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只饮了盛怀秉给她倒的那一杯杨梅酒,再没敢多饮,只顾着用菜和酒酿圆子了,可她觉着秋风打在脸上,脑袋有些晕晕的,她真想问一问怀秉哥哥,是不是给她的酒里下了药。

盛怀秉笑瞧着她,说:“一杯杨梅酒你就醉了?看来以后我得多带你饮酒才是。”

谢晚亭瞧着眼前的小公主,白皙的面颊晕染着桃红,黛眉微微蹙起,似是在与渐渐晕乎不清的意识在做斗争,他瞥了眼她面前的酒酿圆子,被她吃的干干净净。

他嗓音里带着丝无奈,说:“是酒酿圆子吃多了。”

盛怀秉自顾自的饮着酒,笑瞧着谢晚亭,“你将她送去言景院歇着吧,我再饮会酒。”

楚楚起身,摆了摆手,说:“我自己……可以。”

话刚说完,若不是谢晚亭扶着,整个人都要倒下去,她下意识揉了揉脑门,愠恼的瞪了眼盛怀秉,整个人已被谢晚亭抱在怀中,去了言景院。

白苏见首辅大人抱着她家公主,急忙走进内室掀起落着的床帐,这里已修整好几日,只是一直还未在这里住下过。

谢晚亭弯身将她放在床榻上,楚楚躺下时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衣袖,又坐了起来,双眸氤氲,与谢晚亭靠的极为相近。

白苏见状,急忙退了出去。

谢晚亭垂眸瞧着她,她透亮如辰的眸子噙满水雾也看着他,莹白的脸颊泛着红霞,小手伸着似要去触碰他的眉眼,将要触碰到他时,还咽了咽口水,就如同在云缈院里她盯着从净房出来身着中衣的他时一样,只是这时的她颇显娇态,如漫天冰雪里开出的一朵灿亮的花苞。

他瞧她瞧的出了神,被小公主贴上去吻住了他薄润的唇。

她身上淡淡的香甜桂花香气掺杂着果子酒的气味将他环绕,她吻了他的唇还不够,伸出香软的舌尖去撬他的齿,一双纤柔的手臂终于抱上了她觊觎许久的腰身。

谢晚亭让她探了进去。

他知道她醉了酒,他不能任由她吻他,可他被她吻上的那一刻他的自制力就如被雷电禁锢,让他不愿推开她。

他喜欢她吻他,就如那个瞧月的夜晚在木秋千上他为她拭去口中的苦辣。

亦或是另一个醉酒的夜晚。

他从不是柳下惠,他很想念她的味道,心里想,梦里想,他想。

楚楚费力的吻着他,不过片刻,她就不再是那个主动的人,男人开始回应着她,占据上风。

他用舌尖与她交缠,顺应着她将她揽入怀中,她身体如同一滩软水瘫在他怀里,彼此沉闷的呼吸声回绕在方寸之间,她软软的小爪子极其不安分,在他腰腹来回摩挲,惹得男人将她吻的更为用力。

他宽大带着剑茧的手掌将她的有些冰凉的小手禁锢在他腰间,另一只手插入她发间拖着她的后脑。

舌尖的交缠让他一颗心就要炸裂。

他不舍得放开她,很不舍。

许是彼此的呼吸混在一起太过疲累了,小公主身子轻颤了下,离了他的唇,水灵灵的眸子泛着雾气瞧着他,软糯糯的嗓音轻喘着唤他:“瞻之哥哥,瞻之哥哥——”

这声瞻之哥哥真将他所有的理智吞噬殆尽。

他就要再去吻她,却突然怔了神,让自己从沁入骨髓的柔情里逃离出来,喉结滚动。

楚楚又吻上了他的唇,她喜欢被他吻着。

她再次去撬他的唇齿,却被他拒绝了。

她唤他瞻之哥哥,从前她生病时就是这么唤他的,她醉了酒,又把他当成陆慎了?

