伤口,估摸着......

“手筋断了,以后这双手也就是个摆设,也好,少做些孽。”谢元略略瞧了一眼,便定了明王这双手的前程:“先说一说,这里头的机关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掏出了几包药粉,准备着要是这玩意还不说实话,就在他身上试一试这新药的药性,也省的他回去再来大费周章了。

望着明王惊恐怨憎的眼神,苏绵掐了掐腰,恍惚有种自己是个大反派的错觉。

认真说来,这感觉也不算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