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十八九岁的男孩子,他心里装的女子大概比皇帝的三宫六院还多,他们对女人的想法比厕所还要肮脏,但是与此同时,他们又向往最纯洁最美好的爱情,这是青春时代的一个非常有趣的矛盾。”——钱钟书

情欲上头的时候,冷炽就唱不出《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什么理想啊,价值啊,一切他觉得“更高级”、“更值得追求”的东西,都不如一个飞机杯实在。

这玩意虽然冰凉,总比布满老茧的手强。不过用这个就像吃快餐,偶尔为之十分爽快,天长日久,再好的胃口都会被搞坏。刚买的时候,冷炽很快就完事,现在阈值高了,怎么弄也射不出来。

冷炽撸得无聊,既颓且累,四仰八叉地躺在**。然而那玩意还竖着,上面还顶着个飞机杯,傻得要命。继续吧,腻了,收拾吧,又舍不得。

耿京川突然回来了。

俩人的“房间”只隔着个矮书架,站在门口可以说一览无余。他们错愕地对视片刻,异口同声:“操。”

房门砰地关上,屋里又剩下冷炽自己。

这回彻底颓了。

他羞愤地把飞机杯扔进垃圾桶,又抽了好几张纸盖住,从此对飞机杯产生阴影。他收拾好自己,打开门,发现外面没人。

过了半个小时,耿京川才拎着一提啤酒回来。

“你跟自己较什么劲呢?”他开了两瓶啤酒,“都快魔怔了。”

“我这不是想谈个恋爱嘛……”冷炽讪讪地缩着脖子,不敢看耿京川的脸,那上面一定充满恨铁不成钢,还有饱汉子对饿汉子的嘲讽。

“那你恋爱谈得怎么样了?”

冷炽默默地打开电脑,在通讯软件上找到一个联系人,点开聊天记录。耿京川凑过去一看,差点把啤酒喷出去。

通篇都是冷炽在和人家侃,从摇滚艺术侃到历史文学,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一开始对方还陪他聊聊,后来就只剩下一句:

“我就想跟你上个床,怎么搞得跟谈恋爱似的?”

这句话是聊天记录的最后一条。

“不以上床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耿京川双手在脑后交叉,倚在沙发背上。几秒种后,他突然想起什么,坐起来:“你没在这儿弄过吧?”

冷炽一言不发地瞪着他——在他搬来之前,自己当然是想在哪搞就在哪搞。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只好举起啤酒先吹为敬。

耿京川也没计较,举瓶回敬——谁不是从那时候过来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他不得不找话安慰冷炽:“这事儿,你不要太有负担,都什么年代了,是吧……”

“明白,‘人鸡分离’呗?”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比谈恋爱少省事,比单纯上床多点共同语言。”

冷炽放下空瓶:“你谈过恋爱吗?”

耿京川苦笑:“可遇不可求。”

他又要开一瓶啤酒,冷炽摆手谢绝。他有点喝不下。

“你今天不是在外面住吗?”他点了支烟,也给耿京川一支。

“操,别提了。”耿京川狠吸一口,“高中还没毕业呢。”

“啊?没成年?”

“明年高考,拿我减压来了。”

“不是,高中生自己住吗,她家长呢?”

耿京川捏着额头:“从寄宿学校跑出来玩的,还领了个同学。”

冷炽大为震撼,不知道是因为现在的小孩玩得太野,还是因为她带着同学赴这种约,亦或是耿京川对突然变化的人数毫无反应……总之,他惊得除了“我操”说不出别的话来。

虽然在道德上他不接受**,但心底的瘙痒又让他没法忽视。

冷炽百无聊赖地看论坛,把评论过日蚀乐队的帖子翻了又翻——没有新评论。他习惯性地失落一会儿,关上浏览器,打开社交软件。

除了那位不耍流氓只想上床的女士,好友申请里还有另一个女孩。冷炽也不能确定这是个女孩,因为她只有性别栏上写着女,名字是一串英文和数字,头像也是系统自带的动物。

通过之后,女孩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喜欢你。”

隔着网线和屏幕,冷炽的脸红了:“你是哪位?”

“我看过你所有的演出,包括第一次,你的手流血了。”

“真的吗?”

干巴巴的文字传达不出冷炽的惊讶,但同时他又好奇:“你为什么关注我?一般人不都是看主唱吗?”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一边流血一边笑。”

冷炽心想,我那时候笑了吗?

