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林嘉因在铭安开会,会议结束后,她照常去时傅办公室和他谈下一步的规划,谈到一半,她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林嘉因最近在忙思嘉的事,联系了不少人,她没多想接通了。

“你好,是林嘉因女士吗?”

“我是,你说。”

“我是燕城第二监狱的工作人员,你父亲突发脑出血,现在正在抢救……”

林嘉因脑子“嗡”得一下,世界瞬间失声,手中的企划案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喂?你好?有在听吗?”

时傅看着林嘉因苍白的脸,忽然生起浓重的不安,他拿过林嘉因的手机:“你好?”

在时傅拿走手机的刹那,林嘉因终于从那片死寂的空白中回神,她扔下手中的企划案,不顾一切地往外跑。

“嘉因!”

时傅边听电话边跟上林嘉因的脚步,等他听清狱警的话后,心狠狠地揪了起来:“一定要抢救过来,用最好的机器最好的药,一定救回来!”

如果救不回来,时傅不敢想象她会怎么样,他不敢想……

时傅挂断电话后,连忙向林嘉因跑过去,卫峰看着外面的情景,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快去开车。”时傅沉声说。

“好。”卫峰没多问。

坐到车里,时傅一直在打电话联系医院的人,也一直在问林盛华现在的情况,而林嘉因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她垂着眼皮,双手紧紧握着放在膝盖上,身体在初冬的阳光下微微发抖。

“开快点。”

这是林嘉因上车后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如同她的手一样,在抖。

“好的。”上车后卫峰已经弄清楚了情况,他已经把车开到最快了。

“嘉因,相信医生,现在医学很先进,一定会没事的。”时傅握着林嘉因冰凉的手。

林嘉因心弦紧绷着,脸色像纸一样苍白,她像是没听见时傅的话,依旧沉默地坐在那里,好像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声源。

“是陶敏吗?”过了良久,林嘉因开口,声音毫无起伏。

刚才时傅问了相关的情况,怎么好好的就突发脑出血,原来是陶敏。

这几年陶敏无数次想去探望林盛华,可是林盛华始终拒绝见她,而这次,陶敏用江婉的消息作为筹码,见了他……

林盛华听到江婉在三个月前已经离世的消息后,几十年的爱意和悔恨汹涌袭来,他所有的情绪和信念在一瞬间崩溃坍塌。

时傅喉结微动,心底的怒意和郁气不断堆积,仿佛要冲破胸膛,过了几秒,他揽着林嘉因的肩膀放轻了声音:“明天我们就起诉她,我们把她送进监狱,好吗?”

林嘉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握在一起的手指泛着森森的青白。

半个小时的车程,似乎把林嘉因这一生的耐心都耗尽了,度日如年的每一秒,她的脑海中都闪现着无数个片段,从小时候温暖的抱,到十几岁的父女谈心,再到二十几岁无休无止的争吵……

终于到了医院,刚下车林嘉因还稳着步伐,可是走了几步步伐逐渐慌乱,她下意识地就跑了起来。两人乘电梯上楼,出了电梯林嘉因就慌忙走向抢救室,可是她刚来到手术室前,红色的灯牌灭了。

手术室外的狱警和陶敏纷纷起身,林洁跟在时傅和林嘉因刚到,众人都往手术室看去。

林嘉因望着熄灭的灯牌,紧紧绷着的心弦也跟着断了,她僵在原地,不敢往前走半步,她不知道,是成功了,还是……

“抱歉,病人出血量太大了,错过了……”

“救他!我让你救他!”林嘉因双眼猩红,额头青筋跳动,她不要听见后面的话,她不要。

医生看向林嘉因,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已经习以为常:“抱歉,请节哀。”

节哀。

林嘉因的世界天旋地转,瞬间沦为黑白,周围的嘈杂和陶敏的哭声逐渐远去,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节哀。

“嘉因,嘉因……”时傅的眼角红了,喉咙仿佛被塞了玻璃渣一样生疼,他紧紧抱着林嘉因唤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沙哑。

