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炽坚决地否掉自己的推测。

肯定是因为刚打完架,肾上腺素还没代谢完。刚才挨揍的时候不也有这种心跳加速、身体发烧的感觉吗?回头问问耿京川,他搞体育的,比自己懂。

但这也太像了吧?

被他搂那么一下,就像躺在姑娘怀里,被她用双臂环绕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被姑娘抱着,麻酥酥的感觉是往下身走的,耿京川这一搂,自己浑身上下都麻了。再说,躺姑娘怀里,自己只想干那事,换成耿京川……

不敢想象。

一宿没睡,外加脑袋挨了几下,肯定是幻觉,肯定是。

就算不是,平时早上还晨勃呢,这会儿也该到点了。昨晚自己搞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姑娘,还搞了两次,现在还有冲动,说明自己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而且——冷炽又看看耿京川——如果不是自己,也不会碰到那帮人。耿京川受伤完全是因为自己,这种时候想那破事,还是人吗?要说上,也得让他上自己才过意得去……

他妈的,绕不开这事了是吧?

冷炽就着晨风搓把脸,小跑着追上去:“哥,麻药劲过了吗?疼不疼?”

“不疼。”

“想吃点啥?我去买。”

“都行。”

“给个大方向啊,咸的甜的?”

“……你怎么了?”

“快点,吃什么?”

“省事儿的,不要汤汤水水。”

“哎,那你先回家歇着,我去买。”

话音刚落,冷炽就迅速跑开,把疑惑的目光甩在身后。再站一会儿,心虚的感觉就卷土重来,他得在暴露之前逃离。

一觉醒来,窗外夜色沉沉,房间里只有呼吸的声音。

冷炽睡得不好,怪梦一个接一个:一会儿在漆黑的矿洞里求生,一会儿在被轰炸的小岛上逃命,一会儿又置身空无一人的美术馆,画中的人物像观众一样审视自己。

惊醒他的是最后一个梦,春梦。

他带着一身酸疼和冷汗走出房间,客厅里也昏暗寂静,没有人气。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耿京川房间的门关着,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睡觉,还是出门了。

他俩的门上有隔音板,敲门是听不到的,他们基本不敲门,总是直接推开。除了确实不能被打扰——比如“右手紧忙”的时候,门都是不上锁的,包括睡觉时。

冷炽站在耿京川的门前,手指抵着门板。轻轻一推,门就会开,以往都是这样。门开一线后,他会打声招呼,得到回应再进去。

此刻他的手就像冻在门板上,没有勇气向前推,又不甘心收回。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太依赖耿京川。

郁闷的时候,他请自己喝酒,烦躁的时候,他带自己跑步,困惑的时候,他陪自己疏解。学琴时,他毫无保留地教,加入乐队后,他送自己珍贵的琴。自己的每一个**和低谷,收获与迷失,苦与乐,悲与喜,也都在第一时间分享给他。

如果说自己还有什么无法和他分享,就只有这件事。

它是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最大的荒谬。

该如何告诉他,自己在他怀中,感受到无法理解的原始冲动?

该如何告诉他,他的胸膛坚实而宽阔,却和异性的柔软一样让自己面红耳热?

该如何告诉他,他的拳头那么硬,手指那么有力,搭在自己胸前时,也像姑娘们温柔的撩拨,让自己心弦乱颤,肉体燃烧?

或许这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

该不该告诉他这一切?

醒来之前,冷炽续上了几年前在地下室里,和他同床共枕时做过的梦。

那骑跨在自己身上,激烈地摆动着,如野马般暴烈的人,他终于看清了那是谁。

冷炽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紧蹙的眉头和飘**的长发,紧绷的肌肉上镀着金色的水光。他还能听见台上音域宽阔、充满力量的嗓音,在那时只能发出失控的变调的呻吟。还有他撑着自己胸膛的手掌,蒸腾的汗水,喷溅在自己脸上的**的热度……

这一切,这一切,到底该不该告诉他?

外面响起钥匙声。

耿京川打开门,人声像水一样涌进来,灌满房间。巴音、卫卫和万象拎着大包小裹在门口卸货,耿京川摸到灯开关。

“啪。”

冷炽像被抓了现行的贼。

他先声夺人地遮掩:“吓我一跳!”

耿京川也很意外:“怎么不开灯?”

