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室装修完成,所有人都很兴奋,除了耿京川。他坐在一旁静静地抽烟,看年轻的朋友们一会儿摸摸隔音板,一会儿翻翻资料柜,找出喜欢乐队的唱片,往旁边的二手唱机里塞。

唱片是卫卫的收藏,这会儿成了乐队的公物。她的表情依旧淡漠,话却比平时多,每张专辑的故事她都能讲很久,尽管她在努力地言简意赅。

巴音看上去也很平静,只是一遍一遍地擦他的鼓,它们已经蒙尘多时,终于得见天日。

发自心底的高兴没法掩饰,即使再努力扮酷,眼睛里的光总是跳跃的。耿京川也不例外。

这点光逃不过冷炽的眼睛。

他把耿京川从沙发上拉起来,勾住他的脖子晃:“装什么深沉呢?”

“你又不是第一次来,跟着激动什么?”耿京川掐灭了烟,冷炽疯起来不管不顾,手背差点戳到烟头上。

为了省钱,排练室的装修活几乎都是他俩亲自动手。做不了的活,冷炽就请来自己在装修公司打工时混熟的师傅。工钱虽然是市场价,料钱却省了不少——跟这些人一起去建材城,当然不会吃亏。

不仅如此,冷炽还跨界当了把室内设计师。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提供一点小小的美学参考”。实际上,耿京川享受了甲方的待遇,只提供了诸如“简单点,低调点”的关键词,他就把细节落实到位。

最后的成果冷炽自己都很满意,耿京川更是没话说,直接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就像这会儿,冷炽用力地箍着他:

“那能一样吗?今天这叫开业大吉。咱们总算有自己的地盘了,老板,你不想讲两句吗?”

“谁是老板……”

耿京川掀开他的胳膊,脸上却微笑着。他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咱们就再试一次吧。”

“试什么呀?”

冷炽故意起哄,向巴音和卫卫使了个颜色。所有人心照不宣地看着耿京川,非要他把场面话说完整。

“先给大伙道个歉。”耿京川站起来,“事情过去这么久,大家还愿意呆在我身边,我却一直消沉着,耽误着各位的时间,也辜负着各位的期待……”

“什么话?”卫卫也站起来。

巴音放下镲片。

耿京川低着头:“我知道大家心里憋着劲儿,我也一样,但我也真怕再出一个庄仲。这条路不好走,没准走着走着,就碰到你死磕也想不明白的问题。那个时候,我希望大家能坦坦****地放弃,别想不开。活着,比什么都强……”

冷炽皱眉头:“嗨,怎么打上退堂鼓了?”

“我没开玩笑。”耿京川抬起头,逐一和他们对视,“这是最重要的前提,如果大家不能好好的,乐队不如不搞。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朋友了。”

众人都有些黯然,然而短暂的沉默后,所有人都作出了相同的选择。

卫卫说:“你放心,这种事不可能再发生。”

巴音说:“乐队成与不成,咱都是哥们。”

冷炽说:“乐队和朋友,一个都不能少。”

耿京川深吸一口气,笑容渐渐加深:“那咱们就再把乐队搞起来。”

欢呼终于爆发出来。

卫卫的声音从笑声中穿出来:“新乐队叫什么名字?”

“就以乐队的第一首歌命名吧——日蚀。”

冷炽的世界突然寂静,随即被鼓点般的心跳声炸醒。耿京川接好音箱和吉他,用鼓机代替其他乐器,邀请他合奏《日蚀》。

他懵懂地接过自己的琴,右手下意识地拨了几下,被塞进一只拨片。

耿京川用脚点四下地,说一声“走”,冷炽的琴声就条件反射地流出来。音箱和效果器早已被调到他习惯的功率,熟悉的旋律填满陌生的房间,他瞬间找回了状态。

“要么让我飞翔,要么将我埋葬。不安分的骨头……”

冷炽第一次听耿京川用麦克风唱歌,每个细节都被电流放大,连呼吸都异常清晰。耿京川的嗓音本就极有爆发力,此刻如同真正的燃烧。冷炽只觉得热风拂面,前方是火焰的浪潮。

他自己的琴声则像一柄冷刀,劈开热浪的寒锋凛冽,火鸟自大地的伤痕飞出,直上云霄——

“翅膀流下的血,自由的酒……焚烧天堂,让光芒洒落大地。”

耿京川的长发随着他扫弦飘**,像黑色的烈马在驰骋。

那一刻,冷炽目眩神迷,被这纯粹的光芒灼伤双眼,闭上眼睛都能留下发光的残像。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如刀的琴声也击穿了另外几颗心,让它们流出沸腾的血。