越是动情时,越是极致占有,越容易陷入内心的深渊。

他将她紧紧抱着他腰的手拿开,将她放进被褥里,眼眸与她相对时,他的一颗心似是脱了僵的野马跳个不停。

他挪开了眼。

疾步离了内室,一颗心被人攥在手中,只怕会被丢进冰窟里,这种不能自已被人掌控的情绪就如烈酒,既灼人肺腑,又香醇让人着迷。

他离了言景院,回了观月院自己房中,盛怀秉瞧着他,边饮酒边问着,“怎么送永阳回个言景院你耳根子都红了。”

盛怀秉只觉自己是醉了,谢晚亭这种拒人千里冷冰冰的人怎会耳根子都红了呢。

楚楚被她放入被褥里,轻揉着脑门,声音微哑不满的说着,“谢晚亭,你推我干嘛——讨厌——”

她呢喃着,声音越渐越小,“真小气,不就亲你一下吗——不能怪我,谁让你——让人忍不住想亲上去呢。”

“谢晚亭,你真讨厌——”

谢晚亭。

屋内瞬时静下来,只有她的轻喃。

还有男人适才留下的沉闷气息。

她沉沉睡了过去,直至酉时天色渐暗才在床榻上翻了身,下意识拍了下小脑袋,黛眉微蹙,轻咬着下唇,脑中如有虫蚁在抓,让她很是不舒服。

白苏就守在床榻边上,听到她发出轻微的动静,上前轻声说着,“公主,您醒了。”

她微哑的声音应着,“嗯,几时了?”她瞧着屋内有些暗,想是自个睡了许久。

“公主,酉时一刻了,我给您煮了醒酒汤,您喝些吧。”

她起身下榻梳洗了番,又用了醒酒汤,一袭绯色点白锦裙站在院中吹了会风觉着整个人舒服多了,夕阳染红了海面,也将灿鸿一片落在院中,落在她被风吹散的青丝上。

她瞧着远山水面,怔怔的出了神,如此良辰美景,她又怎舍得离去呢?

“白苏,将我的云榻熏上檀木香,我一会要去躺着。”

白苏笑意盈盈的应着,公主今日是不打算着回奉国将军府了,是要在言景院里歇着了。

直到白苏将古槐树下的云榻铺了好几层锦被,都熏得香暖,又放了好几只锦丝枕,她才提起裙据踩在宽厚结实的木梯上上了榻。

这张云榻有半丈高,是裴远目测好让她倚在云榻上可以瞧海景而特意精心命人打造的,她当时喜欢极了,回到上京后也让人做了张,不过,上京没有海,云榻也被她丢在一旁,从未宠幸过。

她上了云榻,三面古檀木齐齐整整的护着榻上的人,右手边是一张小几,白苏给她放了秋梨饮,还有一白玉盘桂花酥酪。

她倚在软绵的榻上,觉着整个人舒服极了,目光眺望远方,从适才站在院中怔神时,她的心里就想起了上次从临安回到上京时,她与陆慎说待到下次,让他陪她一起来临安,让他也瞧一瞧她的言景院。

如今想起,恍若隔世般遥远而空寂,不过两季时光,发生了太多事,一切都如晨起海面泛起的薄雾,暖阳探出后消散不见。

她拿起一块桂花酥酪放入口中,又饮了茶,感觉到有脚步声行来她掀眸去瞧,院内灯罩里燃满了烛火,她喜欢夜里烛火亮堂着,男人踱步而来,被身旁几豆光将身上暗色衣衫衬的发着黄昏的光色。

她柔声唤着,“谢晚亭。”

男人在她云榻前落下脚步,他身形极高,几乎与倚在云榻上的她平视,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透着淡淡忧伤认真的瞧着她。

她好似……将醉酒之事全然忘了个干净。

倚在这方云榻上用着桂花酥酪,饮着茶水,优哉游哉,好生惬意,却彻底扰乱了他的心,他总以为他对她的情,可以用理智控制,可她吻向他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他拒绝不了,他向来坚定的意志变得不堪一击,如海浪中游动的鱼儿被推向未知的水域。

他想,他喜欢极了她。

所以,既然心中已有了这么一个人,那么喜欢她,在意她,只想让她是他一个人的,想待她好,想为她解忧,想成为与她亲近的人。

就该坦然面对,让她知晓心意,让她对他的心意判决生死。

楚楚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她试探的说着,“午时,许是酒酿圆子吃多了,才会醉酒。”

“我抱你回的言景院。”男人顺着她的话说着,目光依旧一寸不错的落在她莹白的脸颊上,就算是夜间,她依旧如海底明珠散发光亮。

他想知道她是否当真酒醒后都忘记了。

她主动吻了他,是不是——她的心里也有他。

“白苏与我说了,麻烦你了。”

说完,她又问了句,“我没做其他事吧?”每次醉了酒,问话已成了习惯,她也这样问过白苏和紫芍。

“做了。”

“嗯?”她轻疑了声,不解的瞧着他,只希望别是太丢人的丑事。

谢晚亭向她走近,离得她只有几指距离,楚楚能听到他略显沉闷的呼吸声,她身子不觉间僵在那里,不知眼前的男人要做什么。

他目光深邃,满目情愫,声嗓低沉的对她说:“楚楚,我喜欢你,我的心意,你感受不到吗——”

