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柔嫩的手轻敲着额头,很是不舒服,说:“白苏,我要去歇着了,我好累。”

白苏扶着她进了屋,盛怀秉与云裳今日也着实吃酒吃的多了,也都晕乎乎的,回了各自房间。

皎月如盘,夜风习/习,这座四四方方的小院瞬时静了下来,院中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时不时传来几声雀鸟的啼鸣。

夜色凝重,静谧无暇,刚躺在榻上的小公主突然呜呜的哭起来,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凝白如脂的面颊泛着忧愁,是白苏紫芍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被酒气染了的温润嗓音喃喃的问着:“谢晚亭回来了吗?”

白苏回她:“公主,首辅大人在玉塘江呢,回不来。”

她委屈的啜泣着,喃喃道:“不行,我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

白苏紫芍相互递了个眼神,她们都不会骑马,云裳又醉了酒,谁能去将首辅大人请回来呢?

“公主,您吃酒醉了,快歇下吧。”

她脑袋摇的像拨浪鼓,轻喃着,“不,我不睡,我要等他,等他回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说完,她从床榻上下来,白苏急忙去扶着,“公主,您要去哪?”

“去他房里,去等他回来。”

万一他回来了,不知道她在等他,歇下了怎么办。

白苏紫芍真就随她去了府衙后院,夜色静谧,晚风寒凉,推开门的瞬间才发觉里面有人。

白苏紫芍急忙行礼,“见过首辅大人。”

谢晚亭刚从玉塘江回来,正褪去身上沾染了寒气的外衣,还未燃灯,就被人推门而入,他的目光落在醉酒的小公主身上,月色下,她如一块泛着白光的美玉水灵灵的眸子瞧着他,嗓音湿润,似是在质问他:“谢晚亭,你在房里呢?”

谢晚亭冲她应了声,她以为他不在房里,那她来他房里做什么?

他扶住有些晕晕的她,白苏紫芍急忙退了出去。

还不忘将门给合上。

谢晚亭想要扶她坐下,去将烛火点亮,却被她扯住衣袖,紧紧抱着。

紧紧的抱着他。

她将他抱紧,脑袋贴在他胸膛处来回磨蹭着,嗓音暗哑泛着湿润的哭腔委屈的说着,“谢晚亭,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

他应着她,“我办完了事就回来了。”

说完,他微凉的指腹触在她脸颊上,给她擦去温热的泪液,问她:“哭什么?”

她身上发热,鼻息间的酒气萦绕在两人之间,甜甜的,衬着她身上的桂花香气,似是皎洁月光散出的气息,她呢喃着:“谢晚亭——”

她唤着他的名字。

男人垂眸去瞧她,问:“可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她突然松开了他,如星辰明亮的眸子认真的瞧着他,似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问他:“谢晚亭,你还会等我吗?”

男人想起那日她说的话,谢晚亭,你说等我,可以不作数的。

他以为她又要选择陆慎了。

问她:“你要我等吗?”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有些急切的回他,生怕下一秒就晚了,“要,我要你等我,等着我,谢晚亭,你等等我,等着我……不许喜欢别人。”

她啜泣着,眼睑上挂着的泪珠一点一点落下,渐渐的泪如泉涌,沾湿了脸颊,她不愿让他等的,可她又想要让他等,她纠结的紧。

待哪日,她的身世被戳穿,她会连累到他的。

可她就是没来由的喜欢他。

她又将他抱着,感觉到眼前的男人似是在深思,她踮起脚尖将力量附在他身上想要去吻他,可还没触到他薄润的唇,却被他的力量给扯开了。

男人眼眸深邃的瞧着她,深沉的嗓音似是故意问她:“要我等你做什么?”

她醉了酒,他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被他推开有了些小情绪,在他身上打了一下,还是回着他:“等我……等我答应你,做你的妻子。”

做他的妻子。

“为何现在不能答应我,为何前几日不让我再等了?”

