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没有开灯,林嘉因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她顺着窗帘的缝隙看向别墅外的轿车。

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还没走。

林嘉因回想着刚才在燕园,他情绪的失控,她身体的失控,那一瞬间的羞耻与禁忌,仿佛不仅是身体,连带着心都要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太过害怕。

林嘉因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她抬起自己的手,钻石手链在昏暗中闪过流光,墙外微弱的灯光穿过指缝……

她竟然打了他。

而他说,不疼。

林嘉因停住脑海中翻飞的思绪,她又倒了满满一杯酒,想把自己灌醉,意识终于变得昏昏沉沉,她躺回**,用被子蒙住了脸。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外的地上落了一层烟灰,时傅的痛觉也慢慢恢复,他开车回了燕园,脚底的血已经凝固了,但随着走动,伤口又再次裂开。

夜尽天明,家庭医生从**爬起来连忙来到时傅的房间,当他看到时傅脚上的伤口时,不由得皱了皱眉,他拿镊子取出残碎的玻璃渣,然后又小心地为时傅包扎好。

“这几天别碰水。”医生嘱咐了一番。

“好,回去休息吧。”时傅放下了睡裤。

医生出去后,时傅躺到**沉沉地闭上了眼,他的头有些胀痛,但闭上眼却无法入睡,昏暗中,时傅的手拂过另一半的床,没有温度,空****的,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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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时傅去公司处理了一些事,临近傍晚的时候,他去了江婉所在的医院。

从爱丁堡回来,时傅隔几天就会来探望江婉,前几天他请了一些专家过来,但他们都说,江婉的情况不太好,这个消息,时傅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

时傅在病房内待了很久,他看着干净的被褥,环视着被她精心装点的病房,甚至有些温馨,她已经尽自己所能给了江婉最好的照料。

又待了片刻,时傅离开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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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时傅和林嘉因也会联系。

时傅会问她,吃饭了吗?

林嘉因回他,吃过了。

然后消息就连接不上了,时傅偶尔还会像从前那样,来林栖路为林嘉因做晚餐,林嘉因也没有拒绝,但两人之间沉默居多,客气居多,再也没有从前那般热络。

时傅没有在林栖路过夜,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边界在哪里,他不知道,进一步会不会让她厌倦,他也不知道,徐之恒在她心里还有多少重量。

他不敢问,也不敢探究。

这天晚上,时傅又要去美国出差,这次去的人员比较多,所以乘坐的是时傅的私人飞机,在去机场前,卫峰开车来了林栖路。

时傅在门前停了几秒,然后输入密码进去,走在院子里,他听到了从房间传来的钢琴声,时傅缓缓走过去,暖黄色的灯光下,她的背影显得很柔和。

林嘉因从肖邦的《夜曲》弹到《梦中的婚礼》,一曲还未结束,她忽然察觉到了背后的注视,琴声戛然而止。

林嘉因回头,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远远站立,两人隔着寂静对视,余音绕梁的琴声仿佛将彼此带回了之前某个浪漫的夜晚,那天晚上,他们尽兴地四手联弹。

时傅缓步走过来,林嘉因也从钢琴前起身。

“要出差去一趟纽约,这次去的时间会长一些。”时傅注视着她的眼。

“好。”林嘉因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时傅私心是想让她一起去的,但他们都有各自的工作,而她,也依旧没有问他的回程和归期。

“照顾好自己。”

“嗯,你也是。”

时傅上前一步,抱着林嘉因在她额头轻吻,但久久都没有放开,直到卫峰不得已打来催促的电话,时傅才转身离开。

怀里的温度还未消散,林嘉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其实刚才,她是想问的,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她好像已经丧失了这方面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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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傅已经离开十几天了,但他们之间的联系一直是断断续续的,这天,林嘉因开完会抱着电脑回到办公室,她刚坐下,忽然看到一条关于铭安的新闻——

知名地产集团廉租房不配置独立卫生间。

而于此同时,关于时傅造价两亿美金的私人飞机也被曝光,飞机内部的高端会议室、餐宴、客厅、卧室等图片也被一一呈现在网络上,豪华的宛若一座空中豪宅。

两相对比下,舆论几乎一边倒,无外乎是在说资本的肮脏、贪婪与丑陋,偶尔有几个经济学家中立的观点也被淹没在了大众的口诛笔伐之中。

这时,林嘉因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林嘉因从屏幕中移开视线。

“Jessica,铭安的新闻你看到了吗?”刘宇进来,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刚看到。”林嘉因说。

“那我们要让公关部出方案吗?”刘宇坐在林嘉因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铭安有专业的公关,用不着我们。”林嘉因抬眼说。

