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上京时听人说过的,行军打仗的男子身强体壮,满腔热血,在那荒凉之地最爱找女人解闷了。

云裳手中的杯盏差点摔下去,这小公主一点也不矜持,跟她也差不到哪去,什么话都敢问。

这万一回不好话,不就惹得人家夫妻感情不睦了?

不过,好在大人洁身自好,也没有值得被人诟病的。

“公主,大人的心都在边疆百姓身上,别说有心仪的女子了,身边五丈之内都没过女子,不止没有过女子,连正眼瞧都没瞧过呢。”

“军中那些军妓更入不了大人的眼了,现在的辽东总兵宁序是个贪欢的,以为谁都跟他一个德行,有次军队大捷他与大人一起饮了酒,往大人帐里塞了个女子,那女子生的身姿娇媚,”云裳说着不禁还用手描摹着那女子丰硕的身姿,继续道:“宁序那厮忍痛割爱给送了去,结果不但没落得好,还被大人臭骂了一顿,罚了他一月不能见荤腥呢。”

楚楚轻叹了声,轻声呢喃着,“这宁序也够可怜的。”

云裳想不通她怎会为宁序说话,“他有什么可怜的,谁不知道大人不近女色,他还偏就不信这个邪非要头铁往上撞,也是活该。”

她轻声应着,也不知自己怎会问了这问题,谢晚亭的名声在上京里都被传的人尽皆知了,没人敢去招惹他,也根本招惹不到。

她都是有所耳闻的。

可她还是想问一问云裳,不是不信他,只是想问一问。

就问一问。

翌日午后,她午憩了会,就去了裴远院中,正在院中听裴远给她讲此次去镇江的新鲜事,云裳疾步从外行来,在院中等了一刻钟见屋内笑语声不断,她向来也不是耐得住的性子,就走了进去,温声说着,“公主,你跟世子说好的要在露玉楼见面呢,已过了时辰了。”

楚楚眼眸微垂,随即轻‘呀’了声,说:“舅舅,我不与你说了,怀秉哥哥还等着我呢,我竟是将此事给忘了。”

裴远只以为盛怀秉真的在露玉楼等着她,也没多疑,应着她,“你这孩子,这都能忘了,去吧,早些回来。”

裴远望着她的背影离得很远才又回了屋内,首辅大人与世子皆在临安城,奉国将军府邀了一次未成,自也不会不知趣的再去邀。

只是,听兰卿与芳菲说,他们就要离开临安回上京去了。

楚楚出了奉国将军府,坐上马车才问云裳,“何时到的鸿福客栈?”

云裳回她:“有一个时辰了。”

“咱们先去露玉楼一趟。”

适才云裳去屋内喊她,难免裴远舅舅会多疑,还是先去趟露玉楼为好。

车辘撵在青石板上,在露玉楼前停下,此时她无心再去露玉楼里悠闲的饮茶品食,打算着在一楼雅座处待上片刻就去鸿福客栈。

她才将将坐下,云裳在她面前嗤笑了声,明显她不是在对着楚楚笑,而是楚楚身后的人,还未等她侧首去瞧,七陌已出现在她身侧笑着行礼,低声说着,“公主,我家主子和世子正巧也在这里呢,就在二楼清风阁,让我喊您也去呢。”

楚楚暗嘲自己,果真不该扯谎。

还真成了来见怀秉哥哥的了。

她应声起身,轻盈步子落在第一阶台梯上时微微顿了下,那日夜晚,谢晚亭同她说过的话萦绕在耳间。

楚楚,我喜欢你,我对你的心意你感觉不到吗——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露玉楼一楼至二楼的台阶共有十八阶,她提起裙据踏在二楼松木板上时心中已淡然许多,随着七陌进了清风阁。

盛怀秉向来是个话急的,他笑声道,“永阳,这么巧。”

楚楚坐在他一旁,随口回着他,“是挺巧的,没想着你们也会在这。”

谢晚亭给她添了杯茶放在她面前。

她拿起杯盏就将茶用了,没有去瞧他,也不敢去瞧。

她能感觉到从她进来时男人的目光就一直在她这里。

她能感觉到,盛怀秉自也是能察觉到。

他起身,说:“永阳,我去楼下瞧一眼,好似这露玉楼里又新上了一味糕点果子,我去给你瞧瞧。”

“怀秉哥哥,我用过午膳了。”

