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的演出越来越多,冷炽的工作免不了受影响。他算了下每个月请假扣掉的工资,决定换个活计。

毕业那年,美院弄了个小画廊,主要代理学生作品,偶尔有年轻老师的作品出售。这里的作品售价不高,但有美院背书,销路还不错。学生靠它勤工俭学,老师也乐得赚外快。年头久了,小画廊的业务越来越广,从美院出去的人也可以在这儿寄售作品。

冷炽回美院考察了一番,决定重操旧业,画画。

新作画出来之前,他先送去几幅毕业后的小创作试水。这些画都是抽象画,装了极简风格的铝合金外框,很适合挂在家中,送礼也拿得出手。没过多久,这几幅画就全部出手,变成存折上的数字。

冷炽顿觉有戏,遂翻出上学时所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全送到小画廊。不过这次只卖掉几张,都是和第一批差不多的抽象风格。于是他不再做新尝试,订了一批画框就开始批量制作——他觉得这不能算创作,充其量是迎合市场的“手工艺品”。

耿京川倒觉得商品画也挺好看,不用妄自菲薄。但他对冷炽的选择依然不解:“之前让你当艺术家,你非要弹吉他。这会儿又画回去,你折腾什么呢?”

“曲线救国懂吗?不会画画,我也当不上吉他手。这叫……以画养琴。”

“你就多余学琴。”

耿京川一边绷画布,一边叹息冷炽浪费天分。每天耳濡目染,他也学会了给“艺术家”打下手。这两位手劲儿都不小,不用绷布钳,徒手就能把画布拉得像新鼓皮一样平。

画布绷完,冷炽也不道谢,坐到耿京川旁边撩骚:“你怎么跟我爸似的,总惦记着‘为我好’。”

耿京川肉麻地把他推开:“我就是觉得可惜。”

“那行吧,我画画去,你再找一吉他手。”

“你敢——”

冷炽大笑,勾得耿京川也笑起来。笑过之后,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苦涩。

“说真的,我都两年没回家了。”冷炽看着地上的画布,耿京川看着他。

“没法跟他们解释。”冷炽搓了搓脸,一声长叹从指缝里钻出来。

耿京川无言以对。

他理解冷炽的困境,因为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这些年他在外漂泊,家中一切都由姐姐照料,姐夫代替他成了父母的半个儿子。他们从没抱怨过,甚至经常给他发某电视台办歌手大赛之类的信息。

这和自己的路毫无关系——他没法开口,只能笑着带过话题,说房子和地都留给姐姐吧,自己不缺钱也不缺人照顾,一切都挺好的。

他掏出烟盒,自己一支,冷炽一支。

万般愁绪化作两缕淡蓝的烟,在天花板上绕来绕去,系成解不开的结。

艺术家的生活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冷炽一次进账最多能吃三个月,三个月内还不一定开张。底层艺术家不比考前班助教赚得多,而且旱涝不保,除了自由,没别的优点。

与自由相伴的是焦虑。每天睁开眼睛,冷炽就得面对下顿饭在哪里,这几张画能不能顺利卖掉,这个礼拜有没有演出,什么时候凑够钱买个新效果器……一想起这些,冷炽就闭上眼睛,恨不能重睡一觉。

总算过上了画画弹琴的日子,心愿得偿,还有什么不知足呢?他说不清,只觉得还差点什么,心里有点隐隐约约的不痛快。

和耿京川喝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酒量越来越好了。之前能放倒自己的量,现在只是微醺。想浇灭这点不痛快,还得喝很多。

他不爱吐苦水,这样不但显得无能,还给别人添麻烦。反正自己一皱眉头,耿京川就二话不说地陪着喝,这就够意思了,说与不说都一样。

再说,自己有什么能瞒得住他?

为了让酒局快乐一点,耿京川特意约了个漂亮姑娘。她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女伴,一样的高挑时髦,活泼大方。

冷炽在台上放浪,网上话痨,面对真人时怂得一如既往,索性绷着脸扮酷。耿京川则有一句没一句地陪她们聊天,聊听过和没听过的音乐,聊电影、艺术,一切脱离生活的浪漫玩意。

都是他和冷炽早就聊过的东西。

冷炽忽然觉得没劲,这些话他和无数人聊过无数次了吧?也不嫌腻。他穷极无聊,忍不住观察这两个姑娘,待会儿谁会和耿京川提前离开?或者仨人一起?

