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说寻常也不寻常,时间还是正常地过去,但因为余煦不在,家里就变得格外安静,显得体感上的时间流逝格外慢一些,让人不太习惯。

有一点余煦没说错,完全被迫断绝联系,和单纯的异地还是不太一样。

偏偏余昧没什么工作,该写的歌也写完了,待在家里只是无所事事,就愈发觉得无聊,只好想方设法地给自己找点事做,总好过坐在窗台上看风景出神。

他动用了一些娱乐圈里的人脉,去查了查余煦的生父生母。

这个过程倒是比想象中简单,他父母都算是有些背景的人,也不难找。

余煦——本名应该是齐冕——的父亲叫齐研,家里世代从商,生意做得很杂,名下涉及的产业也有很多,但是很典型的家族企业,从服装行业发家,传到他手里还没有没落的趋势,反而做了不少顺应时代的更新,隐隐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

有些出乎余昧意料的是,这些产业居然还和娱乐圈有所关联——主要是其中一个偏重设计的成衣线,和圈内不少公司都有合作,负责提供演出或是拍摄所需的服装。

怪不得能查到这些年来是他在资助余煦,大概也和他们公司有过交集。

这些是明面上能查到的,但除此之外,齐研这个人似乎也没有更多值得深究的地方了——结过一次婚,几个月前已经离婚了,应该就是那场所谓的家族联姻;没有任何业界丑闻,兢兢业业的家族继承人剧本,学历不算太出众,长相也普普通通,年轻时候还算得上清秀,现在人到中年,也就只是个放进人群一眼找不出来的寻常中年人了。

同行对他的评价大多是“温厚”“有礼”,也找不出什么明确的爱好,更不用说不良嗜好,倒是在做慈善,还出资办了一所小学。

余煦的长相应该更多遗传自母亲——他母亲叫徐一曼,相关的信息更少,因为没有照片,最初只靠一个名字,也没查出什么。

后来向蝶联系到一个他们合作过的媒体,早年是做报社的,说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从二十几年前的旧报纸找起,才意外找到徐一曼的信息。

舞蹈演员,在当地小有名气,红过一段时间,甚至在那个年代上过电视,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退隐了——找不到明确的原因,但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余煦出生的前几年,大概也和这个脱不了关系。

报纸的年代太久,有些图片在现在看来像素已经很低了,却还是能看出画面里的是个美人,哪怕化着夸张的舞台妆,莞尔一笑时依然有种很吸引人的明媚感。

说实话,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一眼,余昧就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余煦的五官轮廓明明那么冷,身上却还是有种讨人喜欢的温暖氛围。

他和他母亲很像,从眉眼到轮廓到气质,甚至是笑着看人时的神态,都很像。

淡出舞蹈圈之后,徐一曼做过一段时间的小学音乐老师,后来还是辞职了,不知是因为两情相悦的男友被迫和别人结了婚,走不出情绪低谷,还是单纯地不方便再露面。

之后的故事就是余昧听过的版本了——双方知情的婚外恋,生下余煦这个私生子,有过几年安稳的时光。

直到十一年前家族产业动**,齐研的父母要求他和联姻对象尽快生子,免得家业后继无人,又因为他不配合的态度起疑,怀疑他还和初恋女友藕断丝连——这件事当时似乎闹得很大,颇有些豪门恩怨的意思,双方家族借助外界舆论施压,业内不少人都有所耳闻,险些收不了场。

至于到底牵扯到多少利害关系,起因经过如何,有多少人知情、知道的又是不是原始的真相,大概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但结果就是齐研和徐一曼被逼无奈,只能把不到十岁的儿子带到孤儿院附近,伪造了一场“走失”的意外。

后来他们确实找过余煦,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在找,显然没过多久也就找到了,发现是他在资助余煦,就没有再来干涉。

余昧坐在钢琴前,听完向蝶发来的这些消息,抿着唇静默了将近五分钟,不知该怎么去评价这件事。

只是突然有点儿理解了之前余煦说的,不是恨他们,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短时间内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在这件事上,余煦的父母当然是有错的,但似乎又都是被逼无奈,也情有可原——扪心自问,如果是他站在那个位置,面对着那样的局面,似乎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选择。

但余煦又做错了什么呢,小小年纪被抛弃,成为家族斗争的牺牲品,如果不是恰好遇到他,大概还要在那个地狱似的孤儿院里挣扎很多年,哪怕最后被父母接回去,也不可能丝毫不受影响了。

他也不知道现在这样的结局,对余煦来说算好还是不好。

如果只是单纯的走失,或者单纯的被遗弃,余煦的心情大概会简单很多,可以明确地选择恨或是原谅。

但现在他只能“理解”“接受”,然后“放下”,走一条对双方都有利的道路,面对不了也迟早要面对,然后渐渐地权当无事发生。

就像他说的,唯一勉强能算是判断依据的,也只有他父母对那家孤儿院的经营情况是否知情,这一个问题了——如果明知道那里的条件有多不好,却还是选择送他进去,那那些模糊又复杂的诸多情绪里,至少还会留下一道清晰的恨。

然而站在他的角度也许想不到,余昧作为一个旁观者,或是一个社会阅历多一些的成年人,却多少有所猜测。

人的行为模式往往是统一的,他不觉得余煦的父母从小到大对他这么好,给了他一个充满爱的成长环境,却会故意送他去一个黑心孤儿院受苦。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知道这种三无孤儿院不负责任,不会主动报警或是联系父母,对余煦这样不能被外界发现的私生子来说,反而最安全。

至于他父母在这两个极端之间有没有寻求过平衡,也许有,但也只有当事人清楚了。

他把手机放到一旁,无意识地在钢琴上按了几个键,有些无力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不可能去找余煦的父母聊一聊,毕竟那是别人的家事,却也不能站在所谓旁观者的立场,却劝余煦放下或是原谅——哪怕余煦很听他的话,很可能真的会照做。

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一直陪在余煦身边,给他一条即使无法原谅家庭,也能有所依靠的退路了。

他又想起十年前他回到那个孤儿院时,第一次看到余煦的场景——连日阴雨后一个久违的晴天,有个小男孩站在铁栏门里,那个他曾经站过的位置,小手抓着生锈的栏杆,从狭窄的空隙里往外看。

眼睛很黑,是那种澄澈的、一眼能望到底的黑,映出一点阳光的痕迹,明明脸颊都脏兮兮的,却还是有种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气质。

幸好带他走了。

沉默良久,余昧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循着情绪,一个音一个音地弹奏,去写一首他自己也没想好主题,却想送给余煦的歌。

歌名会很简单,一个字,《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