男人一边温柔的给她擦着泪一边问着她。

“因为……因为我还不能答应你,我——还配不上你。”

“什么?配不上。”男人用一种不解讶异的目光看着她,“你怎么会配不上。”

可她的泪又落了,认真倔强又委屈的说着,“配不上的,我唯一配得上你的只有公主这个身份,可它不行,你不知道,我最近没日没夜的看书,学医术,学骑射都是因为你。”

我想离你更近些,就算看书困得很,可只要想到,每翻一页过去,就会离你更近些,便不困了。

“我想做和你相配之人,谢晚亭——你懂不懂啊?”

她啜泣着,嫌弃着他根本不懂她的心情。

她情绪愈发重了,又打了他一下,愠恼的问着他:“谢晚亭,你——还等不等我,是不是你见着了祁曼这般有才有气魄的女子你就不愿再等我了?”

“谢晚亭,你不能不等我,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她说她喜欢他。

谢晚亭认真的看着她,眸底含笑,修长的指就没从她脸颊上能离开片刻,他说:“你不哭了,我就回答你。”

她瞬时就收了眼泪。

他温柔的对她说:“楚楚,我会等你——等你就算没有吃醉酒也愿意同我说这些话。”

说你喜欢我。

她眼睑的泪珠还在就笑了:“那你说话要作数的。”

谢晚亭回她:“作数。”

“不过,我没听够,还想听你说。”

听你说喜欢我。

男人温润的嗓音带着丝清澈,向来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温柔,说:“楚楚,我还想听你说。”

她丝毫不吝啬她的心意,软糯的嗓音泛着香甜酒气,对他说:“谢晚亭,我喜欢你,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我喜欢你——你不许喜欢别人。”

“只能喜欢我。”

他将她揽进怀中,低头去吻她,却被她给躲开了,小公主声音中带着丝不满:“适才我吻你,你推开我,不是不让我吻你吗?”

她记仇。

谢晚亭无奈,低声说着:“现在让了。”

“嗯……唔……”她没再说出话,就被男人堵住了唇。

他的情沉重而炙烈,她亦然。

彼此的情感情绪缠绵在这绵长的吻里,向来孤傲冷情的男人偏偏在这种时候又是那般热烈,寂寂黑夜,格外旖旎,楚楚脸颊滚烫,回应着他,感受着男人身上的气息和他的情意。

突然,她感觉到一股痛意,让她蹙紧眉头,从他怀中挣脱开,不满的凝着他,“谢晚亭,你,你咬我……”

“你咬我做什么?”

男人同样凝着她,有些干哑的嗓音同她说着,“怕你酒醒了又什么都不认,给你留些记忆。”

“嗯?”她愠恼的瞧着他,抿紧了唇,眼眸中满是不解,问他:“又?我从前还吻过你?”

谢晚亭点头,“吻过。”

她不再愠恼,反倒是有些自责,她醉了酒向来不记事的,他说的应是真的。

她怔了瞬,似是在思索,突然走向他的桌案处,拿起他的纸笔,认真的说着,“你若是怕我会不认,我可以给你立字据按指印。”

她认真的模样着实惹人的紧,谢晚亭笑瞧着她。

还有人主动给别人留下证据的。

他去燃了烛火,走至她身旁,提醒着对她说,“立了字据,可不要后悔。”

她直截了当的摇头,说:“不后悔,这有什么可后悔的。”

她当真坐在那里,给他立起了字据,写完也不忘取来印泥,将她软软的小爪子在字据上按了印,一个不够又按了一个。

兴致满满的递给谢晚亭,“呐,给你——以后不许再咬我了。”

她还想以后。

谢晚亭接过来,垂眸瞧着那因醉酒而歪歪扭扭的字迹,真像是拿树枝乱画的,右下角还有她的名字:永阳公主。

后面还有:盛楚楚。

上面各有一个小小的指印。

谢晚亭将她的字据放在一旁,再去瞧她时,不过片刻功夫,小公主白皙的脸颊上沾染了墨迹,明明适才递给他字据时还没有。

这一会功夫她是做了什么,将墨整到了脸上。

男人宽大的手掌将她的脑袋捧在手中,修长的指给她擦去脸上的墨,一边擦一边笑着她,“像只小花猫。”

“你觉着好看吗?”