过了几秒钟,对方又发来一条:“你笑得像哭一样。”

冷炽扑哧一声乐了。

屏幕一闪:“抱歉,我是说,我觉得很感动。”

他迅速敲字:“不用道歉。”

“那天我一直看到最后,好多有名的乐队都来了。他们的表演很好,但是我觉得,日蚀乐队让我印象最深刻。”

“为什么?”

“你们有一种我很久没见的东西,让我回想起最初听摇滚乐时的冲击。”

“过誉了,其实那场我们演砸了。”

“我认为那是非常好的亮相。还有,我喜欢你的名字。”

冷炽的脸又红了,浑身**漾着麻酥酥的喜悦。异性的赞美总是让男人飘然,冷炽坦率地庸俗了。

那些天他魂不守舍,练琴时也经常走神,每天都惦记着快点回家,和这个未曾谋面的姑娘聊天。说是聊天,其实是姑娘单方面地赞美,他只是羞臊又不安地回应,同时期待更多。

然后他对耿京川说,自己恋爱了。

几个星期后,冷炽决定和她见面。

姑娘欣然同意,并给他发了张自己的照片。冷炽对她的长相本不抱期待,因为她的网名和头像是那么普通,他差点因此错过她。

照片的背景是每个大学旁边都有的那种便宜小饭馆,中间的姑娘却不像能在生活中遇到的那种人。她太漂亮了,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好像什么仙女来人间体验生活。

冷炽看了一会儿照片,觉得灵魂都要被净化。然而当天晚上,他还是做了个下流肮脏的梦。

赴约之前,冷炽狠狠地撸了一发,反复确认自己想起她的脸时,那玩意不会立正敬礼。可惜见到姑娘本人时,他依然能感觉到熟悉的躁动。

“我叫小乐,音乐的乐,也可以读成快乐的乐。”

某大学门口,她大方地先伸出手。

冷炽稍微弯腰回握,拽了拽上衣下摆。她纤细的,散发着香味的手让他起了反应。

“快乐的乐吧,我希望你能快乐。”

他虚伪地客套着,试图分散注意力。音乐当然是最好的话题,他双手插兜,好像故作深沉,其实是掩饰某个不太老实的部位。

“你这会儿看上去比台上年轻,我更喜欢了。” 小乐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浅蓝色的长裙轻轻地**。

冷炽的目光在地上扫了半圈,看到一双白皙的脚腕,不禁心跳如鼓,嘴上却说:“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夸人啊?”

“也不是,我只夸喜欢的人。”

“为什么啊?我哪儿那么招人喜欢?”冷炽真心发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如果说得出来,也许我就不喜欢你了。”

小乐双手在背后交握,俏皮地踮了踮脚尖。冷炽这才注意到她穿着双芭蕾鞋,衣服也是练舞蹈的女孩常穿的那种柔软又飘逸的款式。

他身上的躁动忽然消失了,心软得像她的裙摆。

“那个,我能牵着你的手吗?”

小乐笑着握住他:“你还可以去我家。”

不等冷炽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就拉着他跑起来。

那段路程既远又近,远得让他以为自己要跑出人间,奔赴梦中的天堂,又近得遗憾,还没来得及感受她发梢拂面的温柔,就来到旅途的终点。

这感觉离奇又恍惚,好像精神病患者的臆想,可那双温暖的、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又如此真实。他清晰地记得她掌心的潮热和颤抖,还有一种陌生的搏动,仿佛是她激烈的心跳。

小乐的家就在这座校园里,老旧的家属楼的顶层。她家里没有电视,一进门就是整面书墙,一张靠墙的窄桌上摆着各种奖杯证书,还有小乐演奏乐器的照片。

冷炽想起来,她曾说过自己的父母都是这学校的教师,对她要求极严。这经历他感同身受,不禁又对她生出怜惜。

他们在客厅矜持地坐着,身体却像互相吸引的磁极,靠得越来越近。

小乐红着脸站起来,说她家没有饮料,给他泡了壶茶。冷炽赶紧正襟危坐,逼自己做个正经的客人。她泡茶的动作很讲究,皓白的手腕翻来转去,一线清茶注入瓷杯,满屋子都是茉莉花茶的清香。

冷炽被这香气熏得醉了,恍惚地举杯,像喝酒一样往嘴里倒——突然就被滚烫的茶水烫醒。他嘶嘶地吸气,想端庄又忍不住疼,一脸扭曲地假笑。

小乐也笑了,她笑得越来越厉害,薄薄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手中的茶水也在摇晃。

“小心点,别烫着。”

