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河略低了低头,才听清了路清尘口中吐出的那个“滚”字。

他霎时冷了脸,抓住路清尘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我劝你想清楚怎么说话。”他不紧不慢地盯着路清尘有些微肿的唇,“跟着我,不是和你商量,是通知你。你答应或者不答应的区别,在于过程是让你舒服还是让你受罪。”

“你会有报应的……”路清尘沙哑着嗓子,灭顶的恐惧和恨意已经让他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怎么会有如此恶的人像践踏蝼蚁一般,将别人的幸福和生活毁得彻底却毫不在意。

报应?方河笑了,他竟不知道这人这么天真可爱呢!拇指压上他的唇瓣,用力碾压几下,嘴唇更加红肿诱人了。回味了一年的美味就在眼前,十分软弱可欺,他忍不住覆了上去。可还没尝到滋味,嘴角就传来一阵剧痛,接着便闻到一股子血腥气,路清尘竟然发狠把他的嘴角咬破了。

趁着方河痛得嘶了一声,路清尘右手猝然抓向后方角落里的置物架,架子上的青花瓷滚落在地应声而碎。响声终于惊动了服务生,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

路清尘抓起一块碎片向方河挥去。

方河完全没料到看起来怯懦可欺的人竟会发难,本能退后半步,正待再上前想擒住他时已经晚了,原来这人根本不是要伤他,只是虚晃一枪,他的目的是逃跑。

等方河反应过来,路清尘已经踉跄着爬起来,趁乱跑出了包厢。方河气急败坏地躲开一地狼藉,推开堵在门口一脸懵逼的服务生,追了出去。

路清尘跌跌撞撞跑进大厅,饭店大门距离他不过几步。他的腿很疼,手在流血,眼睛也被泪水和汗水激得睁不开,他通通都顾不上,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开这里。

正是饭点,大厅里的客人和服务生不少,他顾不上别人惊讶的目光,只是不管不顾地狂奔。

他似乎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随后就被一个人揽住了肩。

萧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路清尘。自从上次两人一别之后,再没见面。萧墨偶尔会给他发个信息,像老朋友一样问问近况,路清尘也努力装作无事发生,仿佛两人什么也不说,就能回到以前。

萧墨在平洲的工程已经结束,这几天就准备回南城,今天和合作伙伴吃的算是散伙饭。吃完饭在门口道别之后,正打算去取车,就看到了狂奔而出的路清尘。

路清尘在萧墨连续唤了他几声之后,才认出了眼前人。萧墨几乎目呲欲裂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身上全是伤,他脱下自己的风衣裹住对方,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衣服。

你为什么这个样子?沈君怀就是这么照顾你的吗?

路清尘仿佛在即将溺亡的大海里突然抓到了一叶扁舟,长久的精神压制轰然倒塌,他整个人扑进萧墨怀里,放声大哭。

萧墨紧紧抱着他,心都要碎了。

方河站在酒店大厅里,远远看着这一幕,看来今天是不成了,得想个别的办法,让猎物乖乖走进笼子里。他并不觉得丧气,反而觉得有点障碍让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正想着,杜谦的电话打了进来。

“那小子不听话,中途还遇到了他的熟人,没办成。”不知道电话那端杜谦说了什么,方河无所谓地笑起来,“这事儿可由不得他说了算,得看我什么时候玩腻了。对了,我听陈老头说,这小子有个男朋友,好像是哪个大学的教授,你帮我查一下,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么情比金坚。”挂了电话,方河摸了摸自己被咬破的嘴角,有些意犹未尽地笑了。

萧墨将路清尘放到自己车上,看着他一身狼狈,终于还是怎么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句。

“先去医院好不好?”萧墨看路清尘稍微冷静了一些,又一次提出去医院的建议。

“我没事,不想去。”路清尘摇摇头,他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强打着精神说话,“一会儿君怀会来接我,我得回家了。”

萧墨神色有些烦躁:“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和谁起了冲突?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样——”

——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离开?

他看到路清尘紧握着双拳,骨节用力到发白,只能硬生生刹住了口里的话。

“我想回家……”路清尘有些混乱地翻找着自己的手机,抖着手指拨给那个熟悉的号码。长久的嘀声回**在车厢里,无人接听。等电话自动挂断,他又拨出去,依然如此。他又哆哆嗦嗦地调出微信界面,用了好久才发完那句“你什么时候过来”。

依然没有回复。

萧墨气极,一把将路清尘手里的手机抽出来,扔在后座。“别等他了,我送你回去。”说完也不顾路清尘反对,一脚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路对面,一辆黑色凯雷德停在街角,久久未动。

沈君怀看一眼手机上的连续来电和信息,无动于衷。他打开车窗,烟雾从车内涌出,他夹着烟靠在椅背上,脸色阴沉地看着路对面的餐厅大门,随即嗤笑一声,调转车头离开。

他比约定时间提前到。

因为之前酒会的迟到让他心有余悸,况且他也不认为路清尘能应付得了展岳的意图,但提前20分钟到的结果,就是看到扑进萧墨怀里痛哭的那人。距离太远,愤怒太重,以至于看不到对面那人身上的伤痕,只看得到两人抱紧的身体,和萧墨心碎的神情。