她顺着他的话问。

他回她:“好看。”

将她脸上的墨迹拭去,他说着,“我送你回去,夜深了,不然明天可是起不来的。”

她点头应着,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也着实困了。

谢晚亭将她送回她的院中,正欲离开,又被她扯住了衣袖,她心中有些不安,认真的问着他:“谢晚亭,你说等我,要作数的,不能喜欢别人。”

等她,等她再变好一些,等她回到上京,等她的身世之事尘埃落定。

她不想给他带来丝毫连累。

谢晚亭将她揽在怀中,与她额头相抵,低声说着:“作数,不喜欢别人,只喜欢楚楚——楚楚,你要我等多久?”

“我——我不知道,谢晚亭,起初我与你说三月期满就不要再等我了,是在婉拒你,根本没想和你在一起,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是真的让你等我。”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若是太久了,我会让你不再——”

他打断她:“楚楚,我不嫌久的,你不知道,我便不问了。”

她应着他。

又被他吻住了唇,他实在是太喜欢她了,见不得她丝毫委屈,她说喜欢他,让他对她的亲昵少了克制,终不能简单善了。

可他才刚吻住她,却被她撤开了身子,低垂着眼眸对他说:“谢晚亭,疼,你适才咬的我疼。”

她说疼。

他轻叹了声。

首辅大人着实是自食恶果了。

又听得她说:“你快回去歇着吧。”

谢晚亭轻抚了下她的发丝,回了府衙后院。

此时夜色透亮,她微抬下颚,瞧了瞧月,似乎回到了云缈院里,有段时日,谢晚亭每天都会去陪着她瞧月。

翌日,足足到了日上三竿,她才在床榻上翻了个身,伸懒腰,打哈欠,已经成了一套连贯的动作,昨日夜里白苏让她睡前喝了醒酒汤,她倒也没觉着头痛。

只是,舌尖有些痛。

像是被人给咬了。

应是昨日吃烤乳猪时被烫着了。

她本是在屋内用着半晌的膳食,可屋外站着的两人着实让她不能沉下心来专心用膳,便让他们进了屋内,边用膳边听他们说。

适才她梳洗时,白苏就告诉她了,云裳和七陌在院中等了一个时辰了,也不知两个人是要做什么,只是面色郁郁的立在那里。

她碗里的粥已经见了底,玉勺落下与玉碗撞出清脆响声,她问:“说吧,你们两个一大早的在院中站着煞白个脸,像是给我辟邪的。”

云裳轻推了下七陌,七陌目光瞥了眼云裳,二人相互推搡着,愣是谁都不愿意先说。

“你们若是不说,我可就不听了。”

云裳知晓她的性子,公主若真不愿听了,等下她和七陌更要挨骂,她挤出丝笑意,说:“公主,我有事对你说。”

楚楚应着她。

“之前在竹青院里,我跟你说的那些事都是假的,是七陌胡诌的,我给当真了。”

七陌不满,“公主,我可没有跟云裳说那么多。”

云裳轻笑了声,“是,我确实也添油加醋了。”

楚楚轻叹了声,瞧向白苏,“把他们轰走。”

云裳急忙伸出一双手制止白苏,“公主,你别急,是这样的,大人他与祁曼之间清清白白,毫无任何亲昵,根本没什么在书房待了几个时辰,还关上门,还衣衫不整的,这些都是我胡诌的,不对,是七陌胡诌的。”

七陌也接着云裳的话说着,“公主,是我的不对,故意跟云裳胡诌了一些话,这传来传去就变了味,祁曼姑娘每次去找大人,大人都不见的,更没有什么练剑用膳,大人向来只让公主您亲近的。”

楚楚先是怔怔的听着,听到七陌末尾的话,她有些急了,“七陌,别乱说,我与你家大人也不亲近的。”

七陌也不管她说什么,反正他和云裳一大早的被主子骂了,自是要来解释清楚的,“公主,昨日你和云裳看到的主子和祁曼一同出去,根本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是主子让我去集市上给您挑选一匹温驯的小马,可以在回临安城时和我们一同前行,主子要去瞧一下,那祁曼姑娘正巧也出去,就凑在一块了。”

楚楚瞧了眼云裳,定是她与七陌说了昨日之事。

她随口应着,“你们两个一大早的,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

想也知道是谢晚亭让他们来说的。

只是,他为何突然让他们来说这些?

