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的春风并不让人沉醉。

融化的冰雪是脏灰色,泥泞的地上没有草,树梢也是秃的。沙尘暴从北方袭来,把天空染黄,每年春天,城里人都要过几天灰头土脸的日子。

一路上,耿京川也不知迷了多少次眼睛。饶是他长了又浓又长的睫毛,也挡不住漫天扬尘,更不用说耳朵和鼻孔。走到楼下时,他感觉自己嗓子里也进了沙,干涩刺痒,口渴难耐。

这种渴让他起住地下室的日子,无论是扬沙天回家还是半夜酒醒,一口热水都是难得的奢侈。大多数时候,他只能去公共水池,用冰凉的生水解渴。

如今那种日子早已远去,他过上了另一种生活。

耿京川用钥匙开门,客厅里水汽弥漫,飘**着温暖的肉香。茶几上的电脑正在放音乐,维瓦尔第的《四季》,夏之第三乐章。

他向里一步,看到冷炽背对着自己站在厨房门口,正随着欢腾的旋律弹空气吉他。他甩头扭腰,玩得不亦乐乎,发现耿京川就红着脸笑笑,朝他招手,邀请他一起快乐。

“夏三太金属了!就那段小提琴,特别适合改吉他速弹。”他闭上眼睛,做了个**的表情,“直接起飞。”

耿京川笑出了声,烦躁一扫而空。

冷炽仿佛有种天生的感染力,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把情绪传给别人。台下如此,台上亦然。没人比他更适合做主音吉他手,耿京川也不能,他是日蚀乐队不可替代的弧光。

这样一个人,居然是主动找上自己,耿京川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

“哥,你有事?”

“没有。我在想,你怎么这么高兴?”

冷炽把他让进厨房,灶上炖着满满一锅牛肉,汤面热气蒸腾,诱人地翻滚着。

“前几天卖了张画,今天收钱,搞点好吃的庆祝庆祝。”冷炽用筷子夹了块肉,忘了吹就放进嘴,烫得话都说不利索,“还差点意思,再焖半个小时——你饿不饿?”

耿京川不自觉地摸摸肚子,到底没好意思点头。

冷炽也没期待他回答,自顾找了只碗,连汤带肉地盛了一碗,递给他:“先垫巴垫巴。”

于是耿京川不再客气,接过筷子,站在厨房喝了一碗汤。热气进入身体,从喉咙到胃肠都感到熨帖的滋润,耿京川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不错。”

“这是巴音给我的菜谱,他们老家的做法。” 冷炽得意地笑。

“巴音怎么没来?”

“他没空,接了个配器的活,这会儿正录着呢。卫卫和老万出去郊区玩了,度假村,得明天早上回来。”冷炽翻出两个饭盒,“人人有份,明天给他们捎过去。”

耿京川看了一眼锅里,的确是两个人吃不完的分量。温暖的感觉从胃向全身扩散,他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开口却是:“我去洗个澡。”

他不擅长应付这种情绪。

对陌生人,他勉强能客套甚至吹捧,对身边的人,他反而表达不出友善。这些年他最多和冷炽、巴音勾肩搭背,用肢体表达亲近。他宁可喝下一打啤酒,也没法当面对他们说句“有你们真好”。

耿京川从浴室出来时,冷炽正在往餐桌上摆啤酒,见他走过来,便扔给他一罐。

热水澡后的冷饮最是享受,耿京川坐到桌边,一口喝下半罐。

这才叫生活。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惬意地想。

可惜这种生活早晚会结束,他们不可能永远住在一起。终有一天,冷炽会找到自己的归宿,搬出他们的生活。由奢入俭难,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还能不能适应孤身一人的日子。

“来——了!”

冷炽直接把锅端上桌,耿京川配合地捞了本杂志垫在下面。糙货与情调无缘,不用刷碗才是最实际的。

“其实我练了好几天,想把这段改成吉他。”冷炽开了罐啤酒,捡起开饭前的话题,“前几天我在网上听到一段吉他翻的《月光》,弹得挺有意思。之前巴音总和我说,金属乐和古典乐是同源,我不爱听古典,对这句话一直没啥体会。听了那个人弹的曲,我突然发现,真是那么回事。咱们写过的最有感觉的地方,结构和感觉都有点交响味……”

他们边吃边聊,兴致上来时,冷炽把耿京川拉到自己房间,弹奏起来。

“话说回来,西方古典乐,那是人家的民乐。人家从小就在这个环境里泡着,怎么玩都有滋养,不怕枯竭。咱们是野路子,一直模仿也不是事儿,走不远。”

他又磕磕绊绊地弹了一段,忐忑道:“哥,我这么说,你不生气吧?”