盛怀秉边向外走边回着她,“都说了是糕点果子。”

待得隔木间里只有二人,瞬时静了下来,仿若世间只此二人,谢晚亭问她:“用过午膳了,怎又来了这里。”

她倒也不扭捏,好似将那日之事全然忘了般,淡然回着他:“我也是听闻这里新上了一味糕点果子,来瞧瞧。”

谢晚亭轻笑,盛怀秉扯谎的话她倒是又给接了过来。

楚楚瞧着他,眼前的男人眉眼间多了些柔和,再不似平日里的冰冷,他漆黑如墨的眼眸里似是透着欢喜,她同他说着:“裴远舅舅回来了。”

谢晚亭应了声,“我知道。”

“我让人去查了他当年为何会来临安,二十年前,也就是元宁三年他在上云卫中任正四品镇抚,接了密旨来临安办事,在临安待了半年有余并未回上京复命,而是回了泉州老家,元宁五年,他抛弃了妻女又来了临安,认林老将军为义父,在临安待了十几年。”

楚楚抿唇认真听着,谢晚亭口中的抛弃妻女说的是秦婷和她的母亲,可是裴远舅舅待她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竟是抛弃妻女之人?

可,元宁五年刚过完除夕母妃就去了上京,嫁给了父皇,裴远舅舅再次来临安时母妃已经不在奉国将军府了。

她记得秦婷的年纪是比她大上一些的,也就是裴远舅舅在初次来临安时就有了妻子,可她若真是裴远舅舅与母妃的女儿,难道母妃在离开临安去上京前裴远舅舅就已经来了临安?

母妃既已去了上京,裴远舅舅又为何抛弃妻女留在临安呢?

“可有查出接的是何密旨?又是为何会再次来临安入了奉国将军府?”

她问的有些急切,发觉过来,又缓了心神,端起面前的杯盏饮了口茶。

谢晚亭回着她:“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还未查出来。”

她颔首,乌黑的眸子颔首间转了转,随后又瞧向他,抿紧的唇动了动又阖上,轻声说着,“谢晚亭。”

他瞧着她,小公主一袭碧落锦衣衬的肤色如霜,紧抿的唇张了又合,似是在犹豫。

她在犹豫,很犹豫,向来舒展的眉蹙了起来,乌黑修长的睫毛也在上下颤动着,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在为难。

他嗓音低沉的说着:“楚楚,不急。”

他想知道她的心意,可看到她为此为难时,他只想告诉她,不急,他的心意从来都不应该是束缚她的绳索,他的心意应是让她感到踏实安心才对。

他的话落在楚楚耳中,她澄澈的眸子紧盯着他,他似乎很淡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他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渴望。

她听得这个男人又唤她‘楚楚’,他似乎很愿意唤她的小名,她如高山泉涧般的嗓音响起,认真的说着,“谢晚亭,我不会让你等急的,明日……明日我会去言景院,到时我去寻你。”

到时我去寻你,给你答案。

男人认真瞧着眼前的女子,她笑语嫣然,落落大方,告诉他不会让他等急的,四目相对之间,他似乎察觉到了她对他的心意,可他又不敢确认。

若是心意浓厚,她又是在等什么?

她有心事,她在等明日。

她说:“我还有事要去做,你在这里等怀秉哥哥吧,我先走了。”

“嗯。”

他看着她的背影就要离去,起身唤了她:“楚楚。”

她的步子是有些急得,听得他喊她,停下来回身去看他。

淡淡的松露香在她回身的瞬间已将她笼罩,她只觉有些恍惚,整个人就已被谢晚亭轻轻揽进怀中,贴在他宽阔的胸膛处。

她慌乱极了。

可她伏在他胸膛处,四周就只有谢晚亭的心跳声了,那么有力,砰砰作响,每一声都似在告诉她,他对她的心意。

谢晚亭压制住‘砰砰’的心跳声,让一颗心不再如惊雷般在胸膛炸起,他微微垂眸,她鬓角碎发很多,他伸出修长骨节分明的指给她轻抚至耳后,动作温柔至极,他凑在她耳边,嗓音清润的回她适才的话:“楚楚,明日我等你。”