有什么事情需要在别人怀里寻求安慰?还是这样一个早就将意图展露出来的人。

他怒极反笑,踩着超速的边缘跟上萧墨的车,跟着他开上那条熟悉的路,看着路清尘裹着萧墨的风衣下车,走进家门。

他在门外路边停了很久,想着冲回家里问问路清尘,既然求我不让我离开,那你倒是有求我的资本和条件啊,你让我凭什么不离开你呢?也是,路清尘已经长大了,不必事事再依赖自己,或者在某个福至心灵的瞬间,发现自己的竹马才是最可靠的人,想转头回去也说不定。

陈徐行的事情尚不明朗,又出来一个萧墨和展岳。

沈君怀冷笑一声,或许真的低估了路清尘。

他最终没有回家,他不能确保自己面对路清尘不会失控。还有许多事情不清楚,他不想将事态扩大到无法收场。

沈君怀没接电话,也没回信息,当晚更是没有回来。

路清尘焦灼不安,在客厅沙发上等到深夜。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失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一想到这里,他更加六神无主。他咬了咬牙,将电话打给苏长羡。

“没……没在你那里吗?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找他,他还没有回来。”路清尘心下惶然,语气不自觉得便谨小慎微。苏长羡听得心里莫名有些心酸,一边答应着一边安慰他:“他进实验室有时候不能接电话,最近几个项目也挺重的,肯定是还在忙呢!你别着急,我这就去办公室找找他。”

苏长羡找来的时候,沈君怀正在办公室里看一部老电影《Closer》。

巨大的投影上,一头红发的爱丽丝街头遇到丹,醒来的时候笑着说:“Hello·Stranger”。两个陌生人在万千人海中相遇,又最终在烟火岁月中走失。就像他们两个人,乍然相遇,一个爱的全心全意无所求,一个爱的漫不经心无所欲,但却都在时间打磨下将爱变成了自己在乎的样子。就怕到最后发现,对方都不是自己真实的样子。爱丽丝连名字和国籍都是假的,不见了,就真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苏长羡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有些无语地看着对面的人。

“啧,我真看不出来你竟然也有为情苦恼的一天。”见沈君怀不理他,他打个哈欠径自说着,“你不回去至少给小路回个消息,害得他在家里空等,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沈君怀将投影关上,走到窗边点了一颗烟,听着苏长羡继续唠叨:“小路年龄还小,人家一心一意跟着你,你就算不会哄人,也该有个恋人该有的样子吧!不是我说你,你也就是看起来条件好,真接触起来,除了路清尘,我看没人能受得了你。”

沈君怀没说话,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走到门口,将大门打开,冲着苏长羡打了个“离开”的手势。

苏长羡简直要被他气笑了,甩甩手站起来便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说:“我等着你追妻火葬场的那天。”

凌晨三点,路清尘收到苏长羡的信息:“君怀还在实验室里忙,今晚不回去了,他让你不要等他了,早点睡吧!”

他捧着手机看了很久,心里终于下定了决心。

路清尘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晨光熹微。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手机看,从头翻到尾,依然没有沈君怀的电话或消息。

展岳的四五通未接来电依然挂在显眼位置,他想了下,最终还是给对方回了一条信息:“昨天临时有事先走,抱歉。”然后又在萧墨一连串的消息下回复了一条:“我没事了,勿念。”

他起床洗个了澡,站在水雾蒸腾的浴室里,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瞧。膝盖、嘴角的伤昨天已经简单处理过,后背有大片的青紫,是昨天被掼到地上时摔的,疼得不敢碰,他自己也没法搓药油,就干脆这么晾着。右手被瓷片划得有些深,只乱糟糟地缠了些纱布。

他看着自己羸弱苍白的身体和那张无精打采的脸,只觉得自己哪里都不配。

他尽力将自己收拾地更好一些,说不定沈君怀一会就回家了,不能让他看到昨天那种狼狈的样子。

从晨光熹微等到暮色四合,他终是等来了自己要等的人。

沈君怀收到邮件的时候,是在次日傍晚。

他已经平复好心情,觉得自己可以回家和路清尘好好谈谈。他的办公室连着休息室,回家前他洗了个澡,将满是烟味的衬衣换下来,正要关电脑的时候,看到工作邮箱里弹出一则新邮件通知。

他的工作邮箱就挂在学校展示栏他个人简介的下面,但是很少用,只有学生们偶尔会给他发咨询邮件。他随手点开,是个没有文件名的压缩包,内容只有一句话:打开看看,是个惊喜呢!

他皱了下眉,如果没有这句话,他确实会把它当成垃圾邮件直接删除。

下载、解压,打开之后,入目就是十几张图片。

图片里的每个人,都是路清尘。

**着被捆缚在**的、闭着眼被塞着口枷的、脸色酡红眼神迷离的、被摆成各种姿势的路清尘!

电脑右下角又传来叮咚一声,紧跟着又有一封新邮件来了,这次没有图片,只有两句话:“你的小情人真是无法想象的美妙,那两天我们玩得很尽兴。照片分享给你,但是视频我就自己留着了。”

沈君怀听见自己脑中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啪一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