七陌应着,“公主,您别生气,也别吃主子的醋,日后我和云裳再不胡诌了。”

他之所以胡诌,还不是看主子喜欢公主,可公主似乎待主子爱答不理的,让公主吃吃醋,说不准就会对主子好些。

楚楚轻咳了声,“你们出去吧。”

谁知道七陌再说下去还能说些什么,她什么时候生气吃醋了?

生气吃醋了也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别人哪能知道。

这么多人闲下来,就爱凑在一块,七陌和云裳还没踏出屋门呢,盛怀秉就优哉游哉的行进来,笑声潺潺的同她说着,“我在院门处可都听到了,永阳,生气了,还吃醋了?”

楚楚:……

“没有,你们都出去,我要歇着了。”

盛怀秉只当她是羞了,宽慰着,“永阳,你吃他什么醋?那就是个不近女色的,放心吧,雷打不动的。”

谢晚亭在她这里可不是雷打不动的。

“怀秉哥哥,是七陌云裳开玩笑呢,你快别说了。”

一大早的,都闲着没事吗?跑来她这里凑热闹。

七陌云裳不敢在这里再待下去,刚要抬步,又被盛怀秉喊着,“诶,你们两个别走,有新鲜事听不听?”

云裳先是顿了步子,满眼笑意欣喜的应着,七陌也没走。

楚楚也狐疑的瞧着盛怀秉,什么新鲜事?

“昨晚呢,我醉了酒,夜里起了一次,瞧见首辅大人屋里熄着灯,但昨晚夜色明亮啊,透过窗纸影影绰绰的屋内可是有两个人影,那身影一瞧就是个女子。”

“而且,两个人凑得很近,是抱在一起的。”盛怀秉说着,一双手还比划着,面上的肌肉随着情绪收缩放松,着实是有声有色。

好似他是那屋里的第三人似的。

云裳好奇问着,“世子,你可瞧清里面那人是谁了?大人昨日可是跟祁曼一起去的玉塘江,半夜两人还一起回来了?”

七陌急忙扯了扯云裳的衣服,忘了两个人是来干嘛的了?还敢在公主面前说主子和祁曼。

盛怀秉目光一寸不错的瞧着楚楚的反应,笑声道,“我瞧着那身影跟永阳挺像的。”

“不是我。”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满的睨着盛怀秉,愠恼的说着,“怀秉哥哥,不是我,你别乱说。”

盛怀秉还猜不出是不是她吗?

除了她还能有谁。

“你昨晚醉了酒,你忘了,你醉酒后向来什么都不记得。”说着,盛怀秉目光望向白苏紫芍,“公主昨晚醉了,你们这两个丫头可没醉,公主昨晚可是去首辅大人房里了?”

白苏紫芍相互递了个眼神,异口同声说着,“没有。”

楚楚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她。

可,可谢晚亭和祁曼真的——

其实,之前云裳在竹青院跟她说的那些,她压根就不信,谢晚亭就算喜欢祁曼,也不会像他们描述的那般有声有色的,还合上门,红了脸的。

可,怀秉哥哥也瞧见了。

白苏紫芍都说了没有,盛怀秉知晓这两个小丫头扯了慌,也不再问下去,几人在她这里又待了好一会才离去。

她坐在木桌前,怔了好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说:“白苏,去准备纸墨,我要给父皇去封信。”

“是,公主。”

昨日她就想着给父皇去封信了,只是因着烤乳猪给耽搁了。

她在玉塘县做了这么多从前没有做过的事,她还学了骑射,读了从前最看不进心里去的四书五经,知晓大义,明白事理。

是要跟父皇炫耀一番的,就算不是父皇的女儿,也要让父皇觉着她不再是只会冲他撒娇无理的小公主了。

她提笔,白皙的指轻握笔杆,突然不知如何落笔,黛眉微蹙,唇抿了又抿,才写下‘父皇’二字,总觉着有些熟悉,似是她才拿过笔写字一般。

可她这几日没写过书信。

待书信写好,紫芍拿着出去,只剩白苏在她身旁,她凝了凝神,还是问出了口,“昨晚,我当真没去谢晚亭房里?”

