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藻没回陈慈家,也没回自己家,沈茹正和她的“姐妹团”在家里,准备明天一早的接亲仪式。

他漫无目的地逛大街,七月末,傍晚很热,风是热的,树是热的,街道是热的,只有瞿藻的心不冷不热,血液在他的身体里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动着。他应该是满腹心事的,但当他回首,却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在想。

驻足的地方是一家时尚造型室,门头没什么装饰,瞿藻走进去,一位自称“Tony”的发型总监接待了他。他闭上眼睛,说要做这里耗时最长的发型。

躺下来洗头发的时候,发型师问他明天是不是有什么活动。瞿藻笑了一下,说明天他妈妈二婚,对方了然地“哦”了一声。

光是洗发就花了二十多分钟,发型师给他做了全套的头皮护理,结束时在他的脑袋上包了一块毛巾,又找了块方巾给他擦脸上的水渍。陈慈打来电话,问他怎么不在家。

他说在做造型,电话那端传来陈慈的笑声,说:“小藻怎样都很好看。”瞿藻谎称手机快没电了,结束通话,然后关掉手机。

瞿藻蜷在皮质座椅上睡了四个钟头,再醒来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变成了耀武扬威的金色。染发药水刺激得他的头皮隐隐作痛。Tony刚给他修完发型,用粗糙的刷子在他的后脖颈上掸了掸。

“行吗,小帅哥?”Tony一脸骄傲,“明天一定让你亮瞎全场人的眼睛!”

瞿藻没说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刚才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改变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去思考陈慈能不能接受。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怕陈慈觉得他胡闹,怕陈慈跟他生气了,不理他了……

而冷静下来之后他开始想,如果是“陈早”染了这么个张扬的发型,陈慈会怎么样?

会端起哥哥的架子教训他吗,还是会同样地纵容和宠溺,觉得小早怎样都很好看?

过去他在陈慈的身边作天作地,有多少容忍是陈慈给予他的,又有多少是他从“陈早”那里偷来的?

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陈早的存在,却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Tony递给瞿藻一个收款码:“小帅哥,麻烦你结一下账。”,“不要太难过了。其实我妈妈也是二婚,但她告诉过我,再亲密的爱人也比不上自己的家人亲……你妈妈就算找到了新的幸福,也一定会把你放在第一位的,毕竟血浓于水嘛,对吧?”

瞿藻点点头,沉默地付了款,走出造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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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凌晨,主街道仍旧灯火通明,饭店和酒吧的大门不断吞吐着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穿过宽阔的马路,勾肩搭背,精致的妆容被夜色溶解,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瞿藻终于累了,随意坐在街沿,等黎明一到就去参加他妈妈的婚礼。

“帅哥,有火儿吗?”一双恨天高停在他的眼前,小腿纤细笔直,大腿的一大半都露在空气里,裙子是要遮不遮得短。

瞿藻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不抽烟。”

“不抽烟?”高跟鞋在他身边坐下,路过的出租车骤然减速,司机冲着他们吹口哨。“我穿安全裤了傻逼!”高跟鞋朝着车屁股大喊。

“你不开心啊?”高跟鞋又对瞿藻说话,瞿藻终于抬起头,和高跟鞋的主人对视。对方长得很美,朝他嫣然一笑,“大半夜蹲在这里,如果不是为了泡妞,就是非常不开心。”

“嗯,明天我妈二婚。”这是这个晚上,瞿藻第二次告诉别人这件事。

“这是好事啊,女人在任何年纪、任何状态,都有权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女生从身侧的小包里掏出烟,又掏出火机,“你不喜欢你新爸爸?”

“我爱上了我新哥哥。”瞿藻告诉她,“但我哥爱的不是我。”

“厉害了弟弟!”女生掸着烟灰,很大声地笑,“这是什么家庭伦理大戏?!”笑了一阵,女生又恢复冷静,“没事儿,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认识好多个哥哥,回头把他们介绍给你。你要是想换个口味,姐姐这儿还有叔叔款……”

“瞿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瞿藻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谁。

陈慈走近,见瞿藻没有马上回头对他微笑,觉得瞿藻肯定是因为头发做得不好看而生气了。也是,要不是熟悉瞿藻穿着的那身衣服和坐姿,单凭他现在的发型,陈慈估计也认不出他来。

他在瞿藻的另一侧坐下来,没加什么主语地问:“新朋友啊?”