林嘉因什么都听不见,她望着手术室的门,听着自己的呼吸,很轻,很轻,但渐渐窒息得喘不上气……

过了几秒,林嘉因用力地推开时傅,然后推开了手术室的门,她走到手术台,看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看着他的满头白发,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爸,你的头发怎么白了?”林嘉因抚摸着他的头发,抚摸着他苍老陌生的面容,抚摸着他额头被她用花瓶砸的疤痕,手指止不住得颤抖。

“爸,我是嘉因,你睁开眼看看我,你睁眼看看我……”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是不是怪我没去看你……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啊……”

“你们都不要我了是不是,你们都不要我了!你看看我啊爸爸,我是嘉因你看看我……”

林嘉因语无伦次,但病**的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时傅听着林嘉因凄厉绝望的声音,心如刀绞,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深深体会着自己的无能。

“嘉因,让叔叔安心走好吗?或许他现在已经见到婉姨了。”时傅呼吸颤抖,他上前拦住她越发疯狂的行为。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看看我,你睁眼看看我……”林嘉因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眼泪似乎都快流干了,但还在止不住得往下流。

门外陶敏的哭声也一直没停,她想进来,却被卫峰拦了下来。

“凭什么不让我进去?”陶敏厉声质问卫峰。

卫峰的手拦在门前,他冷冷看了陶敏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

林洁脸上挂着泪,她站在手术室外望着里面的场景,最后的时刻,她仍然没有资格进去,但是她有什么资格怨呢?她是如此的罪孽深重。

“我要杀了她们!我要杀了她!”林嘉因眼里涌着癫狂的血色,她随手拿起一把手术刀往外走。

“嘉因!把刀放下!”时傅慌了神,连忙追上去夺她手中的刀,“她一条烂命不值得!”

“我连家都没有了我还怕什么,我要杀了她!”

安静的医院里回**着林嘉因绝望的声音,陶敏看着林嘉因像恶鬼一样向她扑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嘉因把刀给我!”

“我要杀了她!”

林嘉因像疯魔了一般,死死地盯着陶敏的脸,两人争执中,时傅夺回来了林嘉因手中的刀,但腹部也被划了一道。

林嘉因没看见时傅的伤,她仍旧冲出门外,揪着陶敏的头发狠狠地打着她的脸,对她拳打脚踢……

时傅没再拦,卫峰和林洁也没拦,林洁漠然地看着这个荒诞的人间,转身离开了。

陶敏额头见了血,在事态变得严重之前,时傅上前抱住了林嘉因,停下来的瞬间,林嘉因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嘉因!”

旁边还有未离开的医生,看到这边的情况连忙将林嘉因送入病房做了检查。

“没有大碍,情绪过于激动造成的,过一会儿就会醒。”医生说完,转头看着时傅,“时总的伤也处理一下吧。”

听到医生说林嘉因无碍,时傅的痛觉才慢慢恢复,他让医生在病房为他包扎了伤口,此刻,时傅不敢让林嘉因离开他的视线一分一秒。

过了一个多小时,林嘉因醒来了,她像上次江婉离开一样,为林盛华办了死亡证明,然后办了葬礼。

第二次,一切流程都很熟悉,但这种熟悉,林嘉因不想体会,然而,上天从来都不会问她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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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林嘉因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不悲不喜,也不说话,但有时候她又会突然开口,说些时傅听不懂的语言。

时傅莫名的心慌,他将林嘉因说的话录下来,然后去咨询了一位语言方面的专家,可是对方说,世界上没有这样的语种。

紧接着时傅又请医生过来,医生说是精神突然受到刺激,才会这样不正常,时傅抱着林嘉因流泪,他紧紧抱着她,想让她喊疼,可是她一句话都不说。

这半个月,林嘉因唯一一次出门,是去为林盛华销户。

冬日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可是林嘉因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走在人潮汹涌的马路上,她闭着眼睛听周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可是这一刻,她觉得世界好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以前,她不喜欢记录生活,也不喜欢回忆过往,她不想被过去的事情牵绊,也最好不要有东西出现来勾起她的回忆,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无欲则刚往前走。