楚楚被他宽大粗粝的指触得耳边痒痒的,觉察到脸颊瞬时有些滚烫,她心中有些发慌,好在谢晚亭及时收回了手,她才没红了脸都被他瞧见。

她从他怀中起开,只觉这隔间里闷的喘不上气,她与他——太过亲昵了,亲昵的好似不再需要任何言语去表达心意。

话语有时是无力且多余的。

她还是回着他:“嗯,我走了。”

谢晚亭凝着她背影,眼底露出笑意。

楚楚,我们只能是彼此的。

——

鸿福客栈离得露玉楼很近,马车行了不到一刻钟就来到鸿福客栈的后门处,云裳给守在后门处的老伯扔了碎银子,就进了鸿福客栈。

鸿福客栈是临安城最大的歇脚处,来往人员密匝,守在后门处的老伯是个犟脾气,一般人进不得,只能从永安街上的正门入,他瞧出了来的是贵人,接了银子就含糊过去了。

若是不三清六活些,如何能安稳。

老嬷嬷名为金秀儿,楚楚进了房间时,她正不安的坐在八角桌前一双满是褶皱的手紧握着面前的杯盏,里面的茶水已被她用了干净,却没有再添上,楚楚瞧出了她内心的慌乱与紧张,似是欣喜又似是未知的恐惧。

金秀儿略显浑浊的眼球怔怔的瞧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子,唇角抽搐了下,这小姑娘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已许多年未曾见过她了。

她欣喜的眸子突然又暗沉下来,她已白发丛生,她一手带大的姑娘怎会还是如此年轻貌美呢?她带大的姑娘也应该受了岁月的蹉跎才是。

这姑娘不是她带大的,可瞧着她的眉眼又是那般的熟悉,去武宁府接她来临安的那两名护卫带着的是姑娘的玉佩,眼前的女子是她的女儿。

准没错了。

金秀儿上前行礼:“民妇见过公主殿下。”

楚楚上前扶起她,婉声说着,“你是我母妃的奶嬷嬷,不必客气。”

金秀儿心里一路上的忐忑不安终于安稳了些,松了口气,露出丝笑意,“公主,姑娘呢,姑娘让人带我来临安可是有事?”

楚楚也不瞒着她,从容说着,“嬷嬷,我母妃她在上京,是我派人将你接过来的。”

金秀儿心中一‘咯噔’,去接她的人一路上客客气气的,没让她累着分毫,她只以为真是姑娘派人来接她的,没想到是这位公主。

她眉眼间闪过不安,恭敬问着,“公主有何事要特意寻民妇来此?”

“嬷嬷,我想知道我母妃与裴远舅舅的事。”

金秀儿略显沧桑的面庞明显闪过一丝慌乱,公主口中的裴远应就是秦公子,与姑娘有关系的也就是他了。

楚楚瞧见了她的慌乱,继续说着,“嬷嬷,我既让人将你接到了临安,自是要知道这些的,你放心,我不会再说与任何人听。”

楚楚语气温和却极为坚定,金秀儿思忖着,一旁的云裳假咳了声,公主温声温气的与她商量,她可不跟她来这套,向来人都是看软硬说话的。

云裳虽是女子,凶起来却极有威严,毕竟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金秀儿的思忖瞬时被打断,她说着,“公主尽管问吧,民妇会知无不言的,只是,这些都是姑娘的隐晦事,断不可被外人知晓。”

金秀儿说着瞧了眼云裳。

云裳本就没打算在屋里听这些事,对楚楚说道,“公主,我就守在门外。”

楚楚应着,与金秀儿相对而坐。

“嬷嬷,你常在母妃身边,我母妃与裴远舅舅是何关系?”她似是确定又带着狐疑的语气,只等着眼前的人给她答案。

金秀儿抬起松懈的眼皮瞧着她,当初她之所以会被林老将军送回武宁府老家去也正是因着这件事,虽已过去了将近二十年,可她却还记忆犹新。

“公主,姑娘与秦公子确有情意在,当年姑娘奉老将军之命去抓一人,失踪了三日三夜,要抓的人没抓到,带回来了满身是伤的秦公子。”

“后来,民妇才知,秦公子那一身的伤正是出自姑娘,秦公子在奉国将军府住着,姑娘时常去照顾他,时间久了,两个人就生了情愫。”

“可是老将军不同意,要将秦公子给赶走,秦公子离开的前夕,二人是在姑娘屋里过得夜。”金秀儿说着神色略不安的垂了下去,“我知晓此事万万不可被旁人知晓,那日夜里只有我一人守夜,其他两个小丫鬟都被我给支走了。”

“秦公子离开后没多久,姑娘跟老将军大吵了一场,在那之后,老将军就派人将我送回了武宁老家。”

“公主,民妇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第二年春老将军派了人去武宁看守着我,那时我才知晓姑娘嫁给了当今圣上,怕我这老妇人说漏了嘴。”

楚楚认真听着,灵动的眸子转动着,谢晚亭说裴远舅舅第一次来临安待了半年就离开了,应是嬷嬷说的这次,那母妃是在什么时候有的身孕呢?