她还没意识过来他说了什么,听得他又说:“三月未到,楚楚,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逐渐暗沉,带着一丝无奈,他只怕她都知道,而她却装作不知。

楚楚本是狐疑着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男人低沉的嗓音入耳,她黛眉轻抬,下意识抿紧了唇,乌黑明亮的眸子与他相视,似乎时间突然为他们停滞了片刻,她想挪开目光,不去瞧他,却似不听使唤,在他深邃的眼眸里瞧着他心里的她。

海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将怔神的小公主吹得打了个寒颤,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在等着她的回应,可她朱唇翕动,愣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还是谢晚亭又开了口,说:“临安虽比上京气候温和,夜间却也寒凉,莫要着凉了。”

他的话语里透着他自己都未发觉的柔情,只对她一人才有的柔情。

说完,男人微扬下颚,瞧了眼天上的圆月,转身离开了言景院。

刚搬进观月院时,那座小院并无提字,盛怀秉让他说一个,他想到了她,随口说着,“就叫观月院吧。”

那个小公主最喜欢的就是夜间在院中瞧月,似是月中有无尽的乐子。

楚楚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她垂下眼眸,两只小手在锦被上来回摆弄,朱唇被她来回咬动,透出暗红的痕迹,适才她只记得她用了块桂花酥酪,又饮了茶,之后的事她平静了一刻钟才回过神来。

谢晚亭说喜欢她?

他适才来言景院向她表心意。

一切好似很突然,却又那般水到渠成的自然。

若是其他人与她说那些话,她还可以当作是玩笑话,可,谢晚亭不是会开玩笑的人,他说喜欢她时的神色也一点都作不得假。

可他,怎会突然与她说这些呢,这通表明心意就如春日暖阳的皑皑白雪,晴空万里中的雷鸣,着实让她吃了一惊,让她缓不过神来。

在云缈院那个醉酒的夜晚,他曾对她说,楚楚,我们来日方长。

他从未想过与她和离,只想待她病好后,能以谢晚亭的身份陪着她,做她的夫君,好好去待她。

只可惜,她没能明白他那时的心意,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他说的那句来日方长是何意。

谢晚亭与她说,来日方长。

从前,她有些忘记,此时此刻,却在心里似烙铁般燃起,让她不得不去想他当时说这句话时的神色。

来日方长。

她倚在榻上,将金丝软枕紧紧抱在怀中,再也不能静心悠闲的赏景了,天上一轮圆月随着夜色渐暗愈加澄亮,将院中灯罩里的烛火映衬的暗淡羸弱。

她记得在来临安时谢晚亭在马车里同她讲那个泥塑人的故事,也是他的故事,那是他内心深藏着的伤,他讲那些事时,也将她内心层层包裹着的给剖开来。

他的十岁亲眼看着自己娘亲饮了毒药,任他如何哀求,娘亲都没能为了他而活下去,而她的十岁,没他那么悲惨哀伤,却也足以将她本是明媚透亮的心泼了一片脏墨。

那年季夏,她本已在临安待了两月有余,父皇母妃派人来临安接她回上京,年少的她一口回绝了,说是要在临安过除夕,讨个热闹。

来接她的人只好又回去了。

其实,她早就想父皇母妃了,只是她在跟母妃置气,来临安的前一日夜里,她偷偷跑去母妃的宜和殿,她身子轻盈,步伐极凌快,秋嬷嬷根本追不上她,在宜和殿外,她听到了母妃与宜和殿的桂嬷嬷说的话。

桂嬷嬷与母妃说,“小公主是个聪慧的,娘娘不必忧心,老奴明日再去宫外给娘娘求药,定能怀上小皇子的。”

母妃应着桂嬷嬷,却是叹了口气,“只可惜,楚楚不是个皇子,让她去临安待着也好,那孩子爱黏我,常常将陛下给赶走她留在宜和殿里。”

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她是从榻上起来只着一件薄衣就跑去母妃殿中的,她在殿外怔神了片刻,没等追上来的秋嬷嬷开口,她就又向自己的月星殿跑去。

愣是泪珠挂在眼睑都没让落下来。

翌日一早,她就去了临安,在路上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谁都没让瞧见,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一年,在临安她又遇上了恶人。

外祖母的侄子孙胜住在临安城外的太语湖边上,四周皆是山脉,山中植物繁茂,常有珍贵药材与野生美味,早些年因着外祖母的兄弟失手杀了人,外祖母就没再怎么管过他们,可毕竟是母家人,奉国将军府常收购他们采来的野菌菇,药材,都以高价买来,也算是接济他们。