但这样的结果就是,生活无波无澜,活着也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林嘉因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走,时傅开车在她身后慢慢跟着,等她走累了,他又将她拉回车上。

林栖路,林嘉因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那件一帘幽梦依旧亮着,在夜色下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可是人都不在了。

短短三个月,她失去了这辈子最爱的两个人。

现在时钟的秒针每拨动一秒,林嘉因都觉得害怕,她得拼了命地回想记忆里那些零零碎碎的瞬间,然后一遍一遍的循环往复,才能让他们在她的记忆里鲜活。

夜深了,时傅将林嘉因抱回卧室,可是林嘉因不敢闭眼,不敢睡觉,不敢做梦,她已经快被后悔逼疯了。

对于江婉,她没有遗憾,可是对于林盛华,她全都是遗憾。

林嘉因不断地问自己,这四年来为什么不去看他?为什么那次在监狱门外没有进去?以至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都还在争吵……

林嘉因瘫坐在地毯上,目光涣散,头发凌乱,她一遍一遍地看那些信,一笔一画的在心里描摹着林盛华的字迹……

时傅陪她坐在地毯上,这大半个月,她除了当时在医院崩溃大哭,再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即使在林盛华下葬那天,她也全然没有情绪。

时傅已经以过失致人死亡的罪名将陶敏告上了法庭,可是开庭当天,林嘉因也没去,她好像对所有事情都毫不在意了,每天都像一缕游魂一样飘在这个空****的人间。

“嘉因,你哭出来。”时傅声音沙哑,喉头滚动。

林嘉因依旧沉默地垂着眼,眼底无波无澜,像一片无边无际虚无的海。

过了良久,她漠然开口:“时傅,我没有家了。”

时傅眼皮瞬间滚烫,他极力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动作轻柔地为她整理好头发:“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有家。”

林嘉因没说话,依旧看着手里的信,一遍一遍地看。

房间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时傅眼睛通红,他抬头看着沉寂的夜空,月亮周围弥漫着浓雾,像是神的叹息。

过了片刻,时傅将那些信收起来,强迫地将林嘉因抱上床,他紧紧地抱着她,想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暖。

夜里,时傅经常被噩梦惊醒,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林嘉因,看到她还在怀里,他的心跳才能慢慢平静下来。

这段时间,时傅没去过公司,他用了林嘉因的书房,所有的工作都是在家里完成的,他不敢离开半步。

又过了一周,林嘉因好像逐渐从悲恸的情绪中走出来了,这天上午时傅在书房刚开完视频会议,林嘉因敲了敲门。

“吃饭吧。”

书房的门没有关,林嘉因站在门边轻敲了两下,时傅坐在那里愣了愣,仿佛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合上电脑走出书房,看到餐桌上的饭菜后心潮起伏。

天空厚重的阴霾好像被拨开了,有一束光从层层云朵的缺口照下来。

“辛苦了。”时傅低头在林嘉因额头轻吻。

两人来到餐厅坐下,三个菜一个汤,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已经够了。

“味道可能不太好。”林嘉因说。

“挺好的。”时傅每个都尝了尝,“晚上我们一起做。”

林嘉因安静吃着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时傅不想过分小心翼翼,他想把她当作一个正常人来对待,否则她会敏感的一直沉浸在那种情绪之中。

“吃过饭我们去钓鱼吧,今天阳光挺好的。”时傅看她情绪有所好转,想带她出去散散心。

“明天吧,有些累了。”林嘉因语调淡淡的。

“好,那我先准备好渔具。”

时傅为林嘉因夹了些菜,想让她多吃一点,这段时间,她瘦了太多,但林嘉因还是没吃多少,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我这两天有些忙,没顾上照顾那些花,待会儿你去修剪一下。”时傅想为她找些事做,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好,你回公司吧,我没事。”林嘉因轻声道。