“嬷嬷,你可知……我母妃那时可怀有身孕了?”

金秀儿下意识的晃了晃头,“应是没有,那段日子姑娘还练剑呢。”

楚楚应了声,也是,裴远舅舅第一次来临安是元宁三年,而她是元宁五年冬末出生的,秦婷说她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母妃确实与裴远舅舅有情,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母妃在嫁给父皇前一直和裴远舅舅私下相会,才会有了她,外祖父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母妃就嫁去了上京,裴远舅舅一直留在了临安。

母妃身边的桂嬷嬷曾说过母妃生下她时意外早产。

想必外祖父派人去武宁盯着嬷嬷,是怕她说错了话,将混淆皇家血脉之事被人翻开,到那时不止母妃有错,整个奉国将军府,包括她这个一直被父皇疼爱的公主都是有罪的。

她怔神了片刻,又问向金秀儿,“嬷嬷,你可知当年母妃去抓人,抓的是何人?”

“是一位曾在奉国将军府大老爷身边的贴身侍卫,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错,逃跑了,老将军就命姑娘去将他抓回来。”金秀儿说着,眼睛微眯了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后来听姑娘说秦公子专程从上京来要抓的也是此人,正是因着秦公子将此人从姑娘手中抢走了,才会被姑娘打的浑身是伤的。”

“此人何名何姓?”

她急切的问着,谢晚亭说当初裴远舅舅奉密令来临安办事,所办之事是抓人?还是奉国将军府的一位侍卫?

这位侍卫何德何能被这么多人惦记上?

金秀儿搔了搔头,想了好一会,才说着,“北影,老爷常唤他北影,至于姓什么,就无人知晓了。”

楚楚没在鸿福客栈久待,临安城毕竟是林毅山所管辖的地界,自是要格外谨慎些,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自是没有人想要再重新提起来,欺君之罪何人都是受不起的。

她有一丝要去找裴远问清楚的念头,可随即便打消了,他们不会承认的,那么多人一起掩盖的事实又如何会承认?

就算她拉出老嬷嬷,提起秦婷的话,也不会有任何人承认,只会让说出此事之人再推翻自己的话罢了。

弄不好还会有杀身之祸。

只是,如此隐晦之事,秦婷是如何知晓的?

回到奉国将军府,她就褪去鞋袜上了榻,直到用晚膳时也没起身,一双莹亮的眸子紧紧盯着账顶,目不转睛的瞧着,她有些想念父皇了。

虽是安远才是父皇的第一位公主,可父皇对她的疼爱更多是偏爱,父皇那般繁忙的一个人会记得她的生辰,记得她最爱吃桂花酥酪,口中虽常说她是女子不应饮酒,可她过生辰那次还是纵着她让御膳房的人酿些不宜醉的果子酒给她喝。

她因着这份偏爱敢将父皇从母妃殿中赶走,敢去跪在武台殿前为即将被处斩的陆慎求情,也敢先斩后奏的去与谢晚亭和离。

可若父皇知晓了她不是他的女儿,可还会喜欢她,还会待她这般好?

欺君之罪,龙颜大怒,如何还会待她好。

父皇还顺着母妃的意逼着谢晚亭娶她,他自是认为他的小公主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子,可,谢晚亭她配不上了。

她一直没给他回应,心里终是装着这件事的。

她想着她对谢晚亭应是有些心意在的,那个男人待她的好,她也是都知道的,可他武能上阵杀敌,文能把控朝堂,掌管内阁,她唯一配得上他的也就是公主这个身份了。

而如今,连公主这个身份都是假的。

十岁那年心里受过的创伤让她觉着自己配不上他,就算后来的岁月里她有数不尽的疼爱,可那年季夏与寒冬,母妃的厌弃与太语湖的经历彻底让她没了心气。

她招惹不起他,他虽大权在握,却向来刚正不阿,她知道的,谢晚亭在查奉国将军府,他亲自来临安城,又对奉国将军府如此疏离,定是奉国将军府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而这事别人不敢查,只有他敢。