她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安的,再醉酒犯迷糊,心里也是会有感觉的。

白苏迟疑着应声,适才那么多人在,她和紫芍才不承认的,现在只有公主一人,自是没什么不可以说的,白苏回着:“公主,您去了。”

她眸子放大,随即侧过了身,问:“我,我都跟他说了什么?”

白苏摇头,眉头紧锁着,说:“我和紫芍没敢靠近,合上门就离得远远的了。”

她应了声,还真是她,悬着的心是落下了。

不知她去找谢晚亭都说了什么,怀秉哥哥说的——

‘嘶’,她突然触到了舌尖,脑中瞬时乱成一团,一觉起来就觉着痛,难不成是谢晚亭咬的?

她急忙晃了晃脑袋,还用手去拍了下,让自己不要乱想,谢晚亭怎是会咬人的人呢,不会的。

——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就回了临安城,她骑着那匹白色毛发极其温顺的幼马,心里别提多敞快了,谢晚亭与她并肩而行,有一句没一句与她说着话。

楚楚总觉着他看她的眼神似是跟从前不同了,可她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好似瞧她的眸中带着炽烈。

前天夜里的事他不主动提,她本也想就这么过去的。

可又觉着还是要说一下的。

她轻声说:“谢晚亭,我那日夜里醉了酒,若是对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莫在意,醉酒的话不作数的。”

软绵的嗓音如擂鼓般重击在他心上,果真,被他猜到了,她又要不承认了,还不作数?立的字据可作不得假。

他回她:“知道了。”

知道了?

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面容清俊,并无不满之色,想来那日夜里她也没做什么,她向来乖的很。

谢晚亭侧首见她紧抿着唇,面色似有疼痛之意,问她:“可是还疼?”

他那日着实是咬痛了她。

“嗯?”楚楚冲他轻疑了声,不知他是何意,随即似是明白了过来,急忙垂下眼眸,唇抿的更紧了。

嗐,还真是谢晚亭给咬的。

可,早就不痛了。

——

回到临安城的第二日,谢晚亭去了奉国将军府,去见林岩。

春阳院里,老夫人正听楚楚讲着此次去玉塘县的事,听的认真的紧,还时不时的被楚楚逗笑着,年纪大了,就爱听这些孩子讲事情。

谢晚亭远远的就听到了她银铃般的笑语,突然就有些不忍走上前打断这一切,可她目光灼灼,已瞧见了他。

她说:“谢晚亭,你来了。”

她没问他怎么来了,她知道,去玉塘县的这几日,秦杨与陆风一直在查着林家和飞潜的事,想必早就查出来了。

他应声,唤了老夫人一声祖母,就进了屋。

林岩的病已经好了,本身也就是心病,上次谢晚亭见他时说会给他时间,如今他是想明白了,人这一世,越是想要得到什么,反而越会被其所禁锢,受害一生。

也煎熬一生。

林岩抚着花白的胡须,面色淡然,很是稳重,可眉眼间却是掩饰不住的哀愁,说:“首辅大人既已都查到了,如何还要再来问老夫。”

谢晚亭回他:“其中原委只有老将军能说清道明,毕竟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林岩深叹了声,着实是旧事了,他都有些记不太清了,可这件事在他心上一直压着,就算记不清也一直如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说:“二十三年前,老夫接了陛下指令,任江浙总督,清理让大盛头疼了几十年的水寇,当时,水寇猖狂的紧,常常夜间就闯入城内侵扰百姓,烧杀抢夺之事那是常有。”

“那时我虽已不惑之年,却也是满腔热血,可江浙水寇早已是一颗蔓延成山的毒瘤,想要彻底清除——太难。”