“不用,在家也能工作。”时傅温声说。

林嘉因也没有再劝他,吃过饭后,时傅去洗碗了,林嘉因在沙发上晒了会儿太阳,然后去了花园。

天气越来越冷,花园里零星的开着几朵花,其他大多数都进入了休眠期,连同那株小女孩,似乎也睡着了。

两人一起打理完花园之后,时傅拿出手机中的一张照片给林嘉因看:“这个甜点看着不错,我们一起做一下。”

时傅没问她想不想吃,而是直接邀请她来做。

“好。”林嘉因其实没什么胃口。

两人进入厨房,时傅按照教程取了适量的面粉,加入牛奶,又融化了一些芝士,林嘉因在一旁看着,在时傅需要什么工具时,她就递给他。

林嘉因看着时傅的动作从生疏到慢慢熟练,她眼睛突然有些酸涩,情不自禁地从背后抱住了他,林嘉因的脸贴在时傅的后背上,闭上眼睛听着他心跳的律动。

时傅手上的动作停住了,这段时间,她不悲不喜,但他的情绪总是起伏不定,时傅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他的情绪会这样大起大落,时而心如刀割,时而患得患失,时而苍白无力,时而酸痛难忍……

但现在,他忽然有些高兴,因为,她终于有了情绪。

“别偷懒。”时傅哑声道。

林嘉因还是抱着时傅没放手,时傅也不再开口,就任由她抱着,他继续按照教程做甜点。

一个多小时后,房间内弥漫着浓郁的香甜气息,烤箱“叮”的一声,甜点烘焙好了,时傅戴着手套取出来,等了几分钟后,他摆好放进了盘子里。

“尝尝好不好吃。”时傅端着盘子来到客厅。

林嘉因呆滞地望着落地窗,不知道在看什么,听到时傅的声音后,她回过神,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好吃。”

“那多吃一点。”时傅坐在林嘉因身边。

过了片刻,时傅又回到厨房热了杯牛奶,里面加入了专门让营养师配置的营养剂,这段时间林嘉因吃的东西太少了,时傅不放心,怕她的身体垮掉。

晚上,时傅抱着林嘉因入睡时,她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终于会像以前那样,转过身回抱他。

寂静的卧室,在林嘉因抱住时傅的那一刻,他的呼吸不由得越来越沉重。

他的嘉因,一定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下午,他们吃过饭后,时傅带着林嘉因去了月漾湖,波光粼粼的湖面映着林嘉因的脸,时傅终于在她脸上看见了笑容,尽管很浅。

两人坐在椅子上,林嘉因静静地靠在时傅的肩头,两人时不时地聊着天,一起注视着鱼漂在湖面的动静。

一下午,时傅钓上来三条鱼,然后他们在燕园吃了鱼肉火锅,时傅注意到了,她在很努力地吃饭。

时傅尽量把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在上午,他会在凌晨四点起床,在上午集中处理完重要的工作,然后留出下午和晚上的时间陪林嘉因散心和睡觉。

这两天时傅又提出去逛商场和游乐园,林嘉因都答应了。

但是,时傅不可能永远都不去公司,这天是铭安一年一度的股东大会,时傅需要出席,当他打电话向时秋铭推辞这件事的时候,被林嘉因听见了。

“你去吧。”林嘉因来到时傅身后。

“你和我一起去。”虽然这几天她的情绪越来越好,但时傅还是不想让她一个人在家。

“这像什么样子。”林嘉因轻笑,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眉眼。

“那我很快就回来。”

时傅抱着林嘉因在她额头轻吻,林嘉因也抱着他,久久没有松手,过了一会儿时间快到了,时傅嘱咐了林嘉因几句,林嘉因踮脚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时傅摸了摸她的头,笑着离开了。

林嘉因站在门里贪婪地看着他的背影,想把他镌刻在脑海深处。

这是她最后一次亲吻她的Rhett.

