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亭一袭墨色常服,往嘴里灌了口酒,清冷的眼眸望着站在那里的人儿,小公主身上的木兰花刺绣在月光下更显澄白,衬着她白生生的小脸,泪珠子似雨珠般滑落着,低垂着的眼眸紧紧盯着脚边的香囊,有些委屈,却又满是倔强,他淡声道,“如此甚好。”

“嗯?”一旁那人不解他是何意。

“若是陆慎有胆,要带她走,或许我可以帮他们离开上京,只可惜,陆慎是个没胆的。”

说着,他拿起手中的酒壶又饮了口酒。

“那……你不下去看看她?估摸着是受了刺激站在那里抹眼泪呢。”

“若是让她知道咱们撞见了此事,怕是更要哭个没完了。”

“也是。”

二人正说话间,白苏走了进来,看到小公主眼神呆滞的立在那里,一时之间吓坏了,慌乱的喊着,“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楚楚双腿一软,直接昏了过去,还好白苏拉着了些,没有让她整个摔在地上,谢晚亭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又道,“你还不去?你再不去,我可就要去了。”

谢晚亭瞧了眼定南王府世子盛怀秉,他去倒也没什么,那毕竟是他的堂妹,不过,他还是飞身一跃下了屋顶。

他身姿颀长,又生来具有矜贵自傲之气,似如皎洁月色中落下的仙人,惊得正在着急的白苏差点喊出来,待回过神来又急忙道,“首辅大人。”

谢晚亭瞧着她刚扶起的楚楚,淡声道,“给我吧。”

说着,他将小公主抱起,向陆府门外行去。

月色清冷,洒下淡淡光色,她的马车向来奢华,车内一应布置皆是精致,谢晚亭将她放在马车里的一方软塌上,见她微蹙着眉眼,拿起一旁的玉枕给她枕上,注意到玉枕旁有一小包袱,他凝了一眼,看来她是下定了决心跟陆慎走的,细软都收拾好了。

他欲起身离开,才发现她葱白的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他提起手臂欲挣脱开,却没想到她看似娇柔无力,却攥的很紧,谢晚亭眉头微蹙,清冷的眸子瞧着她,小公主面色如玉,长睫因落了泪而湿漉漉的,泛白的唇似是在呢喃着什么。

突然间,他觉得她很可怜。

她心悦陆慎,想要跟陆慎私奔,于他这个未婚夫来说无关紧要,甚至是让他少了一个麻烦,这般娇滴滴的公主嫁进府中,怕是只会让他生厌。

可,这般瞧着她,竟还心生怜悯了,她的一番深情自是可贵的,只是她把她与陆慎之间想的太简单了。

他怔愣了片刻,用力扯了下衣袖,挣脱开她的力量,下了马车。

楚楚回到月星殿时还未醒来,太医院的徐太医来给她搭了脉,一脸愁容,“公主这是受了刺激,一时心头堵闷,才晕了过去,我给公主开些药,先让她给喝了。”

秋嬷嬷听着这句‘先让她给喝了’就觉情况不妙,她问徐太医,“公主明日大婚呢,这可如何是好啊?”

秋嬷嬷此时心中只是暗恼自己,怎就让公主出宫了呢,还以为公主只是去见见陆公子,怎还晕倒了回来呢,钦天监占好的吉日耽搁了那可是不吉利的。

这般想着,她便让紫芍去宜和殿请贵妃娘娘来。

徐太医开了药后叮嘱几句就离开了,宜贵妃一步恨不能抵三步的行来,看她那可怜人的模样不禁轻叹了声,从衣袖中取出一只紫金缀莲瓶,从里面倒出了一粒白色药丸,她身后的白苏极有眼力见的端来了水,宜贵妃将药丸放入楚楚口中,轻捏着她的下颚,让她将药丸咽了下去。

紫芍心思直,她见那精致的瓶中似是只有这么一粒药,想来是极其珍贵的,她问道,“贵妃娘娘,您给公主喂的这是什么药?”

