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瞥了它一眼, 洞庭和阮漓不同,阮漓即使动了杀意,也会很快冷静下来评判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出手, 但是洞庭一旦想杀人, 他并不会管什么前因后果。

猞猁忠臣也做了,决定还是不做以死进谏的言官,转身溜了。

洞庭枯坐在一片枯枝败叶之中, 神色晦暗不清。

他一边气恼阮漓居然因为一个外人和他生气, 一边又隐约生出一点怀疑:我为什么这么在乎阮漓在不在乎我?

他居然会因为阮漓是不是更在意他而愤怒, 这说明了什么?

洞庭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乎阮漓的心意落在哪里?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眉心,难得有些慌乱:不会是栽到阮漓手里了吧?

之前信誓旦旦不屑于情爱的他, 不过转息之间,就开始为爱情而坐立难安。

要不要杀了阮漓以绝后患?如果是以前, 他绝对会下手,但是如今这个念头甚至还没成型, 就被他立即否决。

即使再生气,他也已经不想让阮漓有丝毫损伤。

洞庭面沉如水,靠在软垫上,有些不适应地皱起眉,他不喜欢这些软绵绵的东西,但是阮漓喜欢,所以才都换了个遍。

洞庭拿起一朵只剩枯黄枝叶的花枝:猞猁刚刚说阮漓与他生分不是因为越隐白的事情。

他确实对越隐白动了杀意, 但是他就是担心阮漓会为此事而害怕自己,所以才收手。

不过他又怎么可能让越隐白好过?他骗阮漓自己给越隐白动了手脚。那么阮漓一定会叫人去检查越隐白。

越隐白知道自己被神明盯上还被下了一些法术, 即使洞庭什么都没做, 也够越隐白吓得夜不能寐, 疑神疑鬼。

越隐白不是阮漓,阮漓敢于和神明叫板又心存温柔,但越隐白只是个普通人,洞庭一个眼神就能让他跪地求饶。

洞庭将花叶一扔,思绪绕了回来:既然越隐白不是重点,那么阮漓生气是应该是因为……

“你这样对他,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

阮漓那段话去掉他故意遮掩意图的词汇,本质就是想这么问。

洞庭原本只是嫌恶越隐白,但是看到阮漓有些着急的样子,他那一瞬间确实很不是滋味。

我才是你的伴侣,是你命中注定的爱人,你为什么要偏袒其他人?

而当阮漓一时上头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洞庭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激动。

他下意识想要应下。

“对,就是如此。”

然后再反问回去。

神也会有血冲上脑子,情绪难抑的时候么?

洞庭当时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后,瞬间觉得心都冷了下来。

他刚才想回答什么?

洞庭只觉得心底凉成一片,都说终日打雀却被雀啄了眼,今日倒是真的明白了什么意思。

洞庭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自己有点恼羞成怒了。

总是高高在上看别人喜怒哀乐,一朝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动了心,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和防卫。

所以那句说阮漓自作多情的话压根没过脑子,脱口而出。

事实证明,有时候有些话过了脑子也没用,但是不过脑子的后果肯定更严重。

洞庭一直否认到现在,连猞猁都能看出来阮漓生气是为了什么,洞庭怎么会不明白?

他只是不想去承认。

他在愤怒之下差点把神殿掀了,无人敢多言,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小命不保。

可如果不是因为喜欢阮漓,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

他厌恶越隐白,真的只是因为他冒犯自己么?

他真的对阮漓没有动心么?

如果他真的还只是在做戏,知道阮漓闭门不出不吃晚饭,他何必又担心又别扭?

阮漓说得一点没错:洞庭就是在吃醋才会那么阴阳怪气行为暴戾。

洞庭把枯枝捏碎,按着自己的眉心忍不住笑起来:他不忍阮漓深陷泥淖,违背自己本能多次维护阮漓,想不到最终沦陷的居然是他自己。

要怎么办?

有两条路:回归洞庭原本的生活,或是选择与阮漓一起。

第一条路要走上去很简单:杀了阮漓。

只可惜这对于洞庭而言已经算是悖论了。

他要是舍得杀阮漓,早在一年前阮漓就死了。

中间无数次机会,洞庭都选择救阮漓,否则就天道那一次,阮漓的坟头草估计都绿了。

现在让他动阮漓,根本无需思考,洞庭就会否定这个想法。

那么只剩第二条路了。

他要去走么?

还是说就这么冷战下去,慢慢生分,最后回归心死比较好?