陆慎可以因自己家族之事将她弃了,别人也可以,任何人都可以。

她晚膳都没用,就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了。

翌日一早,院中落了雨,将要立冬,虽是临安冬季并不严寒,可这雨下的人还是冷飕飕的,她洗漱用过早膳,让白苏去备了马车,却一直待到午后都没出竹青院。

秋雨瑟瑟,敲打着喧闹的临安城,暖阳街小蟹胡同相对着的两处院落格外的寂静,言景院里空无一人。

观月院里盛怀秉本是打算着今日去海边捉鱼吃,落了雨只好在屋内待着,他前两日邀奉国将军府里的两位小姐出来吃酒,因斗酒斗的尽兴了些,天色将要暗了,听得兰卿说,她爹爹林毅山从来不让她们夜间出门,尤其是不要去城南那几条开着茶坊、首饰、布料的街道。

她这么一说,正巧和金鳞卫所查出来的对上了,这几日金鳞卫在临安搜寻了遍,发现城南多老弱妇孺,极少有成年女子。

昨日夜里,秦杨还在城南穗儿胡同发现了一对中年夫妻要将女儿卖给一家茶坊的掌柜的,可他们才只是放出了要回上京的事,还没真离开呢,那些人就这么等不及了?

如今,并未打草惊蛇,金鳞卫的人已在查,应是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此时,观月院正对着院门处的一间书房里,男人目光深邃,手中捧着本兵书,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一向神色专注的他竟也会时不时的向院门口瞧去。

他特意让七陌敞开了院门。

其实,若是她来了,就算有雨声,他也是可以听到车辘的响动的,他是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去瞧。

他瞧了好几个时辰,目光所落之处皆是空无一人。

昨日,她说她不会让他等急的,她笑意盈然的与他说着,他似是瞧出了她眸中的情意,可又不敢确认。

许是落了雨,她不想踏湿鞋袜,今日不来了吧。

他在心里这样想着,可她若是不来,会让人来说一声的,小蟹胡同从晨起到午后如同死寂了般,没有半个人影。

他动了好几次去寻她的念头,可都被打消了,他信她,也不愿去催促她。

直到申时二刻,小蟹胡同处传来了车辘滚滚的声响,男人的目光隔着雾蒙蒙的雨帘落在敞开的木门处,一道秀丽的身影踏着车梯缓步而落,被她提起的裙据散开的瞬间漾起淡淡如海浪般的波纹,小公主一袭藕荷色锦衣,格外素雅,脖颈处的狐狸毛围锦衬的她一张脸娇嫩如水玉,她盈步向观月院行来,白苏跟在她身后给她撑着伞。

七陌在靠近院门的次间里听到动静疾步而出,他知道,主子在等着公主来,等了许久了。

“公主,可是来寻我家主子的?”虽是疑问的语气,却又满是肯定。

“嗯,他可在?”

“在呢。”

七陌正满眼笑意要带她去谢晚亭的书房,男人已离开了桌案处,就站在书房门前,屋檐水珠滑落,水汽晕染的薄雾笼罩在上空,四周一片绿意盎然,若是以往她定会感叹上一句,若是在上京,此时怕是早就叶黄枯落漫天飞了,只有江南此时才会有如此之景。

可此时,她没有这些心情。

她提起裙据向谢晚亭行去,待她进了书房门前的长廊,白苏收起了青竹雕花油纸伞,随七陌去了别处。

谢晚亭瞧了眼她有些冷白的脸颊,添了杯热茶给她,说:“暖暖身子。”

楚楚接过他递来的茶水,见男人面色凝重,眸中清冷,她有些暗哑的声音说着,“今日一早落了雨,才会到此时才来的。”

她扯了谎。

她是不打算来了的,可毕竟是说出去的话,又怎能言而无信呢?