宜贵妃面色淡然,语气凌厉,“混账,我还能害她不成。”

紫芍深知问错了话,急忙认罪。

宜贵妃又道,“我给她喂药之事,你们就权当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奴婢明白。”

翌日,楚楚醒来时,宫里司礼局的嬷嬷已经在殿外候着了,她纤白的指触了触脑门,昨夜睡得很沉,直到现在她都昏沉沉的,似是醒不过来劲,坐起身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今日是自己的大婚之日。

她已不记得昨夜是如何回的月星殿了,但记得陆慎说过的话。

所以……她嫁。

从用过早膳后,她就像个提线木偶被人折腾了三四个时辰,又是沐浴,又是熏香,又是各种新婚之夜的教导,宜贵妃一直都陪着她,欣喜的与她说着,武帝将城南一座皇家别苑赏赐给她做公主府,又将城外最宽广风景又极佳的一处跑马场也给她,都作为她的嫁妆。

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直到酉时,天色渐暗,大片的霞光在西方燃起,如烈火灿灿,布满大半个天空,就连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都被遍染了颜色。

她只记得她去拜见父皇,周围有很多人,嘈杂的乱语似一张大伞将她罩在里面,轰隆隆的在耳边炸响,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那握紧她手的人,那一盏盏刻着喜字的大红灯笼,隔着盖头在她眼中恍若隔世般遥远……

从皇宫到谢府她什么都不记得,直到秋嬷嬷将她领进云缈院进了屋子,她都还是懵懵的。

“公主,可是累着了?”秋嬷嬷见她坐在床榻边上一言不发,如峻石般直直立在那里,有些忧虑的问着,昨日公主回来殿中时都是昏迷着的,晨起不发一言就乖乖的梳洗,直到现在都没见她说话。

她缓缓摇了摇头,头上的凤冠霞帔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在这间宽敞的屋子里,“我何时能歇下?”

小公主绵软的嗓音不疾不徐的问着,似是悠长的山涧回响。

“公主,这外面还热闹着呢,首辅大人大婚,院中挤满了人,您再等等。”

“嗯。”

谢晚亭回到云缈院时,秋嬷嬷正站在院中张望,她虽是替公主心急,却也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驸马就能回来,急忙上前行礼,“驸马爷。”

“嗯。”

谢晚亭径直行进屋内,一阵木兰花的香气沁入鼻尖,让他步子稍缓下来,凌厉的眸子扫过这间屋子,眉头微微蹙起,他住在这里已有两年,早已习惯屋子里的一应摆设,如今添了一个人的物什,很不习惯。

谢府位于上京莲花街兰亭巷里,当初武帝要赐他宅院时,是他自己选的,这座宅院并不豪华,可以说与他的身份毫不相符,从府门进来后绕过一处小园子就是正堂,用来接待访客,过了垂花门后是一处长廊,种着几排石榴树,两边皆留有一处空地,是他平日里练剑的地方,长廊尽头向左是书房,向右过了月洞门便是云缈院。

院内除了几棵粗壮需几人合抱的古榕树外也就只有一片竹林了,秋嬷嬷她们来到云缈院时都还以为这是走错了地方,虽说这里已比大多数人家要奢华许多,可,可还是让人难以相信首辅大人的宅院如此简单,这还是武帝给赐下的呢。

不过,好在屋内的一应布置颇有文雅之风,素而不空,雅而不过,是她们公主喜欢的,想来也是了,谢首辅这般矜贵自傲之人,自是极有品味的。

谢晚亭的目光落在那一袭红衣的女子身上,缓步行了过去,他本以为昨日她都晕倒了,今日这婚怕是成不了。

修长宽大的手掌拿起古檀木桌上的玉如意挑开红盖头,小公主掀开眼眸瞧他,一双眸子莹亮如星河,柔嫩的脸颊虽是上了妆却也是难掩的惨白。

他染了酒气清润的嗓音同她说着,“让人侍奉你,早些歇着吧。”

候在外间的白苏紫芍听到此言急忙进了内室,这一身的喜服头饰戴了那么久,可不是累着呢。

她们二人走进来,先是行了礼,正要侍奉楚楚去梳洗,秋嬷嬷行进来,笑声道,“驸马爷,得先饮了合卺酒,才算礼成。”

谢晚亭没有言语,拿起桌上的鎏金酒壶倒了两杯酒,递在楚楚手中,与她饮了。

楚楚梳洗后,依旧一言不发乖乖的上了床榻,谢晚亭因着饮了酒,去了净室,室内静谧的落针可闻,她纤薄的身子紧紧靠在床榻最里侧,葱白的指紧攥着被褥,脑袋里依旧懵懵的,一切比梦还不真实。

因着谢晚亭不让人侍奉,秋嬷嬷她们都出了屋子,大婚之夜,她们都要留在外面守着的,秋嬷嬷经的事多,不由得担心起来,公主这些日子心情郁郁,清瘦的紧,整日里蔫蔫的,谢首辅虽生的霁月清风,如今又是文臣,可那毕竟是打的倭贼看见了都跪下求饶的人,她家公主可受得了这折腾?

但愿谢首辅能怜惜些她家小公主。

作者有话说:

谢晚亭:怕是只会让他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