很多感情从来经不起太大的波折,有很多人原本是真的相爱,但是经过许多事情时候,也是真的没办法再去爱彼此了。

阮漓迟早要离开的,现在挥剑斩情丝或许才是对彼此好的。

这其实算是第三条路了。

可这条路让洞庭本能地厌恶。

他躺在沙发上,脚踩着扶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

自洪荒以来天地之间唯一的邪神,当真也会为情所困么?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沉入一片黑暗。

洞庭不会是委屈自己的。

他会选择让自己最舒服的道路,去取他最想要的东西。

他现在最想要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他要的是阮漓。

洞庭睁开眼睛,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他就已经下了定论。

他随心所欲,想看戏就看戏,想去爱人就去爱人。

危险又如何?

他早就在危险中入眠而浑然不觉,现在要抽身不是太可笑了么?

只不过他的心动到底有多少,是只够自己掬起一碰水,还是如山后瀑布,奔流不息,汇入山川?

这都是要一步一步试探出来的,既是试探阮漓,也是试探自己。

既然如此,他就需要好好考虑下,如何去哄一哄他的心上人了。

他的心上人此刻关了灯,躺在**,面无表情对着天花板发呆。

他们姿势倒是类似,只是彼此也不知道。

阮漓盯到最后觉得眼睛很酸涩,他闭上眼睛,无声地发出一声叹息。

第二天清晨,有人敲门,阮漓不想理,很快敲门声又变成了动物挠门的声音。

阮漓被骚扰了三分钟,实在忍不住开了门,主要是怕妖怪管家们被洞庭责备。

结果刚一开门,就看见狐狸窜了出去,留下他身后的人。

工具狐完成使命后头都不回就离开院子,洞庭安静地站在门口。

阮漓面无表情,直接关门。

洞庭在门外叹了口气,自己推开门走进来。

阮漓已经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不说话,只是坐在沙发上玩匕首。

洞庭上前一步,阮漓头也不回,匕首直接掷过来,插在洞庭身前的地板上。

“殿下有何贵干?”阮漓冷冷说道。

这是真的生气了。

洞庭向后退了一步,举起手中的餐盒:“早餐。”

“仙神后裔不吃饭也饿不死。”阮漓嘲弄地说道,“殿下教我的。”

殿下能屈能伸:“是我错了,你和我生气不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阮漓看见洞庭正盯着自己心口,就知道心魔又蠢蠢欲动这件事情没能瞒过他,但是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搭这个话茬:“我怎么样与你有什么关系?还请殿下不要自作多情,就算我死了——”

“阿漓。”洞庭打断他,一双黑色的眼睛深深看他,“就算你与我生气,也不该说这样的话,你难道不想想你的亲人朋友吗?”

“现在是我们在说话,不必牵扯上我的亲人朋友们。”阮漓冷淡说道,“我没事,你请回吧。”

洞庭向他靠近,阮漓一甩手,匕首径直飞回他的手中。

这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出他是真的生气。

走火入魔的封印会留给他一些法力,虽然微弱,但是足够他做些动作。

洞庭无视阮漓的警告,还是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抬眼看他,做出一副柔和的姿态:“阿漓。”

阮漓反手握着匕首就抵在洞庭的侧颈:“有话说话。”

洞庭眉目一垂,看上去很是落寞:“你气到要杀我么?”

“不敢。”阮漓目光清冷,“即使是我全盛时期也无法动你分毫,何况现在?殿下说笑了。”

“昨天是我口不择言。”洞庭从不矫情,直接了当认错,“一时生气,说出了些混账话。对不起,我不知如何才能让你消气,只要你说出来,我可以去做任何事证明。”

“无心之言才是心里话。”阮漓平静地说道,“洞庭,别再和我反复提起了,你不尴尬我会尴尬。”

洞庭正要说话,但是阮漓收回匕首,有些疲惫地说道:“争吵之下一时气愤的无心之言也好,说出了心里话后又往回遮掩也罢,我都已经有些厌倦了,不只是厌倦你和我之间这种关系,也是厌倦我自己那些思绪了。”

洞庭安静看他,意识到这一次不是简简单单赔礼道歉就能蒙混过关的。

阮漓继续说:“我和你说过我的过去,我父母离开得早,其他的亲人譬如奶奶姥姥走得更早,我甚至没印象,只有爷爷和姐姐相依为命,爷爷离开后,我见识过很多亲戚之间的勾心斗角和人心险恶,所以我知道,如果有人真心对你,那你一定要珍惜。即使如此,我也拒绝了越隐白,是因为我觉得我已经有了更想要的一段感情,既然我选择了那一段,他的我就不可以收下。”

“但是我发现,我或许想错了,我并没有拥有什么。我不后悔拒绝他,即使没有我所说的那段感情,我也一样会拒绝他,我只是很懊恼我识人不清,根本不曾碰触过,却觉得已经唾手可得。”

作者有话说:

阮漓:你看我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