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胸膛很温暖,好像是黑暗中唯一的热源,林嘉因慢慢从思绪中抽离,听见他的话后,林嘉因笑了笑,这一刻,她不再怀疑他的真心,但这份爱,她没办法接住。

林嘉因拿起手边的一封信,缓缓开口:“我爸进去前给我写了一封信,十几年了,我不敢看,我怕自己原谅他,又怕自己不原谅他。”

“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是恨他多一些,还是爱他多一些。”

“但这些年,我没去监狱看过他一次,倒是林洁次次都去。”

时傅紧紧抱着她,林嘉因甚至感觉到了痛意,她知道,他也是痛的。

“那两年,你不知道,我就像个神经病一样跟我爸妈吵架,我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我变成了这样,还是我原本就是个疯子,在他们面前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火气随时随地都会涌上来,我觉得不发泄出来我会憋死,我可能正吃着饭就开始摔东西,甚至跟我爸打架,我把花瓶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砸得他头破血流,看到他额头流下的血,我只觉得痛快,是他们把这个家弄没了,我真的好想砸死他们,你敢相信这是我吗?我看着镜子里面目狰狞的自己,我好恨,我恨他们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后来,我爸进了监狱,我妈躺进了医院,我终于又安静下来了。”

没人听她闹了,也没人陪她吵了,他们单方面选择结束这场战争,她被迫与这个世界和解。

林嘉因说话语无伦次的,时傅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想让她离他近一些,也离这个世界近一些。

过了好久,林嘉因再次开口:“你说她们都有错吗?我爸对外面那个家,绝对没有对我和我妈付出得多,他也在平衡这之间的关系,但是,他不再是我和我妈唯一的了,他还有另一个家,他不仅是我妈的丈夫,他还是其他女人的丈夫,他不仅是我的爸爸,他还是另一个女孩的爸爸。”

林嘉因拿着那封未启的信,忍住眼里的酸涩:“时傅,你说父母离婚是不是就是对不起孩子?”

时傅沉默地听着她冷泉般的声音,他知道,她不需要他回答。

“爱情能保持多久?三个月,一年,还是两年?而同样的,婚姻又能保持多久?当**退去,剩下的是什么?平淡无味的生活,争吵,出轨,背叛。”

“像你,像我,我们都是悲剧的产物。”

“所以你说,婚姻有什么好?”

又轻又冷的声音被黑暗湮灭,房间内陷入冗长的安静,时傅眸光暗淡,她似乎沉在最深的海底,这段时间,她的偶尔依赖让时傅以为她出来了,但是直到此刻他才发觉,她还是那潭又深又冷的死水。

昏暗中,两人坐在地毯上,靠着床边,时傅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嘉因,正是有他们的前车之鉴,再加上我们读过的书,我们尝到的苦,要相信,我们可以过得很好。”

林嘉因轻笑,微微靠在他身上:“有时候,我总感觉这个世界是被精心设计过的,就像我们都讨厌爸妈身上各种各样的缺点,但可悲的是,我们终将变成他们,这是一个无法突破的圆。”

“可能正是这样可悲的圆,我才遇到了你,或许以前我会怨恨,但是现在,我感谢以前走过的每一步。”

人生没有什么是圆满的,像他们的家庭,像她和徐之恒,每到夜深人静,时傅都在想,他该怎么去跨越他们的七年,但现在,时傅不再质疑她的爱了,因为他知道,那个愿意在他怀里哭的林嘉因是多么珍贵。

“时傅,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人性,人心本来就是善变的。”林嘉因沉寂的眼眸浮着淡淡的悲哀,“我喜欢你没错,但为什么要结婚呢?等我厌倦你了,我们可以干脆利落地分手,或者等你喜欢上了别人……”

“林嘉因,等我死了你再说这些话。”时傅听不得这些,仅仅是听,他都听不得。

林嘉因的肩膀被他箍得发疼,在这件事上,他们可能永远都无法达成一致。

“嘉因,以前我也是不相信婚姻的,之所以现在想结婚,是因为我想和你有个属于我们的家,我想让你在难过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是我的肩膀。”

“如果父母这个身份太过沉重,你不想要孩子,那我们就不要,等将来我们老了,如果你想要一个孩子在身边陪着,那我们就去收养一个,你的孩子,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他的话像石子落入深潭,在水面惊起一层层涟漪,林嘉因五指紧紧握在一起,缄默不言。

关于这个话题,他们之间永远都没有答案。

时傅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今天是他心急了,但是看到她独自在夜色里枯萎,他心疼。

“明天和我去看看我爸吧。”林嘉因缓缓开口。

“好。”时傅温声应下。

其实,时傅去过监狱一次,他看着头发斑白的男人,和记忆中的模样相差太大,后来时傅才知道,他是在江婉出事的第二天入狱的,面对妻子的意外,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一夜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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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林洁每次去探视的时候,都会打电话咨询有没有其他亲属预约,因为会见时间只有一个小时,而她不知道林嘉因会不会去,在林嘉因面前,她只能往后排。