时傅离开后,林嘉因上楼了,她从衣帽间取出一条白色的裙子,那还是几年前,她和爸妈逛街时一起买的,林嘉因换上裙子,回到卧室拿出几天前准备好的纸笔。

笔悬在纸张上方久久没有落下,林嘉因看着空白的纸,原本有很多话要和他说,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反而不知道写什么。

“Rhett,对不起……”

良久,林嘉因写下几个字,然后又团了团扔在地上,她重新拿起笔。

“Rhett,这一生太长了,我想先走了……”

林嘉因写到一半,又团了团扔掉。

“Rhett,以后不要想我,不值得。”

林嘉因再次扔掉。

……

卧室内,地毯上散落了一地的纸团,最后,林嘉因注视着空白的纸张,放下了笔。

她从酒柜中拿出一瓶酒,来到浴室,将浴缸放满了水,然后慢慢躺进去。

林嘉因看着红酒上她的名字和日期,这是在她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父亲为她定制的红酒,此刻她手中的是最后一支。

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没有办法从噩梦中醒来,这个空****的人间,她觉得很孤寂,很无趣。

酒液漫过喉咙,是那么烈,那么疼。

黑色的发丝和白色的裙摆在水中波动,红酒空了半瓶,在玻璃杯破碎的刹那,林嘉因在手腕的疤痕旁,又狠狠地划了一道……

.

铭安大厦的顶层,时傅开会期间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看到林嘉因没发消息过来,中场休息时,他就发了一条过去,过了一会儿没有回复,时傅猜测她可能在花园,因为这段时间她几乎断了社交。

时傅没再发消息,因为他不想给她造成压力,不想让林嘉因感觉到他的紧张和小心翼翼,也不想像对待病人一样对待她。

同时时傅也在暗示自己,他的嘉因正在慢慢变好,他要相信她。

需要时傅在场的部分都被助理调整到了一起,时傅阐述完毕后,就和时秋铭说了一声,准备提前离场。

“时总,昨天那份签字的文件好了吗?”卫峰看时傅从会议室出来,走到了他身后。

“跟我去拿吧。”时傅没有停下脚步。

开往林栖路的路上,时傅看着手机,距离他发消息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难道睡觉了?

时傅没再给林嘉因打电话,他想让自己尽量正常点,路过酥心堂的时候,时傅让卫峰停车,他进去给林嘉因买了几样她爱吃的点心。

“最近有新开的餐厅吗?”时傅问卫峰,他想带林嘉因出去吃。

“您想吃哪种的?”卫峰不知道老板是想体验生活还是怎样。

“好吃的。”时傅言简意赅。

“南大街有一条小吃街,您可以去试试。”卫峰想了想说。

小吃街?时傅很少有机会去这样的地方,他猜林嘉因应该也没去过,时傅点了点头,记下了。

二十分钟后,车停了,时傅输入密码进去,来到客厅没看见林嘉因的身影。

“嘉因,来吃点心了。”时傅放轻了声音,眼里挂着笑。

“晚上我们去小吃街逛逛好吗?”

但时傅唤了几声,都没有人应,时傅的不安渐渐漫上心头,接着,他提着点心上楼。

茶厅没人。

卧室没人。

衣帽间没人。

书房也没人。

最后,时傅推开了浴室的门,他往里走了几步,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后,浑身的血液瞬间停止流动。

白色的裙子,黑色的发,红色的血……

点心落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凌乱的颜色刺激的时傅眼前发白,他僵在那里,好像被夺走了呼吸,心脏也跟着停止跳动,他甚至不敢上前。