“啊对对,”女生主动跟陈慈打招呼,“嗨,我叫Kitty,看到小帅哥一个人坐在这里,就跟他聊一会儿。”

陈慈客气地跟她笑笑:“小藻在等我接他回家。”他站起身,拍拍瞿藻的肩膀,“我们回家吧。”

瞿藻想要拒绝,却突然想到之前他彻夜未归,陈慈就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找他……他抬起头,陈慈今天没穿家居服,看上去体面了很多,他的手里攥着车钥匙,猜不出他找了多久,找了几条街。

陈慈递出一只手给他,瞿藻还是握上了,借力站起来。陈慈微仰着头,看了他一阵,又摸了摸他的白金色的头发,他的头皮上的疼痛立刻就消失了。

“还是很好看的,”陈慈安慰他,“你的皮肤白,能驾驭这样的发色,很出众也很有活力!”

“嗯……”瞿藻吃力地对他笑了笑,“哥哥喜欢就好。”

“哥哥?”一旁的Kitty也站起身来,把烟摔在地上,踩上去,“你就是哥哥啊!”然后发出欢快的笑声。

“小藻,我们走吧。”陈慈不怎么喜欢Kitty,捏了捏瞿藻的手,拉着他离开了。

陈慈把瞿藻送回家就出发去陈新霁那里,明天一早他还要跟着他爸去接亲。其实他早就应该过去报到,但瞿藻手机没电失联,他怎么不知怎么一直心慌,总觉得要出事,干脆出门去找。

这次又是直到看到了瞿藻,他的心才安然落回肚子里。

出门前,他吻了吻瞿藻的额头,瞿藻却突然发了狠,捏着他的下巴深吻他,吻得很重,让他很难享受。

“怎么了?”结束后,他的嘴角被咬破了,抽了张纸巾止血。他和瞿藻开玩笑:“这么舍不得哥哥走啊?”

瞿藻静静看了他一阵,眼睛里多了他读不懂的情绪,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瞿藻就突然转身,回到主卧大**躺好,“你走吧,陈慈!”

陈慈一乐,哄着他说:“明天的仪式一结束,我们就直接回家,我好好陪你,好不好?”

瞿藻没回答,陈慈也没多想。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陈新霁等得不耐烦了。

明早出门迎亲之前,他们父子俩计划先去看看他的妈妈和弟弟,陈家要迎来新的成员了,他们想得到庇佑与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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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茹果然对瞿藻那一头金毛不满意,看到他的时候脸都要垮了,“你怎么……”

陈慈赶快跳出来,帮他解释说:“这是现在最时髦的发色,小藻马上就要去学校报道了,这头发肯定能让大家对他印象深刻!”

沈茹将信将疑,勉强给陈慈一个面子,对瞿藻说:“等你开了学,风头出够了,就马上染回去!”

“到时候我帮您监督!”陈慈横在他们母子之间充当和事佬,哄着沈茹说,“阿姨,今天是属于您的一天,开心一点嘛,摄像老师还在拍花絮呢。”

听到这里,沈茹立刻扬起嘴角,快速转换心情。而后她按照摄影师的指导,和瞿藻一起拍摄了几个互相整理头发的镜头。

仪式正式开始,瞿藻牵着沈茹的一支手,在银白色的灯光下走过红毯,将她的手放在陈新霁的掌心里。而后他走到舞台的侧面,站在陈慈的身边。

这是M市最大最豪华的婚宴厅,台下坐得都是有头有脸的宾客,不能坐客的地方填满了重瓣玫瑰。仪式的每个环节都进行顺利,陈慈作为家属代表上台致辞,换得不少眼泪,就连陈新霁的眼眶都泛起红。

仪式结束,喜宴开始,新人去休息室换衣休息。

陈慈示意瞿藻跟自己到后台,亲亲他的脸颊,问他:“怎么今天心不在焉的,舍不得阿姨结婚吗?”

瞿藻忍了一天,感觉快要窒息了,冷冷地问他:“你觉得如果你妈妈看到了今天的婚礼,她会怎么想?”

陈慈愣了一下,有些讶异瞿藻的脑回路,隔了一阵才回答:“她……大概会祝福我爸爸吧,她很爱我们,会希望我们都能幸福。”

“那你弟弟呢?”瞿藻直直盯着陈慈的眼睛,问他,“你觉得陈早会祝福我们吗?”

陈慈的表情都僵了,怔然望向瞿藻,神情复杂。

见他不说话,瞿藻继续问:“你觉得陈早能接受自己的替代品操他的亲哥哥吗?他能接受自己的亲哥哥叫着他的小名高//潮吗?”

“瞒着我好玩吗?”瞿藻不知不觉哭了,“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对我那么好,为什么啊?”

“是我长得人见人爱,还是你太喜欢我妈妈了?”

陈慈的眼神聚焦,郑重地看着瞿藻,“小藻,你冷静一点,我可以跟你解释。”

“哥哥打算怎么解释?”瞿藻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我真的太好奇了,我在你眼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我们俩这样的关系,其他人又会怎么看我们呢?”

