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传来,时傅心头微**,缓缓**开了这一个月来的黑沉与孤寂,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日光穿过薄薄的眼皮,在眼眸留下一片久违的暖意。

“长大了吗?”时傅弯了弯唇角。

“开了好几朵花。”林嘉因从秋千上下来,蹲在地上数新开的花朵,正数着,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帮我问问她晚上吃了什么?”时傅眼中温意渐浓。

闻言,林嘉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温和,在耳边辗转萦绕,然后慢慢地流向心田,林嘉因看着眼前的花,在短暂的愣怔后笑了,她抬手,轻轻拨弄着花瓣:“她说,喝了粥,还吃了从周记买来的点心。”

落地窗倒映着男人挺拔的身影,时傅笑了笑:“告诉她,继续保持。”

“她说,听到了。”林嘉因坐回秋千上,她笑着闭上眼睛,任由晚风吹拂。

两人就这样聊着天,好像都忘了时间的流逝,最后,卫峰从会议室出来,站在时傅身后轻轻咳了两声,时傅扭头看了卫峰一眼,然后又转过身去。

“我还有一周就回去。”既然她不问,那时傅就直接告诉她。

“好,你去忙吧。”林嘉因听到了卫峰的声音。

在时傅的晚安问候中,两人挂断了电话,卫峰跟在时傅身后进入会议室,他也很不想打扰老板谈恋爱,但会议室的几个人已经越聊越离谱了,卫峰实在是不得已。

就这样,林嘉因算着时傅回来的日期,时傅也尽量把时间压缩到最短,而比这先来的,是卫峰带来的另一个消息。

这一天,卫峰大步流星地走向时傅的办公室,急匆匆地推开了门,时傅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轻皱,而又随着他的话僵在那里。

“江婉去世了。”

门外,林洁端着刚冲好的咖啡准备进来,听见卫峰的话后,她手中的咖啡疾疾地往下落,随着杯子破碎的声音,时傅的世界陷入一片寂静。

时傅看着卫峰微微张嘴,看着他呼吸起伏,但时傅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他的世界只剩一声连绵不断的刺耳鸣笛。

过了片刻,笛声寂灭,时傅回过神来,他拿起手机边拨电话边往外走,步伐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卫峰跟在时傅身后,事情发生在半个小时前,时傅安排在医院的人刚刚发来消息,卫峰就第一时间告诉了时傅。

两人匆匆赶往机场,但直到飞机起飞,时傅都没有打通林嘉因的电话,他点开消息框,看着消息停留在她几个小时前的“早安”,心脏传来一阵阵钝痛。

手机里依旧是冰冷的等待音,时傅心里渐渐生起不安和恐惧,电话自动挂断后,他沉沉地打下两个字——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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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的医院,病房里,江婉已经不在了,此刻躺在病**的,是林嘉因,她躺在江婉躺了四年的地方,一动不动,任由黑暗将她吞没。

病房外,司念和向赫沉默地坐在那里,向赫接到时傅的电话后就立即来了医院,而司念是接到向赫的电话后,才知道的这件事。

而等他们过来,林嘉因已经办好了死亡证明,联系好了殡仪馆,她一个人,办好了所有手续。

周围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司念被这份沉寂压抑得心慌,她起身想去病房看看林嘉因,但是向赫抓住了她的手臂,对她摇了摇头。

司念站在原地,顺着小窗失神地往里望,病房里黑漆漆的一片,似乎,这才是一座坟墓。

夜尽天明,直到太阳再次生起,林嘉因才从医院离开,她回家换了一身黑色的丧服,吃了司念做的早餐,然后开始发布讣告,通知亲友。

下午,时傅终于回到了燕城,他乘车从机场匆匆来到林栖路,二楼,她穿着一袭黑衣站在阳台,身影单薄,目光孤寂,她无声无息地望着远方,这一刻,好像世界上所有的悲都落在了她的肩头。

时傅心中刺痛,他大步流星地上楼,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声音深沉沙哑:“对不起嘉因,我又来晚了。”