短短的几步路,时傅走得虚浮,他没有叫林嘉因的名字,也没有探她的鼻息,他用起全身的力气,将林嘉因从一池血水中捞出来,然后踉跄地往楼下奔去。

卫峰在车旁等时傅拿文件,但看到时傅急急地抱着林嘉因出来,卫峰不由得睁大了眼,他连忙打开车门,等时傅和林嘉因上去后,卫峰慌忙启动了车子。

时傅坐在车上一句话都没说,他像灵魂抽离一般,呆滞地坐在那里,他垂着眼,紧紧贴着林嘉因血色尽失的脸,紧紧抱着她冰凉的身体,然而手却止不住得颤抖。

他以为她好了,他以为她好了,他沉浸在她编织的假象中自我感动……

他不敢叫她,他怕没有回应。

他不敢晃她,他怕晃不醒。

他不敢呼吸,他怕时间流逝。

一路上,卫峰把车速开到了最快,他一边联系医院让人准备好手术室,一边联系附近的交警说明情况,最后,交警带着他们一路绿灯去了医院。

到达医院后,已经有医护人员在等着了,直到进入手术室的前一刻,时傅才松开林嘉因。

手术室的灯牌亮起,时傅僵硬地站在门前,望着红色的灯牌一动不动,黑色的大衣湿得厉害,血水顺着他的手往下滴落,但他好像什么都察觉不到。

半个小时过去了,时傅依旧站在那里,黑色的身影像一座墓碑。

如果她死了,他就是她的墓碑。

卫峰看着时傅孤寂的身影,想让他坐下来休息一下,但走到时傅身边,卫峰好像感受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心死,卫峰抿了抿嘴唇,没再开口。

过了片刻,时秋铭和司念都过来了,司念原本想质问时傅,可是看到时傅的样子,司念眼眶红了,她极力忍下了嘴边的话。

一个小时过去了,时傅还是站在那里。

两个小时过去了,时傅依旧没有动弹分毫。

又过了半个小时,手术室的灯灭了,司念和卫峰纷纷起身,可是时傅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他沉沉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出来摘下了口罩:“失血量太大了,还好送来的及时,过两三天就会恢复意识。”

“怦——怦——怦——”

医生话音落地,时傅的心跳才回到身体,他听着自己的心跳,眼睛猩红,他用力地呼吸,像一条濒死的鱼刚露出水面……

司念擦了擦眼角的泪,手术室外的人也都松了一口气,随后,林嘉因被送入观察室,几个小时后,各项指标逐渐平稳,又被送入了病房。

夜深人静,病房里,时傅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看着林嘉因依旧惨白的脸,又看着监护仪上她心跳的波动,时傅这才相信,她还是活着的。

天空渐渐泛起了白鱼肚,时傅在病床前从长夜坐到天明,没有动弹,没有合眼。

比起林嘉因,他更像一个将死之人。

司念一晚上也没睡觉,早晨,向赫和司念出去为时傅买了点早餐。

“吃一点。”向赫把粥盛到碗里,递给时傅。

时傅没说话,也没接,他好像听不见一样,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眼里只剩下了林嘉因。

“嘉因醒了之后还得你照顾,你别再病倒了。”司念低声说。

时傅依旧没说话,最后,早餐凉了他也没动,司念和向赫从病房出去了。

“你去睡一会儿。”向赫对司念说。

司念摇了摇头,眼泪没有预兆就流了下来:“如果那天我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向赫没见过司念这么温顺的样子,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依旧算不上好,似乎只有在遇到林嘉因的事情时,她才会把情绪显现出来。

“守不住的,她需要‘死’一次,才能生。”

向赫的话虽然不是那么好听,但司念明白这个道理,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临近中午,周姨来给时傅送午饭,还给他带了些换洗的衣物,但任周姨在旁边如何劝说,时傅依旧没开口说话。

他的灵魂,好像跟着林嘉因一起走了。

夜幕再次降临,林嘉因依旧没醒,时傅还穿着昨晚的黑色大衣,衣服上不明显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过了好久,他终于起身去了病房内的浴室。

时傅洗完澡出来,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轻轻躺在了林嘉因身边,他握着她没受伤的那只手,侧身一直注视着她。