“可是……刚才铭安打电话过来咨询我们的建议。”刘宇笑着说。

林嘉因端着咖啡的动作顿了顿,她放下咖啡,扭头望向窗外,他似乎已经离开很久了,而他们之间的联系却越来越少。

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按照铭安以往的风格,让公关部直接发一份解释声明就好,但现在舆论正盛,这样的方式会更显现出铭安的傲慢。

现在的时代,都喜欢造神,几大巨头公司的掌舵人都活跃在公众的视线里,按照时傅的外形条件和个人魅力,这样的营销方式对铭安来说,无疑是事半功倍的,但一直以来,他却很少在公众前露面。

“跟铭安说,最好能安排一个时总的个人专访,如果对方不同意,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林嘉因看向刘宇。

她猜测按照时傅的作风大概率是会拒绝的,但如今正是风口浪尖,公关黄金七十二小时,真诚永远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这种方式相对来说更能拉近和公众的距离,不仅能平息舆论和谣言,还能扭转铭安在最近几次舆论中的负面形象。

“好的。”刘宇应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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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因下班后去了燕北郊区的别墅,他把钥匙放在了林栖路,她突然想过来看看,或许再过两年,她可以把房子买回来。

等林嘉因到了,发现院子里有人,看上去有五六十岁,在打理院子里的月季花。

“你好。”林嘉因慢慢走进去。

“你好,有事吗?”听见声音,老伯拿着剪刀转身。

“我是……这是我家。”林嘉因顿了顿。

“哦,是林小姐吧,我是时先生雇来打理这些花的,我姓赵。”赵伯笑着说。

“原来是赵伯。”林嘉因环视着别墅外的一圈花墙,从白色渐渐过渡到粉色,颜色层层叠加,很好看,“这些也是您种的吗?”

“这些是时先生种的。”赵伯笑了笑。

林嘉因微愣,不由得回想起他在林栖路移种小女孩的画面,怪不得动作那么娴熟,她当时还担心他弄不好。

“院墙外的藤本月季是移植过来的,院子里的盆栽是新种上的,时先生应该是第一次接触,不太懂,我就在旁边稍微指导了一下。”赵伯回想着那天的场景,他们两个从早上一直忙到天黑,当时他还不明白一个大老板为什么要做这些事,现在看到林嘉因,他明白了。

“辛苦您了,来屋里喝杯茶吧。”林嘉因收回思绪,对赵伯笑了笑。

“不用不用,我现在马上就修剪完了。”

赵伯拿着剪刀继续继续,林嘉因打开房门,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出来,递给了赵伯。

“谢谢林小姐。”赵伯笑着收下。

“您住在哪儿?天快黑了。”这里比较偏,林嘉因担心他不好回去。

“我的花圃就在附近,开车一会儿就到了。”赵伯喝了些水,将瓶子放在了一旁。

“您还有花圃?真是大材小用了。”林嘉因正收拾着地上的残枝,闻言笑了笑。

“主要是时先生投资了我的花圃。”赵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嘉因闻言,看着手里的残枝久久没动,而心里却随着赵伯的话,**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赵伯收拾好后离去了,林嘉因独自坐在院子里,她望着目光所及的花,好像能看到他栽种时满身的泥土,还有手上被月季划伤的血痕……

晚风徐徐吹来,淡淡的花香好似在空气中弥漫散开,无声地将她包围其中,就像他隐晦又浓烈的爱意,悄无声息却又层层叠叠地向她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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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傅忙完一天的工作,没有离开办公室,燕园那天晚上之后,时傅就一直在查这些年林嘉因拍卖的东西,并且一一做了个清单,A4纸满满的一页,不仅有她说的游艇和车子,还有很多他难以想象的珍贵物品。

时傅按照清单上的信息,一一和对方联系,同意他高价买回的,时傅就在后面画个对号。

这段时间经过时傅一直和对方交谈,A4纸上几乎已经画了一半的对号,像游艇和戏服这些比较容易找回来,但还有很多物品,要么已经流到了海外,找不到相对应的信息,要么就是对方不同意,对此时傅也没有气馁,他甚至和对方约好了上门拜访的时间。

月光顺着落地窗照进来,时傅拿着那张轻盈的纸,不敢想象当时她有多绝望。

但是现在,他要把那些年她失去的东西,一件一件找回来。

第二天,安排的记者到了,记者先让时傅看了一遍稿子,没问题后采访就正式开始了。

“时总,自从您二十七岁接手铭安,铭安在您的带领下创造了无数佳绩,但一直以来您都很低调,这次是出于什么意图接受的采访呢?”