“起来上厕所,”冷炽揉着眼睛,假装刚睡醒,“尿都被你吓没了。”

为了圆谎,他不得不去趟卫生间,顺便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洗了把脸,对着镜子脱下上衣。被衣服盖住的地方也有不少淤青,昨天还真挨了不少揍。

冷炽叹了口气,穿回衣服,低头看一眼下半身。那不省心的玩意早已服帖,躁动的热气也平复下来。他这才出去打招呼:“怎么都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卫卫瞪他,“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们一声,你是不是还想挨揍?”

冷炽惭愧地挠头。

在医院缝针时,耿京川特意嘱咐,别告诉他们。这些天他打算在家练琴,拆线后再和大家一起练。

他本想趁白天没人,去排练室取东西,没想到巴音在那里写鼓谱。随后,卫卫也杀到排练室。在众人逼问下,耿京川只好交代事情经过,他只说和人动了手,对冷炽的事一字未提。

“是我不让他说的。”耿京川解围道。

冷炽更加惭愧,想说出实情,耿京川却把他搂到一旁,小声道:“巴音和卫卫的气性比你还大,说多了,我怕他们惹事。”

“哥……”

万象被卫卫叫来时,按她的要求带了不少吃的。他把方便食品垒到沙发旁边,生鲜整理进一只袋子:“老耿,用下你家厨房。”

“随便用。”耿京川向他点点头,回头又拍拍冷炽,“这篇翻过去了。”

见他还愣在原地,一脸无地自容,耿京川笑道:“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去那边,给我炒个拿手的。”

冷炽也笑了:“我做,你敢吃吗?”

每个人都贡献了一个菜,连不会做饭的巴音也拍了根黄瓜。冷炽在塑料袋里翻出一包卤猪耳朵,切成细丝,拌了盘凉菜:“吃啥补啥。”

接下来的菜被卫卫和万象包揽,三个闲人就在沙发上看飙车炸大楼的爽片。

那对师生、同行,朋友,老板-雇员……总之无限接近情侣的两个人在厨房配合默契,有说有笑,把客厅的三个光棍衬得有点尴尬。

笑声不时传来,放在平时,冷炽可以和巴音搂抱一会儿,哀叹单身的凄楚。时过境迁,他心中有了点不清不楚的酸涩。他羡慕地看着巴音,这种可以关闭大脑,只用小脑观看的电影都能让他那么投入。

耿京川的目光也在影片上,一只手臂松弛地搭着沙发背,隔着巴音,几乎能碰到冷炽的肩膀。

他果真用手指弹了弹:“睡得怎么样?”

“还行。”冷炽借伸懒腰躲开,“就是身上有点疼。”

“待会儿我给你看看,抹点红花油。”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电影放到男主角抓着直升机的起落架和反派搏斗,冷炽假装投入剧情,和巴音一起凑到屏幕前。

耿京川落空的手指在沙发背上敲了敲,随即整条胳膊都收回来。

饭菜一道一道地上桌,除了冷炽等人的凑数菜,其余都是万象的手艺。众人吹捧了一阵,便落座开席。

今天桌上没有酒,耿京川不宜饮酒,大家集体养生。巴音闷头吃饭,偶尔蹦出句“这个好吃”。冷炽笑着揶揄卫卫,后者就灌他汽水。

也不知道她在坚持什么,万象看她的眼神肉麻死了。冷炽酸溜溜地吃菜,不时用眼睛瞟耿京川。他正和万象用汽水推杯换盏,交流烹饪心得,活像两个退休老头。

气氛过于平淡温馨,几乎看不出这是一伙社会的边缘人。冷炽自嘲之余,又隐隐地希望,这样的画面多一些,久一些。

他站起来,举着可乐一饮而尽:“来吧,友谊地久天长!”

众人纷纷碰杯:“地久天长!”