这里肯定没自己的事,毕竟这一晚上,自己也没说几句招人喜欢的话。当然,也没人说自己爱听的话——他自然而然地想起小乐,和她相处总是那么愉快。唉,这姑娘怎么那么傻?听个歌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可她的爱是真的吗?自己在台上台下完全不一样,她爱的是吉他手冷炽,还是冷炽这个人?自己爱她吗?至今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炽在心中叹气,跟上其他三人碰杯的节奏,一口干杯。

出乎意料,四个人最终在饭店门口两两分开,却不是按最初的想象组合。俩姑娘手挽着手打车离开,俩男的一前一后走向公交车站。

耿京川双手插兜,在前面走得优哉游哉。

冷炽边走边回头,总觉得这结局不对,迟疑道:“今天……就这么完事了?”

“是啊,你还有别的想法?”耿京川喝得恰到好处,心情颇为轻松。

“你约她们就是为了吃饭啊?”

“不然呢?”

耿京川一脸坦**,冷炽反而问不出口,暗骂自己龌龊。结果下一秒钟,耿京川就勾住他的脖子,笑道:“早知道你这么饥渴,刚才就把话题往那边带一带了。”

冷炽血涌上头,脸皮热了。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不只是脸热。一想到耿京川的提议,他浑身都开始冒汗。冷炽拉开拉链,让冷风灌进领口,吹散这不正常的热气。

耿京川松开他,顺手把拉链拉回去:“你要的东西太奢侈了。”

冷炽默然。

“你总是那么理想主义——最纯的画才叫作品,能赚钱的就成了工艺品,那么好的姑娘扑上来,你非怀疑是不是真爱。你说你较什么劲呢?”

“好意思说我吗?徐立劝你写点俗的,你跟人家翻脸。和钱过不去,你比我还傻逼呢!”

耿京川气得想笑,碰上冷炽揶揄的目光,他就真的笑出来了:“你怎么那么有意思?”

“彼此彼此,你也挺有意思的。”冷炽重新和他勾肩搭背,“说实话,刚才还真动了点凡心。”

“我还以为你一心向佛。”

“女施主太尖,佛祖也得犯错误。”

“人都回去了,冷长老收了凡心吧。”耿京川也有点遗憾,他同样素了好些日子。要不是为了带冷炽散心,今晚肯定要彻夜放纵。

冷炽双手一摊:“无所谓,我射手座的。”

耿京川突然想起冷炽顶着飞机杯那一幕,顿时肩膀一麻,当场甩开他的胳膊。

后者面露不解,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躲什么啊?我又不爱用这只手。”

耿京川抬腿就是一脚,冷炽早有防备,笑着跳开。

“你用哪只手啊?下拨使那么大劲儿,那玩意不得撸秃噜皮——哎我操,你真踹?!”

“我看你就是五行欠踹。”

性与暴力大抵是一回事,一边受了压抑,就忍不住从另一边释放。

冷炽在公交车上安静了一会儿,下车后又忍不住犯贱,终于在走进家门时得偿所愿,被耿京川按在沙发上狠狠修理一顿。

分开之后,两人都有点喘。按平时的习惯,接下来他们应该各回各屋,有了前面那一段,这点日常就变得意味深长。

冷炽瞪着耿京川,胸膛起伏,双拳紧握,似乎打出了脾气。他说不清是什么东西郁结在胸口,比性压抑更深,更沉。他很想和耿京川动真格地打一架,你死我活,头破血流,然后痛饮狂歌,重归于好,那东西就会短暂地平息。

他相信,如果自己真的动手,耿京川也不会意外。因为他身上也有相同的东西。

耿京川坐到沙发另一端:“找个片儿看。”

冷炽点点头,搬出电脑,在茶几上翻硬盘。都是闷片,没有一点欲望。他后悔没搞点007之类的俗片,这会儿他只想看扒飞机、炸大楼。

他把电脑推给耿京川:“你找吧。”

后者没接,猝然问道:“有黄片吗?”

