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安静地问道:“你觉得我们之间该是什么样的感情?”

“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 你都已经否定了。”阮漓说道,“再深究还有意义么?”

洞庭叹了口气:“你说对了,我就是因为你在意他, 所以才会对他出手。我当时说那句话, 是因为被戳穿了心思,所以恼羞成怒。”

阮漓眉毛一跳,没搭话。

洞庭继续说道:“我也没有对越隐白做什么, 是因为怕你不喜欢。”

阮漓又有点心软, 洞庭的眼神一直落在他的眉眼上。

阮漓抿了抿唇, 不说话。

洞庭见他沉默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对峙。

片刻之后, 阮漓淡淡说道:“我已经不知道该信你哪一句了。”

洞庭垂眸起身:“不急于这一时,先吃些东西吧, 你如果不想见我,我就少来, 但是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

说完他转身离开,看上去颇为落寞。

阮漓看邪神这模样,也不知道洞庭是真的难过,还是故意装出来,骗他心软的。

犹豫了一会,阮漓还是翻身去吃了早饭。

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他吃着吃着,就默默放下筷子, 闭上了眼睛。

心乱如麻。

就这么过了七天,他们之间还是淡淡地, 仿佛生疏了。

洞庭仍旧不断试图靠近阮漓, 阮漓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只能沉默以待。

他闷闷不乐,洞庭站在远处看在眼里,也就郁郁寡欢。

一时间吃瓜看戏都顾不上了。

阮漓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

如果他和洞庭两情相悦,那他说不定真的会和洞庭留在这里,或是想办法将洞庭带出去。

但是如果终究要分道扬镳,那就不该多做试探,伤人伤己。

他原本是很自信洞庭对自己不一般的,发觉自己喜欢上洞庭,他是打算循序渐进,让洞庭也喜欢上自己,或是引出洞庭的心思,让洞庭先说出那些话。

但是他现在又觉得没那个必要了。

他确实轻敌,如今洞庭说的话是真是假,他都无从分辨。

到底自作多情四个字是真,还是恼羞成怒是真?

阮漓安静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花草,这几天花草也有些无精打采,不知道是哪位主人的缘故。

他眼神下挪,看见两盆空空如也的花盆。

阮漓缓慢地眨了眨眼,忽然想起那两盆是听月花的盆。

君子之花,凋零于庭。

那两个花盆很好看,阮漓勤俭持家没舍得扔,想留着栽点别的什么。

风吹动竹叶,传来潇潇竹音,仿佛千年前洞庭湖畔,湘夫人的哭声。

阮漓垂下眼睛。

或许他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想去面对。

听月在这里是活不了的。

他想到这里,忽然发觉四周有些过于安静。洞庭每天都回来看他,即使不说话,也会露个面。

可今天已经过了他露面的时机,他人却不知所踪。

此刻洞庭正站在结界的边缘,向外眺望。

结界覆盖的范围包含了荒山和青山的一部分,不算大也不算小。

此刻若是向前一步,就出了结界。

他自然是不可以出结界的。

但是结界是天帝布下的,他爹虽然强,但也不是强到天下无双的。

甚至天帝不如太子。

能和太子打个平手的洞庭,若是真的想,是可以暂时离开结界的。

但是不能太长时间,而且只要离开,他就会受到惩罚。

能离开是因为他比天帝法力强,可以强行破界。

不能彻底离开还要受罚,结界虽然拦不住他强行离开,但是天帝当年特意设下机制,留下一部分单独法力,这部分法力不做他用,只用来惩罚洞庭离开结界。

洞庭望着远处。

结界外有野生的听月花,生机勃勃,如今又多开了几丛,竟也连成了一小片。

洞庭垂眸,忽然笑了笑。

他很清楚惩罚是什么,所以他觉得自己确实有点疯。

不过要是这点疯劲能换回阮漓,倒也不亏。

况且受了惩罚又如何?他是满不在乎的,无非是身体受点疼,洞庭全然没看在眼里。

但是阮漓肯定会心软。

一想到这里,洞庭又有些忧愁:阮漓单是心软也就算了,就怕他心疼,这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花还是要摘的,要是阮漓能消气,他这些机关算尽也算有个好结果。