他想接过茶杯,却不小心碰到她的手。

时间又一次发生扭曲,在那一刻如同静止。凝固的目光和慌乱的心跳矛盾地冲突着,直到把这脆弱的安静打破。

小乐不知道用什么动作,鸟一样轻盈地落在他腿上。于是冷炽的某根弦像那根一弦,绷断了。

事后他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当时的慌乱,唯一的记忆是胸口揪心的疼,剧烈的心跳和窒息般的缺氧。小乐的长发包裹着她羞涩的身体,甜蜜的香气颤抖钻进他的鼻腔。所有的感觉都以颤抖的方式传递着,像不停跳动的电火。

冷炽平生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浑身**着拥抱一个女孩。他的肉欲喷薄欲出,而内心充满柔情,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弓着腰,执拗地避免阴茎碰到她的身体。

小乐却喘息着搂住他,柔韧的长腿夹住他的腰,一点一点凑近他不愿意靠过来的器官。在被他进入之前,她的双唇离开他的嘴:

“我爱你。”

冷炽像被热茶烫到般弹起来,错愕地跪坐在她双腿之间。

这个字太沉重,太炽热,如同沸腾的瀑布劈头盖脸地浇下来。他努力说服自己,他也是爱她的,至少很喜欢……然而,他爱她什么?美丽的肉体,热烈的勇气,还是那些温柔的赞美?

可谁不爱这些呢?

那个丑陋的春梦突然涌上来,如同冲到嗓子眼的胃酸,让人恶心。冷炽忍不住想吐。

小乐迷蒙地坐起来,不安的目光像两柄利剑插在他胸口:“对不起,我是第一次,太激动了……”

冷炽痛苦地按住她的肩膀:“对不起。”

他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逃一样地离开小乐的家。

他努力不去听身后的哭声,夺路狂奔,让风声灌满双耳。可小乐的回声反复撞击着他的心脏,他不得不停下来,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耳鸣屏蔽了哭声,眼前的金星模糊了她的残影。

冷炽跌跌撞撞地逃回自己的住处,颤抖着双手开门,他只想钻进被窝,在黑暗的包裹下逃离一切。

耿京川被他撞到一旁,惊讶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冷炽沉默地脱鞋,上床,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太脆弱,于是拎起电吉他猛弹一气。没插电的吉他发不出琴声,只有弹棉花般的嘣嘣声。

这种破坏性的弹法让耿京川眉头紧锁,掰着他的手,阻止他糟蹋琴弦。等他平静下来,耿京川才把吉他竖在琴架上:“掰了?”

“不知道,”冷炽愣了一会儿,又说,“应该是吧。”

耿京川摸出两根烟,给他一根,点着:“你是不是吓着人家了?”

“她说她爱我。”

耿京川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他默默地坐在冷炽身旁,揉了揉他的脑袋。

一支烟抽完,他回到自己的床边,拎来一只棕色的皮质琴箱。冷炽下意识地看过去,顿时吓了一跳。

这是原厂的Gibson琴箱,比自己的吉他都贵。

耿京川挥散烟雾,逐个扳开卡扣。冷炽心脏渐渐提到嗓子眼,从那葫芦型的琴箱判断,里面八成是把Les Paul。

确实是一把Les Paul——1957年限量复刻版,黑色漆面金色包边,金色金属配件,整块桃花心木琴体,镶嵌珍珠贝的22品乌木指板,双-双拾音器,比Jimmy Page那把黑美人少一个双拾音器,但其他细节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一把旧琴,面板和背面有伤,金属配件也有点氧化,但音色依旧饱满华丽,低音温暖醇厚,高音明快硬朗,几乎没有岁月痕迹。

冷炽完全被吉他吸引,短暂地搁置烦恼:“这是谁的琴?”

耿京川轻轻抚摸着琴颈:“我的。”

“我怎么不记得你有大G?”

“这是我的第一把好琴。缺钱的时候,我把它卖了。”

巴音说过,他为了给庄仲治病,把自己的吉他都卖了。耿京川的每一把琴都精心保养,自己用过的那把Suhr光亮如新,MusicMan的漆面也毫无磨损,可这把琴的背板和琴颈都有明显的伤,一定是它后来的拥有者没有珍惜。

冷炽叹了口气:“回来就好。”

耿京川点点头,把它递给冷炽:“送给你了。”

“什么?”

“送你了。”

滚烫的瀑布又一次拍下来,冷炽听见自己的牙齿在碰撞,嗓子里挤出艰难的声音:“你们一个一个的,都让我接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