“我带兵与水寇打游击战整整三年,三年时间,江浙水寇虽折损了不少,却依旧猖狂,朝中有人上奏参我,说我不作为,只会装腔作势不敢真刀真枪与水寇作战,可,连年作战需要银子,江浙早几年已被水寇抢占的空虚的紧,渐渐的,我没了心气,陛下也不再重用,有朝中早些年的同门官员与我传来密信,说陛下有意撤了我这个江浙总督。”

“我心中不服,一时鬼迷心窍,与早就暗自联络我的一方强大水寇势力联合,半年时间,将其他还未壮大的水寇灭了大半,取得了战功。”

“陛下对我颇为嘉奖,可受人所助,如何能不回报,我为了掩盖此事,坐稳江浙总督的位置,给水寇送了足足三年银子、珠宝、女人,也任由他们为所欲为,跟他们打假把式。”

“后来,他们因拿着我的把柄,越发肆意妄为,认为我不敢拿他们怎么样,我就设计将他们一窝给端了,至此,江浙水寇才清理了个干净,只剩下些小势力,对付他们自是不在话下。”

“我本以为,灭了他们,日后便可高枕无忧,压在心上的巨石终于可以搬下来了,可没想到,这件只有我与毅山知晓的事却被他的贴身侍卫偷听到了,那侍卫原先本是家中奴仆,后来跟着我攻打水寇立了功,成了毅山身边的贴身侍卫,我知晓他的父母妻儿都是被水寇害死时,便知不能留他性命了。”

“我让清儿去杀了他时,那侍卫却已经离了府宅,想是他猜到了我不会留他性命,可清儿追了他几日几夜,最后只带了一个满身是伤的男子回来。”

“清儿带回来的是秦云,也就是裴远,当时他受陛下密令来带北影回上京。”

“北影回了上京,却并未出现在陛下面前,自此,我林家之事就被人握在手中,成了驱使我林岩的利器,我太过看重拥有的地位权势和百姓的仰慕,被人驱使了整整二十年,以至于让裴远、毅山也都因此事而死。”

谢晚亭凝神,片刻后,他深沉的声音对林岩说着:“驱使林家之人是我父亲奉阳候。”

林岩如何能不知,只是这些年,奉阳候从未与他直接通过书信,林家所联络之人一直都是飞潜,他又何必多嘴说一句首辅大人的父亲呢。

他说:“我没有任何与你父亲联络的书信,只与飞潜有联络。”

飞潜。

谢晚亭又问:“还有一事不明,要问老将军,裴远将北影放走回上京,你应对他恨之入骨才是,为何会让他在府上待上半年之久,之后离开又回,还认他做了义子。”

林岩略显浑浊的眼眸凝着他,说:“首辅大人,这是老夫的私事了。”

谢晚亭拧眉,私事?

他说:“裴远能被贵妃娘娘带进府中,想是留下来的原因也是因着贵妃娘娘。”

他在告诉林岩,就算他不说,真相也有大白的一日。

林岩看着这位年纪轻轻的首辅大人,心中还是慌了瞬,林家如今已无翻身之力,清儿在宫中不能再有事了。

他说:“大人,楚楚已嫁给你为妻,我可以讲给你听,但希望你能手下留情,不要将此事上报给陛下。”

男人顿了心神,应了声。

他自是会尽全力护着她。

林岩说:“裴远与清儿两情相悦,清儿非要嫁给他,我不允,她就跟我决裂,直直跟我耗了半年之久,半年之后,也就是飞潜第一次出现在林家的时候,我动了要将清儿嫁去上京的心思,林家受人胁迫,一不小心就是满门抄斩的祸事,若是清儿能嫁给陛下,也是给林家一层庇护,让胁迫林家之人能收敛些。”

“我求了自己的女儿,她同意了,嫁去上京,裴远也就在那时离开了林府,我也是没想到第二年他又回来了,回来弥补他的过错,若不是他,林家也不会有把柄在别人手中,他此生最悔的事便是让北影回了上京。”

“他诚心忏悔,我又如何能将他赶出去,就留他在府中了。”