谢晚亭应了声,昨日她眉眼间对他的情意似是都不见了,多了些疏离,他说:“嗯,雨天路滑,天气寒凉,今日也可不来的。”

“要来的。”

楚楚瞧着他,手中杯盏里的茶只是暖了手,她并未喝下,又放在了一旁的檀木桌上,她认真的对他说着:“谢晚亭,从我生病一直到现在都麻烦了你许多,我心里很感激你,若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误以为对我有了情,日后,我会离你远些的,待到三月期限一到,你就可去娶妻,我——”

“楚楚。”

谢晚亭打断了她的话,她一双乌黑的眸子起初还认真的瞧着他,随着一骨碌话语接踵而至,她瞧着他的眼眸也向下垂着,眼眸半耷着不再瞧他。

她是思忖了多久,才将这些话极快而又熟练的说出口的?

“嗯?”楚楚轻疑,又瞧向他。

她还没拒绝过表心意的男子呢,却是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到被她拒的第一个人竟是谢晚亭。

“楚楚,你拒了我,是因为陆慎吗?”男人低沉的嗓音响彻在她耳畔,不知为何,男人离她很远,可她依旧觉着耳根发烫。

楚楚没回答他。

她只是垂眸,低声说着:“谢晚亭。”

“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的。”

她嗓音轻绵,带着一丝娇弱,将男人清冷的话语瞬时焐热搓软,愣是再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怕再说什么惹她不悦了。

所以,她思忖了好几日,只是在想着要不要因为感激而答应他?

而现在,她有了答案。

原来昨日在露玉楼里她笑意嫣然的同他讲话都只是他的错觉,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从一开始动了心的只是他自己。

也是。

楚楚离开了观月院,男人目光一寸不错的凝着她的背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有了觊觎的心思,他有了喜欢一个人的心呢。

体内的‘情念蛊’早就取出来了,现在的这一切都是他的心在驱使着他,不是情念蛊,也不是理智。

楚楚离开时面色并不好看,七陌也是瞧在眼里的,他家主子在书房里不出来,他只好去了盛怀秉屋内。

盛怀秉正闲的没事干呢,早就瞧见了外面的一切,也都猜到了,首辅大人对永阳动了心,表了心意,他只以为有了陆慎的事永阳虽不会一口答应他,倒是没想到会拒绝的这么彻底。

永阳是不讨厌他的,甚至瞧他的眼神中还带着些仰慕。

怎会拒绝的如此彻底呢?

七陌在一旁唉声叹气了许久,他也是实在想不明白公主怎就不愿和主子在一起呢,这上京里想嫁给主子的女子整个谢府都挤不下,偏偏永阳公主就不领情。

主子待她的好,难道她都不知道?

从在云缈院时,他就瞧出来了,主子对永阳公主的心思不一般,当时秦杨那厮还说因为公主是主子的夫人,自是会不一样,可他跟着主子那么久是明白的,主子喜欢公主。

盛怀秉见他叹气个没完,笑声说着,“七陌,我问你,你若是有一颗能照亮夜间的夜明珠,还会去寻灯烛吗?”

七陌随口答着,“自然不会,有夜明珠谁还会再去寻灯烛啊。”

盛怀秉嘿笑了声,“是啊,有些人就像是夜间的夜明珠,一旦拥有了,再不会去寻曾经照明的灯烛了。”

七陌茫然的看着他,他哪知道盛怀秉在这文绉绉的说的是什么。

他想,世子口中的夜明珠应是他家主子吧。

淅淅沥沥的寒雨落得个不停,楚楚回到竹青院,面色不温不燥,落着雨呢,非要去修剪院中的牡丹花枝,白苏只好撑着伞陪她在院中慢悠悠的忙活着,云裳倚在长廊里瞧着,实在是想不明白雨天撑伞修剪枝叶又是上京里的公主小姐们的什么乐子。

在院中待了半个时辰,她才觉着身上愈发寒凉了些,紫芍给她准备了热水,她在浴桶里一边拨弄着水花一边说着,“让小厨房蒸只鲈鱼,再蒸些桂花酥酪,豆乳糕,还有再炖上只乌鸡,我饿了。”

紫芍下意识瞧了眼窗外,此时才刚过酉时,公主今日晚膳用的有些早了,想是公主出去了一趟饿着了,“公主,我这就去吩咐小厨房,让白苏进来侍奉您。”

“嗯。”

用过晚膳,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外的雨声也逐渐掩于沉寂,似是停了,可又时不时有雨落声,想是风将枝叶上的水珠都给拂了下来。

她晚膳用的多,正在屋内来回走动着消食,云裳有些匆忙的行进屋内,笑声说着,“公主,首辅大人在将军府外等着呢,来见你的。”

她将将抬起的脚在落空处怔了瞬,回过神来,她只以为云裳在同她说笑,今日午后她才去见了谢晚亭,还拒了他的心意,他怎会又来找她?