他的气息还未平静,林嘉因感受着背后的温度,这份炽热逐渐把她从幽冷的虚无她拉回现实,过了片刻,她微微往后靠了靠,将身体的重量落在他身上。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林嘉因的眼里,第一次涌动了泪意。

昨天晚上,林嘉因不敢接他的电话,因为她怕听见他的声音情绪崩溃,就没办法再处理后续的事。

“曾经我以为,到了这一天我会疯掉,但现在,竟然出奇的平静。”林嘉因垂眼,一滴泪落在了手背上,“她是在我怀里走的,我没有遗憾。”

“对不起,关于病情……我该早些告诉你的。”时傅紧紧握住她放在栏杆上的手。

“我都知道。”

林嘉因声音平静,她知道江婉的病情,也知道他经常去医院,也知道他请了很多专家。但是,江婉伤到的是头部,四年前刚出事,医生就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前年,我就买好了墓地,这四年,是我偷来的。”林嘉因失神地望着远方的天空,眼里是无尽的苍白。

上天已经给了她四年的时间缓和,这些年,她每一天都在练习告别,每一年的生日愿望,林嘉因都希望母亲能醒过来,但也有另一个声音说,不如就这么没有痛苦的离去吧。

她的平静让时傅感到不安,时傅将她的身体转过来,慢慢抚摸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嘉因,你哭一哭。”

林嘉因摇了摇头,眼睛泛红:“待会儿还有宾客。”

“都交给我。”时傅胸闷得难受,眼睛跟着她泛红的眼角一起酸涩,他抬手,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

林嘉因望着他眼里因为过度疲劳而产生的红血丝,世人都说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可是这一刻,她感觉,他比她还要难过。

“好……”林嘉因拂了拂他微微凌乱的头发,缓缓点了点头。

时傅掀开被子,让林嘉因躺下休息,剩下的事情,是时傅和林嘉因的一个堂叔一起忙活的,当天晚上,朱安也来了林栖路。

司念一直守在林嘉因的房间外,外面嘈杂喧闹,她什么都不想管,她只想好好守着林嘉因。

看到朱安过来,司念起身:“她刚睡下。”

“让她好好休息吧。”朱安穿着黑色的风衣,往日的优雅中多了份肃穆。

司念把她带到二楼的偏厅,为她倒了杯热茶:“您吃点什么?”

“不用麻烦,我不饿。”朱安看着司念笑了笑。

“安姨。”林嘉因听见外面的动静,从房间里出来了。

“醒了?”朱安放下手中的茶起身。

“您坐。”林嘉因来到朱安身旁,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

司念把空间留给了她们,她下楼,准备给林嘉因做些吃的。

二楼的偏厅,只剩下朱安和林嘉因,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朱安轻轻地把林嘉因揽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林嘉因刚才其实没有睡,这样的日子,她怎么能睡着呢?她坐在**,一页一页地翻着母亲的日记,直到翻开二十多年前的一篇,那年,林嘉因八岁,原来在那时候,江婉就已经知道了陶敏和林洁的存在。

“安姨,你觉得我妈活得失败吗?”林嘉因声音哽咽。

朱安握着林嘉因冰凉的手,眼里含泪:“你妈妈比我聪明。”

是啊,在婚姻里,江婉聪明地扮演着一个笨拙的角色,得知那个消息后,她也曾痛苦,也曾挣扎,但她是如此的爱自己的女儿,如此爱自己的丈夫,她想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庭,她想给自己的婚姻一个机会。

所以,她选择沉默,选择遗忘。

“我不认为我妈失败,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林嘉因眼睛胀得厉害,但她还是没有哭。

朱安拍了拍林嘉因的肩膀:“嘉因,你妈妈肯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难过,或许她是看到你现在过得幸福,所以才安心离去了,别让她走得不安心,好吗?”