这个问题稿子上没有,记者也是职业性的做了个开场白,但没想到时傅没有应答,而是偏头看向了拍摄的机器。

时傅沉默地看着相机,他不喜欢个人营销,因为成败萧何,他不愿意做铭安的那个萧何。

但是,这么久没有视频联系,他想让她看看他。

记者观察着时傅的神情,没看到不悦,反而从他深沉的目光中察觉到了难言的深意,这时,记者的余光捕捉到了办公桌上林嘉因的照片,她略有所思地笑了笑。

“时总,网上关于铭安廉租房的舆论,想必您也关注到了,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吗?”记者继续说。

时傅收回思绪,抬眼看向记者不疾不徐地开口:“关于廉租房的制度,我国在上世纪末就提出了相关的构想,目的是保障弱势群体的利益,但在发展过程中也出现了许多问题,我们在考察的时候发现,廉租房社区停的车大多都是二三十万的,甚至价格更高的都有,也就是说这部分资源被一部分中产阶级占有了,所以为了让这一政策能真正落实到有需要的人手中,从前年开始,铭安开发的廉租房就不再配备独立卫浴,而是在社区内集中建设相关的基础设施……”

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时傅娓娓道来,记者就这一问题又和时傅探讨了几句,然后接着问了其他问题。

“我国城镇化建设已经接近尾声,地产行业也乘着时代的东风,如火如荼地发展了几十年,那么请问时总,铭安下一阶段会有什么规划呢?”

“21世纪是人口老龄化的时代,目前我国养老压力比较大,铭安也会进一步完善相关的养老服务建设……”

……

后面记者又问了几个问题,时傅都一一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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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天气渐渐转凉。

林嘉因晚饭后散步回来,照常看了一眼信箱,而今天,里面确实有封信,她看着纽约的地址,虽然料到了,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心头微热。

月光下,林嘉因慢慢拆开信封,里面还是一张明信片,正面画了一棵高大茂密的梧桐树,还有他的背影,他穿着黑色衬衣站在梧桐树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那天在燕园,他说这棵树很特别,是他种的。

林嘉因翻过来,背面是空白的,什么字都没有。

还记得前段时间,林嘉因收到他寄来的包裹,打开后是奶奶的戏服,那一刹那,她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眼眶酸涩得厉害,那天晚上,她抱着戏服在奶奶曾经住的房间待了很久,也想了他很久。

林嘉因收回思绪,墙灯依旧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她站在深棕色的大门前抬头望,漆黑的夜幕好像又亮了一些。

过了片刻,林嘉因拿着信封来到了花园,她坐在秋千架上,看着手机推送的消息——

铭安最新回应。

林嘉因顺着推送点进去,看到了那张久违的脸,背后是高楼林立,浮云低垂,他穿着黑色衬衣独坐高台,显得那么孤寂又遥不可及。

记者虽然不知道时傅的沉默有什么深意,但第一个问题没有剪掉。

视频里,他沉默地望向屏幕,冗长的安静中,林嘉因好像隔着大洋彼岸承接住了他的目光。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看着他身上的黑色衬衣,突然想起了山本耀司的那句话:黑色既低调又高冷,既慵懒又利落,同时又很神秘。

在先前的交往中,这就是林嘉因对时傅的全部印象,她看不透他。

但是,每个极度自信的人,内心深处都存在着同等程度的自卑,以前林嘉因就想问问他——

时傅,你的怯又藏在哪里?

然而那天在燕园,她看着他脖子上跳动的青筋,看着他握住她的手说不疼,在他的疯狂与隐忍中,在他这一个月以来的小心翼翼中,林嘉因感受到了他的怯。

月光静谧,林嘉因沉沉地闭了闭眼,最近眼睛总是没来由的泛酸。

她这样一个破碎的人,他到底爱她什么?

林嘉因又看了一遍视频,舆论已经往好的方向发展了,退出页面后,林嘉因拨了他的电话,这个时间,他那里是上午十点,应该在上班。

十几个人的会议室里,时傅正在讲话,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他皱了皱眉,但当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眼里的不悦和淡漠立即消失了。

半个月了,这是她第一次打电话过来。

“你们继续。”

时傅丢下四个字,边往外走边接通了电话,留下会议室的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时傅工作中是不喜欢接电话的。

“怎么了?”时傅声音温和。

“没什么,在忙?”林嘉因听他那边很安静。

“没有,刚开完会。”时傅眼皮低垂,黑色的眼眸染上浅淡的笑意,“你呢?”

林嘉因看着地上的花朵,唇角微微上扬:“在照顾你的小女孩。”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后面几章我准备一起放出来,最晚在周日,这几天就先不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