庆祝当然是少不了的。

四个人在冷炽和耿京川的房子里涮火锅,一直喝到深夜,冷炽才想起来,卫卫没法像三个男人一样在这里通宵。美院和城中村只有一街之隔,卫卫再三保证她能安全回去,耿京川还是坚持要送她。

到最后还是喝得最少的巴音当了保镖,一直送到宿舍楼下,看着她上楼,才转身返回。

耿京川搬家后,终于可以大大方方请人到自己的住处。不过他从没带过任何人来这里,即使是巴音和卫卫,也是冷炽再三张罗,他才让人家上门。

冷炽笑他,你这人怎么跟动物似的,把自己的窝藏那么深。耿京川说,住处就是厕所和床,有什么好看的?①

这会儿他的床被折起来,变成了沙发。那本来就是沙发床。冷炽买它是为留宿的客人准备,结果直到耿京川搬来,它才发挥床的作用。

这回轮到耿京川笑他,你带人回来,就让人家睡沙发?冷炽也不脸红,我是那种随便和人睡一张床的人吗?

那晚的事被他们默契地忽略,当做无事发生。冷炽洗完澡总是裸奔出来找衣服,现在他不得不改掉这个习惯。

巴音回来时,耿京川正在客厅扫地。他穿着拖鞋和运动裤,绑了个随意的马尾。这个形象让巴音愣在门口,半天才反应过来:“川哥,你在家是这个风格啊……”

冷炽闻声从厨房出来打招呼,他也穿着类似的衣服,还学耿京川,把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扎起来——可惜只能扎起一小撮,像个鸡毛毽子。

巴音扑哧一声乐了:“你俩这也太像——”

两口子。

他没敢把话说完。

“哥俩是吧?”冷炽故意站在耿京川旁边,拨了拨头发,让自己看上去帅一点。

耿京川就当没听见,继续把地扫完,又去厨房把他没洗完的碗洗掉。冷炽讨了个没趣,只好去卧室准备铺盖。

他给巴音打了个地铺,自己躺上去滚了几下,怎么都嫌太硌。巴音比他瘦得多,躺上去能睡着才怪。于是他捡起枕头,扔到自己**:“跟我挤挤吧。”

巴音面露难色:“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还跟川哥睡过呢。”

“啊?”

耿京川面无表情:“要不你睡我这儿?”

巴音连忙谢绝。

这间房子如今被一分为二,用书架象征性地隔开,冷炽的单人床在里面,耿京川的沙发床在外面。躺下时,他们看不见彼此,却能听见声音,好像大学宿舍的上下铺。

耿京川刚搬来那一阵,冷炽曾经在入睡前怀着恶作剧的心思偷听。他想听到耿京川“解决问题”的声音,好在第二天嘲笑他。然而一个多礼拜过去,他也没听到那种声音,只有平静的呼吸和偶尔的轻微鼾声。时间久了,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巴音的睡相挺好,也安静,几乎没有存在感。冷炽躺得舒舒服服,完全没有那晚的尴尬——被窝里躺个男人也没什么嘛,他满不在乎地沉入梦乡。

然而后半夜,他还是在无端的燥热中醒来。

巴音的体温让他想起耿京川的裸背和隔壁的呻吟,在他醒来之前,这些感觉已经在梦中复习很久。

他甚至还复习了那个春梦,对方骑在他身上驰骋,动得十分暴烈。自己侵入那人的肉体,精神却被居高临下地碾压,完全不由自主……

冷炽忐忑地听了一阵,巴音和耿京川的呼吸都很平静,这才松了口气,悄悄下床,把自己关在卫生间。他头顶着瓷砖墙,飞快地摆平不服帖的器官,由于用力太猛,完事之后下身隐隐地疼。

活该!

这他妈叫什么事?

他胡乱洗了一把,开了半天换气扇,又狠狠喷了几下清新剂,才心虚地出来。

冷炽自己的床在里间,必须经过耿京川的地盘。他自以为脚步很轻,实际上也真的没什么声音,但他还是听到耿京川清醒的声音:

“睡不着?你那边挤不挤?不行就到我这儿来。”

冷炽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扶着墙缓了缓才说:“不挤。有点拉肚子,可能是羊肉没熟透。”

撒完谎,他突然想起自己刚才没冲水,一时找不出借口圆谎,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好在耿京川没注意,只是提醒他吃点药。冷炽连说几声不用,匆忙回到被窝。

巴音睡得连姿势都没换过。

冷炽再也没睡着,瞪着天花板捱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