林嘉因点了点头。

窗外无月,过了片刻,林嘉因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她平静地望向窗外。

或许,这世上每个女人的生命中,都有一片孤寂的夜色,有太多女人想活成朱安,想像她一样成为那轮皎洁的月亮,但最后,她们大多数都活成了江婉,还有一部分人,活成了嘉因,而她,是最幸运的一个,有黎明的光将她唤醒,带她去感受烈日骄阳的温度。

但无论是隐忍也好,反抗也罢,她们都是尘世间的英雄。

江婉离世的第三天,举办了追悼会,遗体告别仪式,最后,林嘉因将骨灰盒放入了公墓。

九月的燕城,迎来了第一场秋雨,肃穆的陵园内,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江婉墓前站着十几个人,最后,他们都陆陆续续地离去,只剩下时傅撑着伞站在林嘉因身边。

“婉姨,我会照顾好嘉因的。”时傅握住林嘉因的手,十指相扣。

林嘉因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笑容温婉的女人,永远的被定格在了这里。

宾客散尽,站在墓碑前的这一刻,林嘉因才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妈妈已经不在了,那个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的女人不在了。

一瞬间,林嘉因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也卸下了所有伪装,挺拔的身姿一瞬间就塌了下去,她扶着江婉的墓碑,指甲狠狠地抠着石碑,隐忍了三天的眼泪终于不堪重负,最后还是夺眶而出。

黑色的长伞落在地上,时傅将林嘉因抱在怀里,听着她悲恸的声音,时傅心里跟着一阵阵发疼,他紧紧抱着她,用身体为她挡住风雨,想让她在他的桎梏中感受到世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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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尘埃落定,朱安没有立即回英国,这天,她坐在花园喝茶,时傅缓缓走过去,坐在了她另一侧的椅子上,沉默逐渐在两人之间蔓延。

好像该说些什么的,但二十年的疏离,又不知道该从哪句话说起。

曾经,时傅是怨恨朱安的,他思念她,但更怨恨她,但经过这几天,那些恨意突然就淡了,时傅坐了片刻,准备起身离开,但朱安叫住了他。

“阿傅,再陪妈妈坐会儿。”朱安抓着时傅的手臂。

时傅站在那里,任由朱安拉着他,没有再往前半步,过了几秒他缓缓坐在原位。

朱安看着时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的第一段婚姻,她和时秋铭相知相恋,他对她的好,不知道让多少人红了眼,他爱她护她,把燕园捧到她面前,曾经朱安也以为他们能白头偕老,但天不遂人愿,有些美好似乎就是用来打碎的。

那年,时傅四岁,她带着他去找在公馆应酬的时秋铭,却看到了他腿上坐着其他女人,两个人在亲吻,那时候朱安的第一反应,是去捂住时傅的眼睛。

那天晚上的争吵,朱安对他说:秋铭,我也去找个男人亲吻,就算我们扯平了,好吗?

时秋铭红着眼说:不行。

朱安笑了:为什么不行呢?秋铭,为什么不行?

朱安没想到,以她的性格能忍下来,可她看着年幼的时傅,她忍了十年。

但从那以后,争吵不断,猜疑不断,时秋铭怀疑朱安出轨,朱安怀疑他在外面有女人,到后来她已经麻木得不在乎了,终于,在时傅十四岁那年,朱安选择离开了燕园。

时傅的那句“离开”,对朱安来说像是一道特赦令,受伤也好,冲动也好,但她得承认,她此生最遗憾的事,是没有带走他。

“年后我会和你江叔叔回国定居,你觉得好吗?”朱安轻声开口,她不知道她的一生还有多少个二十年,但她想用剩下的日子来弥补。

“都可以。”时傅目光平静。

“阿傅,妈妈想让你说好。”

花园的谈话传入耳边,林嘉因端着水果僵在原地,她看着花园里两人的背影,久久才找到自己的意识,注意到时傅起身,林嘉因移步进入旁边的书房。

林嘉因坐在书桌前,遥遥望着在客厅抽烟的男人,零零碎碎的记忆慢慢穿成一条线……

他说:嘉因,叫哥哥。

他说:是我们先认识的。

他说:好像忽然回到了十四岁。

他说:那棵树很特别。

曾经,林嘉因不明白他对她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执念,但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找到了答案。