林岩说的都是实话,可也是挑着捡着的实话。

他不会与谢晚亭说宜贵妃与裴远有过一个孩子,裴远后来回到林府也是为了照顾他的女儿。

谢晚亭离开奉国将军时,是楚楚送的他,他昨日就已知道北影是谁了,陆风派人去了北影老家,他家里早就空无一人,早些年都死在了水寇手中,只是有年岁大的人还有些他的印象,说他早些年在镇上是做铜铃卖钱养家糊口的。

而奉阳候府武功高强,沉默寡言,常常拿着一只铜铃怔神的只有凌叔。

教他武功陪他说话的凌叔。

起初,他有所怀疑,凌叔既是靠做铜铃养家糊口如何能在抗击水寇时立下功劳,后来又习得一身武艺,如今看来,他是因着家人被害对水寇恨之入骨才会在杀敌时不顾性命的取得战功,而后在林家的几年里,他练得了一身好功夫。

他当初跟着林岩,就是因着林岩要打水寇,可他没想到,林岩竟然私通水寇,所以,他选择了去奉阳候府。

可,奉阳候府也不是个好去处,离了狼群又进了虎窝。

楚楚问她:“谢晚亭,我祖父会被如何处置?”

谢晚亭回她:“我已写了书信送回上京,陛下会有定夺的。”

“祖父他可有说……说起裴远舅舅。”

她的话语里满是试探,似在担忧。

“嗯,说了当初他是为了贵妃娘娘才留在的林府,只是当初老将军没同意他们二人,裴远就走了,后来贵妃娘娘去了上京,他自认为是他将北影放走才致林家被胁迫,回来恕罪。”

“这些是私事,我不会给陛下上奏的。”

他在宽她的心,可他说完这些话,小公主似乎依旧眉眼蹙着,依旧有心事。

他又道:“除此之外,老将军再没说什么了。”

楚楚应着,“我知道了。”

她陪着谢晚亭行至奉国将军府正门前,侧首瞧他,说:“谢晚亭,我要回上京了,我原本打算着我外祖父生病了,还要在临安待上些时日的,如今外祖父病好了,我也要回上京了。”

男人微微抬眉,眸底略过一抹失落,回她:“我派人送你回去。”

楚楚应着,问他:“听云裳说,你要去辽东,何时出发?”

他说:“后日。”

说完,他看着她,说:“楚楚,明天是临安城的将岁节,想必很热闹,一起去临安城走走吧。”

听得他说,楚楚才想起来,明日是十一月初一日,是临安城独有的将岁节,这一日临安城是极热闹的,所有人都会去街上送人祝福,也会收到别人的祝福。

若是不去,便会多灾多难。

她有些欣喜的应着他,说:“你来这么久了,还没逛过临安城吧,我对这里熟,正好带你逛一逛。”

谢晚亭颔首,说:“明天我来府上接你。”

她应下。

谢晚亭回到观月院,就派人去了武宁县。

云裳昨日说漏了嘴,说她早些日子派人去武宁县接了曾经在贵妃娘娘身边侍奉的嬷嬷,二人在鸿福客栈说话时还屏退了所有人。

今日,他从林岩那里出来时,她明显的心慌,在担忧着什么。

她那日夜里还说,她能配得上他的只有公主的身份了,可那不行。

裴远与贵妃娘娘情投意合,她——难道不是陛下的女儿,是裴远和贵妃娘娘——

林岩是掖着藏着的,只是,裴远与贵妃娘娘早些年的情是皇家秘事,他不能过多去问,可楚楚,也根本不愿意提及。

若她真是裴远的女儿,贵妃娘娘就是犯了欺君之罪,龙颜大怒,再不是平日里的宠爱能护得了的。

可她是无辜的。

翌日一早,她梳洗后,用早膳时,云裳就立在她身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似乎猜到了云裳要说什么,可她不问,就让她憋着吧。

再说了,她根本憋不住。

楚楚用着虾仁粥,夹着芹菜丝,用的津津有味,云裳瞧着,也觉着小公主吃的真香,她笑声说着,“公主,辽东的美食你还没吃过吧?”