这个月的会见日,林洁本来是要去探视的,但是她打电话给时傅汇报工作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时傅说林嘉因要去,所以她就没有了资格。

对于这些,林洁早已经习惯了,因为她只是个私生子。以前,她嫉妒林嘉因的一切,她想看她痛苦,想看她狼狈不堪,但如果有一辆车撞过来,她会推开她,选择自己去死,因为她一直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啊,而林嘉因,她天生就应该得到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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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傅和林嘉因开车去林盛华所在的监狱,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林嘉因忽然心生退意,等最终到达目的地,林嘉因望着面前的建筑,坐在车里久久没动,思绪也不知不觉回到了四年前的兵荒马乱。

当年,父亲想求得母亲的原谅,以母亲的名义注册了一家公司,但当时资金周转不开,他的秘书建议他先从思嘉挪用一些,过段时间再还上,也不会有人知道,父亲当时犹豫了很久,但那几天家里的关系越来越僵,最后他还是走了这一步。

然而,当他刚挪走资金,两天后警|察就找上了门,后来林嘉因才知道,父亲的秘书是一位股东的情人,而那位股东,向来与父亲不和。

后来,她卖了家里的很多东西,才还上那个窟窿和罚金,但因为挪用的资金数额特别巨大,父亲还是被判了五年。

东窗事发后,那位秘书就逃到了国外,而如今,那位股东在思嘉过得风生水起。

这几年林嘉因忙着照顾江婉,也出于对林盛华的恨,她没有精力去和那几个股东周旋,但现在,江婉已经走了,林嘉因想在林盛华出狱前,把思嘉夺回来。

这几个月,时傅零零碎碎地为林嘉因找回来很多当年她卖掉的东西,但他唯一没有插手的,是思嘉,因为他知道,她更想自己去做这件事。

“下去吗?”时傅扭头看着她。

林嘉因依旧沉默地望向窗外,父亲因为长年工作应酬,有心脑血管的病,她不擅长撒谎,她怕他问母亲的时候,她会露出马脚。

“你去吧,我爸有脑梗,别和他说我妈的事。”林嘉因淡淡开口,明年刑期满了之后,她会来接他回家。

“好,在这里等着我。”时傅也没有劝她,他担心她看到林盛华现在的样子,会难受。

时傅下车了,林嘉因看着他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大门内,她的心,好像也跟着他一起进去了。

会见室的窗口前,林盛华缓缓坐在时傅面前,两人隔着玻璃窗拿起电话。

“阿傅来了。”林盛华笑了笑。

“嘉因在外面。”时傅说。

时傅的话顺着听筒传到林盛华耳边,他瞬间愣住了,然后情不自禁地往外张望。

“她怕看到你难过,就在外面等着了。”时傅看着林盛华那头白发,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但心里仍旧不是滋味,“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她也是想你的。”

林盛华红了眼,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你好好待她。”

“我会的。”

“她不会做饭,平常也都是将就的,你让她别总忙工作,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您也是,照顾好自己。”

“婉婉……你婉姨还好吗?”这么多年了,每当提起自己的妻子,他还是习惯性地叫她“婉婉”。

“挺好的。”时傅喉结微动,压下了心中那股难忍的情绪。

林盛华又问了很多关于林嘉因和江婉的问题,字字句句离不开这两个人,最后,他拿出一沓厚厚的信,狱警检查过后,交给了时傅。

“这些是我给嘉因和她妈妈写的信,你交给她,如果可以的话,让嘉因念给她妈妈听。”

“好,您放心吧。”时傅垂在膝盖上的右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会见时间到了,林盛华被狱警带回,时傅也拿着那些沉甸甸的信离开了。

这些年,林盛华每个月都会为林嘉因和江婉写一封信,但这些信,他没办法交给林洁,虽然林洁的出生非他所愿,但对林洁,他也是愧疚的。

回到车上,时傅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装着信封的牛皮纸袋交给了林嘉因,林嘉因打开袋子,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一封又一封信上……

时间无声流逝,林嘉因捏着信封的手指,关节逐渐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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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好像总是很短暂,燕城的银杏在秋风里泛黄,掉落,天气也越来越冷。

这两个月,时傅没离开过燕城,每个月他都会陪林嘉因去趟陵园,他们在江婉墓前为她念林盛华写的信,时傅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他从来不信什么牛鬼蛇神,但此刻,他多么希望世界上真的有灵魂存在。

从陵园回来后,林嘉因站在楼上看着时傅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的身影,他没再提结婚的事,他们之间好像也从来没说过“爱”这个字,但好像也不需要了。

他会说,这个冬天很冷,而林嘉因知道这句话是,这个冬天很冷,我想和你一起过。

但他只说前半句。

日子平淡的过着,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但在初冬的下午,寂静的午后又传来一道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