林嘉因注视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的身影沐浴在午后的日光里,淡薄的烟云将他浅浅笼罩,明明是一幅温暖的画面,可是,她却在他的身影里察觉到了那么浓的忧伤。

林嘉因忽然觉得呼吸不太顺畅,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曾经,林嘉因以为他的家庭很幸福,可是,她从来没有在安姨口中听过他的一点消息,也从来没在安姨家里发现有关他的任何痕迹,连他深深铭记的十四岁,对她而言,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甚至到此刻,她也记不起有关于那天的细节……

林嘉因的眼皮突然有点烫。

下午,朱安回了英国,时傅和林嘉因将她送到了机场,回来后,两人刚走进院子,林嘉因就从背后抱住了他。

夜幕降临,晚风带着些许凉意。

“她跟你提起过我吗?”时傅淡淡开口。

“提起过。”林嘉因垂下眼,她不擅长撒谎。

时傅笑了笑,如果提过,第一次开会她就会认出来他。

“安姨的性格你了解,越是看重的越会放在心里。”林嘉因解释说。

“我不了解,一个离开二十年的女人,我怎么会了解她呢?”

时傅眼里一片淡漠,他没再纠结这些问题,拉着林嘉因的手回到了客厅,林嘉因坐在沙发上,发现身旁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盒子,她拿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是从爱丁堡去往燕城和美国的机票……

一共二十张,日期都在7月20号这几天。

林嘉因压下心底的情绪,将装满机票的盒子递给了时傅:“去年的圣诞节,在西方人眼里是团圆的日子,可是前两天是铭安成立三十五周年的日子,也是你的第一个七年,她没有留在爱丁堡,而是来了燕城,她没有缺席过你任何一个重要的日子。”

时傅翻着那些机票,神情依旧淡淡的,过了片刻,他放下了盒子,甚至没有翻到底。

“嘉因,就像你介意林洁,我也介意那个女孩儿的存在。”时傅摸出了口袋中的打火机,但是又放回去了。

林嘉因看着他暗淡的眼,过了几秒,她上前摆正他的脸,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海莉,是江叔叔和前妻的孩子。”

时傅的眼里倒映着林嘉因的影子,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在她的声音中,渐渐生起了波澜。

时傅拿起手机拨了朱安的号码,但是挂断后他才想起来,她此刻在飞机上。

过了片刻,时傅冷静下来了,他看着那些机票,回想着以往的细枝末节,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陈叔叔在他每年生日那天,都要带他去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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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个月来,林洁没有去上班,她待在一座寺庙里,焚香诵经,为江婉祈福,也为自己赎罪。

禅院里,林洁正在抄写经书,突然手机亮了,这是她母亲打来的第三个电话,林洁放下笔,接通了。

“听说江婉走了。”

“嗯,什么感想?”

电话那头默不作声。

房间里,烟气袅袅地向上飘,林洁笑了:“妈,你死了以后是要下地狱的。”

“有你这么咒自己亲妈的吗?”

听着电话那边气急败坏的声音,林洁挂断了电话,继续抄写那份未完成的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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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傅下班来到林栖路,在房子里找遍了也没看到林嘉因,打她的电话也没人接,而公司的人说,没到下班她就离开了。

最后,时傅开车去了燕北,他站在别墅外,沉寂的房子没有一丝光亮,像是夜色里的一座孤坟,时傅进去打开灯,看到了玄关的鞋子。

他缓缓顺着楼梯上去,最后,在江婉的房间看到了她。

昏暗的房间里,她拿着日记本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毯上,长长的头发凌乱地遮住了脸,只有一丝清冷的月光落在身边,她的身影,似乎要被夜幕染成黑色。

时傅心底狠狠一痛。

他上前抱住她,将她冰凉的手捂热,将她从黑暗的边缘夺回,两人在地毯上紧紧地抱着。

过了片刻,时傅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嘉因,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