乐队有些日子没聚,没有酒也聊得难舍难分,如果不是耿京川和冷炽有伤在身,肯定要通宵刷夜。尽管他俩再三表示没事,其他人还是吃完饭就开撤,并在离开之前把一切收拾妥当。

耿京川半躺在沙发上,安抚完担忧的朋友,他终于不用再强打精神。

出门之前,他换了套干净衣服,头发却依然凝着血污。伤处连着头皮,一个星期不能碰水,他打算梳几天马尾挺过去,实在忍不住就盘个道士头,眼不见心不烦。

向来干净的人,邋遢起来就很刺眼,那一头血污看得冷炽心中难受。他又一次恳求道:“哥,我帮你洗洗头吧,保证不沾水。”

耿京川疲倦地“嗯”了一声,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摆摆手:“过来。”

“哎。”

冷炽以为他需要搀扶,便弯腰伸手。结果耿京川直接站起来,把他让到沙发上。

“趴下,让我看看。”

“看什么?”

没等他反应过来,耿京川就提起他的上衣,直接从头顶扯掉。冷炽只好趴下,用胳膊挡住开始变红的脸。

耿京川轻轻戳了几处伤,笑道:“你挺白的。”

“你第一次见啊……”

“是见过。可能是淤青显白,这会儿显得你特别白。”耿京川又拍了拍,起身去拿药。

冷炽疼得吸气,害羞变成羞愤交加:“报复是吧?”

“我像你那么小心眼?”耿京川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又拍出一声惨叫,“我是笑,你是得长点教训,别饥不择食。”

耿京川嘴上不客气,手上却很温柔。他搓热双手,用掌心揉开药油,轻缓地熨进皮肉。冷炽不但不疼,还觉得暖乎乎的。

“不错,身上有点肉了。刚认识你那会儿,你瘦得跟吸过毒似的。”

“正面更壮,上学时对A,现在差不多能挤出沟了。”

“这个劲儿行吗?”

“嗯,舒服……”

一开始冷炽还绷着劲抵抗,现在气消了,身体也彻底放松,眯着眼睛呻吟。耿京川按完他的背,顺手捞起他的胳膊,一段一段地捏,从肩头捏到指尖。

冷炽被按得又要睡着,直到耿京川搭着他的腰:“屁股挨踢了吗?”

“没有没有,腿上也没有!”

冷炽一个激灵坐起来,套上T恤。刚才的舒适让他差点忘形,本应该是自己照顾他,怎么又变成享受对方的照料。

他握住耿京川的手腕:“哥,洗洗吧,血都结块了。”

耿京川拗不过他,只得擦了手,按他的要求,侧躺在沙发上。冷炽打了盆热水,半跪着用膝盖撑住耿京川的头,小心地淋湿他的头发。

那么小的伤口,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呢?

干结的血碎成小块,又在他手上溶化,像许多疼痛的红线。他想起第一次上台时被琴弦扎进手指,此刻的疼痛不亚于当时。

他沉默着换了盆水,用湿手梳理耿京川的头发,直到水流变得清澈。清水冲不掉血腥味,该用点洗发水的。冷炽在手上搓出泡沫,才发现耿京川已经睡熟了。他毫无防备地枕着冷炽的腿,呼吸平静又深长,就像躺在自己的**。

“等会儿再睡,别着凉了。”

冷炽苦笑着,想伸手戳他,碰到他那一刻,又改了主意。他拈着耿京川脱在沙发上的外套,盖在他身上,用最轻快的动作完成剩下的步骤。

这人啊,好像有两幅面孔。人前凶神恶煞,恨不得一个人单挑全世界,放松下来又显得人畜无害,简直称得上温顺。

“笑什么呢?”耿京川仍闭着眼睛,声音毫无睡意。

冷炽又被他吓一跳:“你不是睡着了吗?”

“你笑出声了。”

“哦……”

“一惊一乍的,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虚?”

耿京川坐起来,按着头上的毛巾胡**了揉,冷炽怕他蹭掉纱布,赶紧抢过去仔细地擦:“慢点!你也太拿自己不当回事了。”

“习惯了。”

冷炽收拾东西,取来吹风机:“你想没想过处个正经的女朋友,能照顾你那种。”

“她照顾我,谁照顾她啊,我又不是过日子的人。现在这样就挺好。”耿京川笑笑,“你倒是挺适合二人世界的,粘人。”

冷炽脸颊一热:“我还不如你呢。万一找个跟我一样不靠谱的,俩人都得喝西北风。”

他把吹风机开到最高档,让轰鸣的风音截断对话。他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一切和情爱欲望有关的东西都像那盆血水,带来无缘无故的疼。

耿京川打了个呵欠:“所以啊,还是友谊地久天长吧。”

冷炽干笑着收了吹风机:“晚安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