楚楚回她:“是没吃过,不过辽东那地方向来贫瘠,想是没什么可口的饭菜。”

云裳微不可闻的‘嘁’了声,凑在她跟前,“公主,再贫瘠的地方只要有人,那就有想方设法张罗着的吃食,你不去瞧瞧看看,太可惜了。”

云裳说着,一副替她惋惜的模样。

楚楚轻叹,冲云裳瞧了又瞧,“我都跟你说过了,你要是想跟着去辽东,你就去,不用跟着我回上京,你家大人问了,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云裳轻笑了声,说:“公主,我这刚说想去辽东,你这就又成了我家大人了,变得可真快,小孩的脸都没你变得快。”

“再说了,大人根本就不会同意我跟着,只有你去了,大人才会同意。”

这话说的就有些无理了。

楚楚问她:“我跟着你们去辽东做什么?那地方天寒地冻的,现在可是冬季,我去了还不得冻成个冰人。”

云裳依旧不死心,说:“公主你去了,我可以带你去滑冰,那雪山上的野猪、野鸡、野兔子,那味道可好着呢。”

见她还不动心,云裳又道,“你就不想去看看大人之前长待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吗?总听我讲多没意思,听再多都不如去看看。”

“而且你想想,你是公主,亲自去辽东走一趟,回到上京,跟陛下说说那里的风土人情,百姓过得如何,对陛下是如何赞扬的,陛下得多高兴。”

云裳最后这句话着实让她眸光亮了一瞬,不过只是一瞬,她有些不厌其烦,说:“云裳,你别说了,我去看书了。”

云裳立在那里,叹了又叹,最后那句话可是世子教的,这都没用?

待到日暮时分,谢晚亭等在奉国将军府门外,瞧着小公主一袭藕荷色锦裙,脖颈处是灿白的狐狸毛披帛,将一张美人面衬的娇嫩如晨起的花苞,稚嫩而红润。

她一手提着裙据一手提着食盒,知道他在等,有意加快了步子,直到他身前,才将手中食盒递给他,“谢晚亭,给你。”

她没让云裳提着,就是为了亲自递给他。

谢晚亭接过她递来的食盒,不解的问她,“出门还带食盒?”

她若是饿了,永安街上有的是她爱吃的。

直到坐在马车里,她才故作神秘的与他说,“打开看看。”

谢晚亭瞧了她一眼,打开了食盒。

是糯米团子。

只要他去云缈院里,八仙桌上都会摆放着的糯米团子。

男人嗓音有些低沉的问她,“给我的?”

她应着,“我特意让厨房做的,还热着呢,你尝尝。”

小公主的热情就似瑟瑟寒日里的暖阳,任谁都拒绝不了,更何况是谢晚亭。

他拿起一只糯米团子放入口中,冲她轻笑,说:“很好吃。”

她也从食盒里拿出一只悠然的吃着,这些糯米团子做好后他就来了,她都还没来得及品尝一番呢。

这天色还亮着呢,也不知他为何来的这么早,将岁节到夜间才开始热闹呢。

谢晚亭嚼着糯米团子突然笑了,让楚楚眸子都放大了,这男人极少会笑,他今日一袭墨色长衣,更显得矜贵清冷,一张俊美的脸庞突然笑了,让她瞧的既迷了眼又满是疑惑。

她问:“你笑什么?还瞧着我笑,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只是想起了他曾觉着雪白的糯米团子似她的脸颊,他偷偷捏她脸的那次,被她咬住了手腕,咬完后还咂了咂嘴,似是吃到了什么山珍美味。

他说:“你脸上没东西。”

楚楚冲他轻哼了声,还是不死心的问他,“那你到底在笑什么?”

她一双澄澈的眸子里满是好奇,期盼的瞧着他,手里的糯米团子都不吸引她了,见他不语,她黛眉微蹙,乌黑的眼睫闪动着,说他:“谢晚亭,你怎么这么讨厌。”

“你,你——”她哪能猜到男人突然伸出修/长的手用指腹轻柔的捏了捏她的脸颊,依旧眉眼含笑,说:“真像糯米团子。”

作者有话说:

楚楚:以后不许再咬我了~

谢晚亭:以后——欺负你~

作者:会让你咬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