耿京川摇摇头。

很奇怪,换个人发表这种对乐队整个否定的言论,无论有没有道理,他的第一反应都不会愉快。冷炽的话却让他陷入沉思。

“我见过别人的尝试。有人直接用摇滚改编古曲和民歌,一股布鲁斯味,还丢了原作的灵魂。还有人在乐队安排民乐手,古筝笛子唢呐之类的,换掉主音吉他手,或者让主音配合民乐。”耿京川举了几个例子,都是冷炽听说过的乐队。

“但是我不想这么做。首先是他们的路子还是传统摇滚,直接塞个民乐还是水土不服,糊弄老外还成,对自己人就露怯。再就是捷径都被人走完了,咱们没必要跟风。还有就是……”

他看着冷炽:“我不想动你。民乐手好找,改编古曲,咱们也有能力做得更好。我就是想留住你的部分,不仅要留,还不能改。”

冷炽有点不好意思:“嗨,这倒没事。”

“不行。”耿京川断然道,“你是乐队的灵魂。”

“哎哟我……”

冷炽“我”了半天,“我”出一个大红脸。耿京川突然说这种话,他完全不能适应,整个人在原地发烧,好半天才缓过劲:“不至于不至于,吉他手满地都是,会玩民乐又喜欢摇滚的才稀罕……”

见耿京川要坚持,他赶紧打了个岔:“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会唱戏?”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你开嗓和别人不太一样,像唱戏的吊嗓子。我早就发现了。”冷炽比划了一下姿势,没敢发声。

“我那不叫会唱,照猫画虎罢了。“我小时候住县城里的平房,邻居是个戏班子的老板,比我爸岁数大。这老头会的活儿挺多,能唱也能弹,但他接不着唱戏的活。县城和周边的村子,谁家办事,他就带几个徒弟去伴奏,唱歌,唱的都是流行歌曲。”

“你跟他学过吗?”

耿京川难得地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那时候我不好好学习,整天在外面玩,有时候就逃课……跟他们干活。”

冷炽差点呛到。

“红事白事都有,还能蹭席吃,挺好玩的。”

“真没想到。”

“我爸知道了,差点揍死我。” 耿京川低头笑笑,去客厅取了两罐啤酒,“那次真是,揍得我在**趴了好几天。”

“你爸经常揍你吧?”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有事没事,先揍一顿再说。”

冷炽大笑:“你跑这么快,都是你爸给练出来的。”

“还真没准。”耿京川也笑了,和他碰碰易拉罐,“总之,我会唱的戏都是看老头教徒弟,偷偷学的那点。”

“你真有天分,天生就适合搞这个。”冷炽由衷感慨,“可惜你后来去了体校。咱俩的经历简直一模一样,都是半路出家玩摇滚。”

“谁是科班摇滚啊?”

俩人都乐了。

“艺术相通,你才是真的有灵气,能文能武,我可没那两下子。”耿京川也说出心里话,“哪天你玩够了摇滚,依然是艺术家。艺术家不存在退役,我就没法再当运动员了。”

“说什么呢?你还打算改行?”冷炽带着醉意把他按倒在自己**,“你敢跑,我把你腿打折。”

“够狠的啊。”

耿京川笑着推他,冷炽却像在和他较劲,用双手锁住他的手腕,膝盖压住他的腿。他眼睛里有种奇怪的侵略感,也激起了耿京川的攻击欲。

“怎么着?现在就想废了我?”

耿京川用眼睛挑衅,果然换来更强硬的压制。他试着挣扎,竟没能脱身,不由绷紧肌肉。冷炽下意识地锁紧他的四肢,好像狩猎者制服猎物。

他们一脸勉强的自如,可笑地僵持着。冷炽的眼神剧烈地变化,有不可理喻的蛮横,也有极力掩饰的惊慌,还有反复出现的困惑和迷茫。

几秒种后,他翻身滚到**,用后背对着耿京川:“睡觉,困了。”

“嘿,你这人——”耿京川推了推他,后者没有反应。

“那我回去了?”

“晚安。”

“你什么毛病……”

耿京川气得想笑,这人一喝多就干些莫名其妙的事。他在冷炽旁边坐了一会儿,捡起啤酒罐,顺手带上了门。

春天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乐队未来的规划和演出之外的琐事都要耿京川亲自操心,还有日常的创作、排练,谋生,生理需求被压缩到只剩下吃饭睡觉。自从拆线,他就没动过那个心思,更不用说找人过夜。

也许是因为晚餐热腾腾的肉,也许是微醺的酒,又或者是刚才小小的运动,耿京川躺在自己**,感到隐隐的燥热。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解决办法也简单,手机里有许多姑娘,广撒邀约,总会有人回应。两个有需求的人一拍即合,只交流身体,不触碰心灵。整个流程他重复过无数次,早已驾轻就熟。

耿京川翻了半天手机,没找到一个有兴趣的对象。

为了那几秒钟的快感,要起床洗漱,穿衣出门,见面之后先聊天酝酿,不能直奔主题。前戏不能省略,过程尽量延长,对方**优先,最后轮到自己——他称之为“四项基本原则”。

做到这些不难,他只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完事之后她们总想聊点什么,除了抽烟,他只想睡觉。

她们聊起喜欢的乐队,眼里总是闪着憧憬的光,而他只能沉默。如果她们睡到性幻想中的乐手,情况会不同吗?还是会一样,拉着他们谈摇滚?