“什么意思?”陈慈察觉出不对劲,连忙追问。

“既然所有人都不打算告诉我陈早的存在,那我来让所有人都记得我的存在吧!”瞿藻苦笑,“为了让大家记住我,记住我们,我准备了一个视频,带大家好好了解一下咱们俩的关系。让大家都看一看,陈慈和小藻,这对兄弟的感情有多好。”

他去拉陈慈的手,却只触碰到冰凉的指尖,陈慈抽开手,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你究竟做了什么?”

瞿藻看着自己落空的掌心,缓缓说:“现在这支婚礼视频之后本来该播放婚纱照拍摄的花絮,但我把视频换了,到时候大家就能看到我们平时玩得那些小游戏,听到你陶醉地叫着我的名字,听到我们接吻和做/爱的声音。”

“不过你放心,哥哥,我给你打了码,我才舍不得别人看到我的哥哥,你也舍不得别人看到你的小藻吧?”瞿藻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播放的这支视频还有30秒结束,你选择可以留下跟我解释,也可以选择去场控室阻止视频播放,选择权给你了,你选吧。”

“瞿藻!”陈慈皱着眉头,警告说:“你在这里等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解释过了你就会懂了。”说完转过头,小跑去舞台另一侧的控制室。

呵——瞿藻轻叹。

哪有什么视频啊,他怎么会拍,又怎么会舍得给完全不认识的人看?

只是在陈家的名声和瞿藻之间,陈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罢了。

好荒唐啊。原来陈慈的爱是这样的啊。

瞿藻想过,如果陈慈留下来跟他解释,不管他说什么,怎么说,他都会相信。陈慈可以说,你是你,陈早是陈早,从一开始你们对我来说就是两个人。瞿藻会信。

陈慈可以说,可能从一开始,我确实把你当做小早,但在后来的相处中,我一直把你当做瞿藻,你就是你,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瞿藻也会信。

陈慈还可以说,你和我爸爸,和我弟弟对我来说同样重要。瞿藻也会信。

陈慈还可以说爱他,那样的话瞿藻不仅会信,而且会吻他,比现在还要爱他,超越一切地爱他。

可陈慈什么也没说,只让他冷静。

所以瞿藻决定走了。

仪式会如常进行,除了他没有人会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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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实是,这一天对在场的每个人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瞿藻和陈慈都没有发现,他们的争论全都一句不漏地传进身后虚掩着门的房间里,那是新娘休息室。

瞿藻离开后,里面的女人一直在尖叫,浑身剧烈颤抖,不停地痛哭。

他贴着婚宴厅的一侧的墙壁走着,路过今天的新郎官陈新霁,对方正被人群簇拥着,众人嚷着让他干掉手里的酒。

陈新霁仰起头,酒盅刚碰到嘴唇,一旁正在侍菜的服务生突然钻了出来,扑到陈新霁的身上。

当他被众人拉开时,已经在新郎官的腹部留下一把刀,大半截刀身都戳进新郎官的身体里,带走了他满脸的喜气。

新郎的红色长袍被染成深红色,身下的地毯上晕开一团蒲公英状的血迹。服务生大笑不止,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扔向高空,随后被人镇压,整张脸都碾在地毯上。

他胸前的名牌在挣扎中掉落,弹跳出去,滚到赶回来的瞿藻的脚边:【吴南春】。

像冥冥之中的诅咒。

他才刚从一场由吴南春制造的噩梦里苏醒,转眼又被扯进了另一场由他制造的噩梦。

命运啊,怎么就是不肯放过他呢?

漫天的纸片雪花一样落在地面上,瞿藻就是纸片上的主人公之一。

从出狱那天开始,吴南春就在筹备这么一天。他要将当年指控自己坐牢的小孩,判了自己三十年的法官,全部都推入地狱。

只是命运似乎格外垂青于他,当年的孩子和法官竟然要成为一家人了。这家人可真有意思啊,仿佛在给他一个舞台,邀请他大展拳脚一样!

所以他暗中记录下海岛上瞿藻和陈慈的深吻,记录下酒店的住房记录和物品消耗,然后全都呈现在小小一张传单上。怕知道的人还不够多,他还特意联系了几家娱乐媒体,让瞿藻和陈慈这对爱侣和他们的父母一起,让全世界来见证。

唯恐不够资格参加婚礼,他又面试了酒店的服务生,跟人换了三个班,总算能自由进出宴会厅了。

吴南春被人扣在地上,嘴唇已经磨破了,仍不忘给陈新霁送上祝福:“新婚快乐啊,陈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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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血……狗起来了吧?(真诚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