时傅不敢闭眼,他怕了。

过了好久,时傅将手放在林嘉因心脏的位置,感受着她心跳的脉搏,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感受着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信号……

第三天,时傅坐在病床前练习削苹果,然后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林嘉因。

这几十个小时里,他没有出病房一步,也没有合眼,也没有吃任何东西,他用这种极端自虐的方式,来惩罚自己,来承受林嘉因所受的苦。

第三天下午,林嘉因终于醒了。

时傅正在削苹果,他习惯性地抬眼,捕捉到了林嘉因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心也跟着颤了颤。

林嘉因慢慢睁开眼,她双目无神地看着病房的天花板,过了片刻,意识才渐渐恢复。

“醒了?”时傅语调平静,但一开口,却像是混入了风沙般的嘶哑。

这是三天来,时傅说的第一句话,他口中的“醒”,更像是“活”,对于他们来说,这仿佛是另一世。

听到声音,林嘉因慢慢扭头看向一旁,在看到时傅的脸后,她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眼皮也跟着逐渐发烫。

过了一会儿,医生来到病房为林嘉因做了个检查,又跟时傅说了一些饮食注意事项,然后就离开了。

病房内,沉默再次蔓延,林嘉因的目光一直落在时傅身上,可是时傅却移开了视线。

“饿不饿?”时傅哑声问。

“饿。”林嘉因其实还没有恢复饥饿感,但是他不理她。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周姨一个小时前送来的鱼汤,时傅打开保温桶,盛了些汤到碗里,然后他把林嘉因搀扶起来,往她背后放了一个靠垫,时傅坐在床边喂她。

在时傅伸过来勺子时,林嘉因微微张嘴,她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看着他下巴新生的胡茬,心中阵阵酸楚。

时傅无声地喂完林嘉因一碗鱼汤,然后坐在床边继续削苹果。

林嘉因注视着他熟练的动作,还有手上微不可查的伤口,还有他平静中的隐忍……

躺在浴缸里的几个小时,她脑海里全是他的脸,从他们相遇到最后的那一个吻,所有的片段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

林嘉因想,这样离开也值了,但此刻再见到他,她觉得这样更好。

“对不起。”林嘉因眼眶湿润。

听见这三个字,时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起身,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在一旁,然后把水果刀放在林嘉因手里。

“做什么?”林嘉因忽然有些慌。

时傅紧紧握着林嘉因的手,在自己左手腕相同的位置狠狠划了一刀。

“不要!”

“这一刀,怪我没有早点遇到你。”

“这一刀,怪我四年前没有把你拉出泥潭。”

“这一刀,怪我没有能力让你足够爱我。”

“停下!我让你停下!”

时傅在左手腕狠狠地划了三刀,刀刀见骨,林嘉因眼泪止不住得流,她拼命想挣脱开他手掌的禁锢,却怎么都挣不脱,她无助地摇头,无助地大喊。

“对不起,不要,求你不要……”

“我恨第一个遇到你的人不是我,也恨拉你出泥潭的人不是我,嘉因,我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时傅双眼通红,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他忽然想到,在斯嘉丽每次需要瑞德的时候,瑞德都不在身旁,她被命运逼着从一个小女孩成长为无坚不摧的乱世佳人。

“医生!医生!”两人的手上双双染上了血,林嘉因拼命叫医生。

看着她慌乱的样子,时傅笑了:“这就心疼了?那你自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发现你一动不动地躺在满是血的浴缸里,林嘉因,你也心疼心疼我!那一刻,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医生!快来人医生!”林嘉因眼泪横流。

“嘉因,以后你每伤害自己一分,我就跟着伤自己一分,你要知道,我身上会永远比你多一道疤,如果你想死,我陪着你好不好?”

时傅眼中充斥着猩红的血丝,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可是林嘉因在里面看到的是癫狂血腥的爱意。

“不要……不要……”

林嘉因眼泪模糊无助地摇头,喷薄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被子和床单,她拼命去捂住时傅的伤口,又拼命地喊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