“云裳,莫要与我说笑。”

“公主,是真的,就在将军府侧门处呢。”

谢晚亭真的又来寻她了?

白苏给她系好披肩,屋外的雨已经停歇了,时不时有风拂过,传来阵阵寒意,她踱步向侧门行去,不知谢晚亭来寻她做什么。

行至将军府侧门处,那男人真的在那里,他身姿颀长挺拔直直的立在那里,如寒冬中傲然玉立的松柏,清冷孤傲。

楚楚轻声唤他,“谢晚亭。”

男人顺着声音侧首看去,是他在等想要见到的小公主。

楚楚走近他,昏暗的夜色中一双眸子灿若星辰透着不解,“你此时前来,可是有事?”

男人应了声,“有话要跟你说。”

她轻应着,不知为何,男人清润的嗓音会让她心中发慌,不自觉的两只手在衣裙上来回搓动,在这暗暗冷夜,四周显得如此静谧,恍若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了。

她猜不到他要跟她说什么。

“楚楚,我不需要感激,也不要你离我远些。”

“我只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男人嗓音清冷而又强势的说着,再没有今日午后的温和,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她哪知道谢晚亭会这么说,她只以为他这般矜贵自傲的一个人怎受得了女子拒他,只会冰冷的看着她离开,此后再不会提及那日夜晚所说的心意。

就算不是他这般位高权重,龙资俊美之人,只是个普通男子被人拒了也会觉得很没面子,伤自尊的吧。

可他,又来寻她,还如此与她言说。

男人眸中暗沉的光犹如一头陷入茫茫夜色中的雄狮渴望而坚定的凝着她,楚楚嘴唇翕动,愣是许久没说出一句话来。

可若现在不拒了他,日后可如何是好,她不是公主,招惹不起他,她也不想有一日再被人所弃,她的身世与他内心的抱负是背道而驰的。

他在查林家,以他的能力母妃与裴远舅舅之事早晚有一日会被查出来,他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包庇此事。

况且母妃与裴远舅舅的事本就陷父皇不义,谢晚亭要去查清这些事并无过错。

默了片刻,她还是说道:“谢晚亭,感情之事勉强不了的。”

她嗓音依旧绵软,如涓涓流水流入他心间,可男人这一次不想再如午后轻易就被她给打发了。

他说:“楚楚,我可以等。”

等你心里有我,愿意和我在一起。

楚楚抿唇瞧他,目光与他相视,她黛眉微蹙,怔神了许久,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她的眸子里似有些湿润。

她没有听错,谢晚亭说他可以等。

向来矜贵自傲的首辅大人说他可以等,可,谢晚亭怎么可以等别人呢,她承认她被他感动了,眼前的男人那张俊美的脸庞似有吸力般让她挪不开眼,她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在想着谢晚亭会与她说些什么,她又该如何回答他。

可此时此刻,她提前想好的说辞都不见了,她不知如何拒绝一个男人说他可以等,可若是让一个人等,又是多么的不负责任。

她是想着开口回绝的,可舌尖如被树胶给粘上般如何也启不了齿,眼前的男人似乎学聪明了,不再见她回答不了就转身离开,他在等,很焦急的在等她的回答。

“谢晚亭,你不懂,我……我不”她没能说出口,又道:“你可以等,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她拒绝不了他,竟是应下了他的等。

“你说。”

她垂眸说着:“你不要等我太久,待三月期满,你我和离时,若我还是不愿和你在一起,你便不可以再等了,我不想觉着亏欠你。”

她摆明了又是在拒绝他,三月期满,很快的。

男人看她如此认真又有些委屈的说着,他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她的情绪已足够将他的心揉搓变软,他说:“我答应你。”

“楚楚,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这是我的权利,就如在灵山寺山脚下我与你说过的,每个人都有遵从自己心意的权利。”

虽是答应,却摆明了会一直等,还告诉她,这是他的权利。

她知道,他是让她不必因着他的喜欢而有压力,她也有遵从自己心意拒绝他的权利。

她轻应着,“嗯,夜色深了,你快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其实是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