他这样想着,迈出了第一步。

疼痛最先是从腿部开始的。

没什么万箭穿心,血流成河的场景,只是单纯地痛而已。

哦,也是会有外伤的,但是不多,更多的伤痛就像是生病的时候,病灶作痛罢了。

洞庭并不畏惧疼痛,他甚至面带微笑继续向前。

木系法术将结界撕开一个口子,但是不过瞬间,结界就愈合了。

不过足够洞庭走出去。

洞庭顶着疼痛,闲庭漫步一般来到那一丛听月花前。

他单膝跪下,手指抚摸过听月花的花瓣,听月花动了动,似乎在判定什么。

“我想要移植一株去神殿。”洞庭身后藤蔓翻涌,他面色平静,只是语调压得有些低,“之前养过一些听月,但都死了。”

听月花被风吹动。

“我可以折下一朵带回去给他,但即使经由我手摘下的花千年不败,那也只是一朵花罢了,犹如人界的永生花,虽美无魂。不如为他移植一株,生生不息,常开不败。”洞庭笑了笑,“只要他想,随时能看见最新鲜的花。”

“况且我也想知道,听月花能不能在我的身边活下去。”

他这样对花倾诉,最后他的手指落在其中一株的花叶上。

“好。”洞庭忽然笑起来,觉得胸口有些闷痛,唇齿间也有腥甜味道,“那就你和我走。”

阮漓不知道为何总是很难静心。

他现在本就有心魔作祟,不能静心也是正常。

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的心慌非同寻常。

他起身在行宫中走了一圈,没看见洞庭,忍不住去问妖怪们,猞猁却说看见洞庭下山了。

洞庭轻易不下山,他下山做什么?

按照猞猁指的方向,阮漓顺路走过去,但是走到一半,发现马上就到了结界外面。

他出不去,只能原路返回。这一路也不见洞庭踪迹,他又回到行宫门口,坐在台阶上,对着山下发呆。

猞猁走出来:“先生,回房间等吧。”

“我没等他。”阮漓回道,“他去哪了?”

“他——”猞猁顿了顿,“有点事情,殿下说回来会给您带礼物,不如回房间?您最近心魔又起,身体虚弱,还是多休息。”

阮漓垂眸,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他不想回房间,就在花园里坐下来。

小竹林前设有椅子和茶几,他泡了壶茶,慢慢喝起来。

他原本也是喝茶的,只不过外面的世界饮料种类太多,经常光顾了这样就忘了那样,在荒山幽静,倒是和洞庭一样喝茶静心,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他听着竹子的哭声,安静地放空。

直到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传来,阮漓缓缓抬眸,还没太反应过来。

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切,阮漓却怔住,随机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他甚至有些头晕。

他看见洞庭正快步向他走来,后面狐狸和猞猁上蹿下跳,隐约听见说什么先休息,但是都被洞庭三言两语给支走了。

阮漓起身站在原地,打量洞庭:“你——”

洞庭停下脚步,两个人站在牡丹花从里,阮漓皱起眉:“他们两个说什么休息?你怎么了?”

洞庭反手握住阮漓的手:“方才出了点差错,他们误会我受伤了,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

阮漓眉心都拧成一个漩涡,从外表上看,洞庭确实没有任何异样,但阮漓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他仔细打量洞庭,忽然发现洞庭的脸色似乎比平常要苍白一些。

“你脸色不太好。”

洞庭笑了笑:“阿漓,看我这个样又心软了,脸色确实不太好,是因为担心你。担心你从此与我生分,自然脸色不好。”

阮漓神色一冷,想抽出手,但是洞庭不撒手,他又莫名觉得洞庭哪里不对,也不敢用力,只好面无表情和他对视。

他这时候才发现,洞庭有一只手一直背在身后,他心底一惊:“你那只手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霎时间阮漓脑海中涌现许多不好的猜测:别是洞庭又忽发奇想搞事情,另一只手废了吧。

洞庭却深沉地看着他:“即使和我生气,也这么担心我么?”

阮漓抬眸,看洞庭神色温柔,邪神叹了口气:“也就只有你,才能让我六神无主。”

阮漓向后退,洞庭却将另一只手伸到前面,阮漓一怔,眼睛微微睁大。

那是一株听月花。

根须还在,但是根部没有土,很干净,听月花的根须犹如白玉,很是漂亮,若是离开土地,也不沾泥土。

可这听月花是哪里来的?又邮寄过来的?那也不至于取个快递洞庭就奇怪成这样。

阮漓蓦然想起据说结界外有几株长得特别好的听月花。

他不可置信抬起眼:“你——你去摘花了?”

“我能保证,这一株听月花能在这里常开不败。”洞庭凝视着他,“原谅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