耿京川扔下手机,第一次觉得,这几秒钟不值得费此周章。

于是他解开裤子,开始**。

从**到**之间需要一段值得兴奋的幻想,耿京川闭上眼睛,选了段值得回味的经历。**是迅速的,

他身体健康,动了念头,几秒钟就准备就绪,释放就没那么容易了。

自己这双粗糙的手实在体验不佳,美好的幻想总被干涩的现实打断。他不上不下地硬着,在抽屉里翻出买安全套赠送的润滑液,拆开塑封。

在过期之前,它终于派上用场。这东西又凉又粘,和天然的体液相去甚远,抹匀了搓弄一会儿,倒是来了感觉。

耿京川回到**继续幻想,下身的触感让他想起湿热的口腔,指尖的茧像偶然刮蹭的牙齿,指腹则是柔软的舌尖。

他喜欢被吮吸,却很少被满足。没人能彻底吞下他的阴茎,硕大的头部就能填满口腔,其余的部分只能用手。这分裂的感觉令人焦灼,他要更紧更热的包裹,从上到下没有一丝缝隙——

喉咙,**,甚至肛门,只要是幽深紧致的洞穴。

他想插入。

手指圈成环形,他闯入幻想中灼热多汁的隧道。

快感簇拥而来,耿京川仰头喘息,喉结滚动。阴茎的火向四周蔓延,他绷着小腹抵抗,但是徒劳。欲火舔舐神经,上至锁骨下至膝盖的皮肤都开始发热,焦灼,渴望被抚摸。

他不再安于**,撩起上衣,露出腰腹和胸膛。

幻想中有双柔软的手贴上来,揉捏他起伏的腹肌,推挤他的胸肌。**在那只手心画圈,变得硬热敏感。

耿京川不隐瞒这个秘密,却也不主动把它送到别人面前。

他低沉地叹息,手指碾着那两点,揪起来又松开,像模仿一根色情的舌头。它拖着湿滑的**在皮肤上游行,描画肋骨两侧的肌肉,难练的前锯肌。它们的线条清晰紧实,仿佛肉欲的琴键。

又一双手加入弹拨,动作羞涩而迟疑,像新手般生疏。和之前的手相比,它们更粗糙,也更有力,划在皮肤上,如同自己的手。

耿京川不由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和他**相拥的不只是女人,还有一个男人。

他第一次和男人出现在同一张**,却没有反感,只觉得这是种新鲜的挑战。他说不清自己在挑战什么,就像起跑线上伏下身体,如箭在弦。游戏开始,他必须奔跑在前,像二十多年前那颗战胜亿万同胞的**,它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何冲锋。

耿京川不想让对方难堪,但这是本能。一个年轻,强壮的同性在自己面前俘获异性,他不由自主地冲动起来。

起初那男人很羞怯,在女人的撩拨下躲闪,很快,他就被本能控制,和自己一样兴奋。

耿京川目睹了一场汁水四溅的活春宫,没过多久,他就加入其中。

同样的器官,同样的**,他知道怎样让自己快乐,就知道如何让对方销魂。没有性别的隔阂,对方的快感他如同身受,自己的冲动对方也必然能理解。

就像和镜中的自己对话,一切都被反射回来,一切感受都是双倍。他比平时更渴望插入,渴望**,他要在他面前填满洞穴,他要用精液涂抹一条走过的路,他渴望他在这情欲之路上和自己共鸣。

于是他将他推入洞穴,如同亲身进入。

他在一旁观看,看对方激动得浑身颤抖,红晕从脸颊扩散到胸膛,他的阴茎和自己一样滚烫又坚硬,甚至在弹跳着发疼。看他插入时也近乎失控,快感也从脚尖直冲天灵。看他也变成**的野兽,狠狠地楔入又拔出,用血肉撞碎虚伪的墙,闯入真实的混沌,面对无解的迷茫。

他想看一看,那个发出豪言壮语的人能不能冲出这无边的困顿,是退回去做个安全的懦夫,还是杀出一条血路——

和自己一样。

耿京川很久没有爆发得这样彻底,**,身上,甚至地上都是白痕,一塌糊涂。

这画面很像他性幻想的最后一个镜头,他和那个男人额头相抵,拥抱着,把自己的气息涂抹在对方身上,在交融的体液中分享彼此的**。

但他不想回味。刚才的感觉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糟糕。他不能,也不该有这种幻想。

那可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耿京川掀起床单,把身上和地上的痕迹擦掉,然后卷成一团扔到墙角。到处都是罪恶的味道,他得去冲个冷水澡,哪怕几小时前,自己刚进过浴室。他这样想着,随便蹬上条裤子,走出房间。

冷炽也在客厅里。他手里拿着换洗的衣服,正要去洗澡。耿京川短暂地迟疑,随即转去厨房,接了杯凉水。

他一口气喝下整杯水,低头闻了闻双手和前胸,味道已经消散。然而刚才是幻觉吗?在客厅里,和冷炽错身那一瞬间,他闻到同样的气味。

新鲜的,浓郁的,仿佛刚刚喷射出来的,熟悉的味道。

好像那场幻想真的发生过,他们有过灵魂出窍的神交。

耿京川又灌下一杯凉水,感觉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