冷炽大窘,但不得不承认,耿京川想看的东西也是他想看的。他换了个文件夹,找出最喜欢的一部片播放起来。

是个挺纯情的亚洲片,年轻的男女演员接吻拥抱,黏糊糊地摸来摸去,搞了很久前戏也没进正题。他看这部片时从不快进,那无间的亲昵让他无比向往,浑身充盈着比性欲更饱胀的情绪。他可以久久地抚弄自己也不射出来,因为**之后,这情绪就会像火柴般熄灭,只剩下冰凉的落寞。

此刻他忽然失去了耐心,想换成直白露骨的欧美片。

屏幕上的男女仍在接吻,解不开胸罩背扣的情趣变得令人厌烦。冷炽看了一眼耿京川,快进到他们脱衣上床。应该再往后一点的——那对男女还在互摸,尽管男人那玩意竖得老高,看上去火急火燎。

“他俩真能磨蹭。换你你能忍这么长时间吗?”冷炽跷起二郎腿遮挡生理反应,同时用调侃掩饰烦躁。

耿京川没什么反应,他对这片子不大感兴趣。他也快进了一段:“分人。”

分人,还真是自己可望不可即的境界。冷炽自嘲地想。

屏幕上的两个人终于开搞。从这里开始,才有点黄片应有的水平。前面拍得太像三流文艺片,绷不住又放不开,让人半软不硬。

耿京川总算有了点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他同样跷着二郎腿,和冷炽心照不宣。

男女二重唱配上水花四溅的音效让人头昏脑胀,声音果然比画面更让人上头。冷炽隔着裤子摆正位置,又一次觉得弃画从音是正确的选择。

女主角即将**,叫声又高又飘。冷炽差点也跟着喘出声。他猛地站起来,背对耿京川,做了个飞机起飞的手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贴了隔音板的房门切断了那对男女的呻吟,冷炽三两下蹬掉裤子,把自己摔到**。

没抹润滑的手触感粗糙,带着点疼的快感更凶猛。他狠狠地操着自己的手,这比任何脏话都痛快直接。可黄片残留在脑子里的画面太软太温柔,仅靠这个他到不了**。

他随手拉过枕边的耳机,按下播放键。

Metallica推土机般的旋律灌进耳道,冷炽顿时浑身舒畅。他一条腿随着节奏的律动抖着,手里一会儿跟着James Hetfield下拨,一会儿跟着Kirk Hammett玩Solo。肉做的玩意显然不是真琴颈,没多久就被弹得发红发烫,濒临爆发。

这时候就没必要延时,跟着音乐**才是唯一的选择。他放肆地大叫,整个人弹起来又拍下去,拍得床板都跟着摇晃。

事后,他挂着空挡套了条裤子,打算出去冲澡。走到客厅时,他发现茶几上的电脑已经合上,耿京川房间的门开着,里面没人,音箱里播放着更狂暴的Pantera。

浴室的门锁着,隔门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那水声仿佛带着节奏,和电锯般的Riff如出一辙。

冷炽下意识地凑过去听,水声之下还藏着一线低沉的人声。水声的节奏越来越快,人声也逐渐升高,主音的Solo陡然拔上去,门内似乎也到达了**。闷哼之后,是一声叹息般的呻吟……

这声音过于震撼,以至于他呆立在浴室门口,里面再次传来响动时才恍然清醒,落荒而逃。

他心虚地反锁了房门,胸腔里像塞了个鼓机。他恶狠狠地骂了几句脏话,然后颓唐地钻进被窝。一件接一件的破事实在操蛋,回到家也躲不过。

还能往哪儿躲呢?

爱情敌不过性欲,理想为现实折腰,躲到哪儿才能让这操蛋的生活追不上来?

冷炽继续塞上耳机,James Hetfield念经一样地唱着《Whiskey In The Jar》——被女人背叛的倒霉劫匪在监狱里发牢骚。

还真是哪儿哪儿都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