孙胜每次来奉国将军府都会带上自己的小女儿茹儿,因着茹儿生的相貌清丽,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瞧上去就是个美人坯子,老夫人很是喜欢,哪次孙胜不将她带来,老夫人还会问上几句,让孙胜带些糕点果子回去给她吃。

楚楚来了临安后,老夫人见她们四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玩的很是融洽,让人收拾出一间屋子让茹儿也住在了奉国将军府里,一连月余,几个孩子每日都凑在一起。

后来,林夫人的家里生了变故,带着兰卿、芳菲离开了临安一段时日,只剩下楚楚与茹儿,茹儿在奉国将军府住了也一月有余,孙胜来接她回家,老夫人见着楚楚柔嫩的小脸泛红,虽是她什么都没说,却满眼的不舍。

索性就让她随着茹儿去太语湖待上几日,那里有山有水,这孩子常年住在深宫中,最是喜欢爬山玩水了,不能来了临安还圈着她,她就做主让楚楚跟去了太语湖。

太语湖孙胜家并不宽敞,秋嬷嬷随着楚楚住在了那里,立冬过后就下了一场雪,秋嬷嬷因常年在上京待着,一场冷寒就病倒了,全是孙胜夫人照顾着她。

这场冬雪连下了十数日,已然成灾,将她困在了那里,初到孙胜家时,她过得极快活,可没几日她就想回奉国将军府了。

常年在山脚下住着的人不畏寒冷,茹儿会与村里的玩伴肆意玩耍,她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些孩子笑她笨,说她像个病秧子爬个矮坡都能摔下去,起初茹儿还会为她说话,渐渐的,茹儿也开始嫌弃她,认为她笨。

她回到家里,与秋嬷嬷说她想回家了,可太语湖在临安城外,大雪封路,根本回不去,她虽十来岁的年纪,瞧着秋嬷嬷病的厉害,也就没再说什么。

渐渐的,孙夫人连秋嬷嬷都不让她见了,说秋嬷嬷风寒太重,会过了病气给她的,她心情愈加沉闷,不明白茹儿为何会待她变了模样。

她来太语湖时,老夫人给她带了两只箱笼,里面都是她的衣物首饰,还有她爱吃的干果肉脯,她都没吃着,孙夫人说她身子弱,要多吃些他们山里的野菜,多用些地薯、馒头才会和茹儿她们一样可以踩着雪进山玩。

她的锦缎棉衣、珠宝首饰、甚至她带着的书册都被孙夫人拿给了茹儿穿戴用,孙夫人告诉她,她若在村子里穿戴的和别的孩子不同,是要被孤立的,可茹儿不一样,她是这村子里生的最美的女子,穿上这些别人只会赞赏她。

她的书、笔墨纸砚都被孙夫人拿去给了她的儿子用,说她是女子,不必读书写字,这些应给男子才对。

那段日子,她根本见不着秋嬷嬷,她几乎分不清对错了,好似无论她怎么做,孙氏都有话语告诉她,她是不对的,渐渐的,她开始怀疑自己,就连母妃都厌弃她是个公主而不是皇子,所以,太语湖的孩子们也都讨厌她不愿和她一起玩,那些华丽衣衫、珠翠玉佃似乎都是错,她不知道要怎样做才是对的。

整整一月时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待到雪渐渐融化,道路被清理出来时,她病了一场,孙胜怕她有个好歹,连夜将她和秋嬷嬷送回了将军府。

楚楚后来才知道,孙胜早些时日道路可以走人时就去过奉国将军府,说她在太语湖待的很舒心,不愿回来,老夫人还赏了他银子,让他带走了一大筐她爱吃的糕点果子。

那时,她根本不知道有此事。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同茹儿说过话,也没再提起过她,虽是她什么都没说,老夫人蕙质兰心,怎会瞧不出来,自此后再没让孙胜来过将军府。

她也开始变了。

从前在上京,安远总会带人欺负她,每次她都能让安远自讨苦吃,可自那年从临安回上京后,安远再带人欺负她时,她心思清明,却也懒得和安远争个输赢。

她说她是大盛朝最尊贵的公主,那她就是,她说她是母后的嫡女,楚楚认同她的话,她什么都想要和她比个高低,楚楚也不与她争抢。

是她觉着无趣,也是她没了心气。

年少澄澈的心染上尘埃后再洗不净澈,她极力将十岁那年的事埋藏在心底,就连陆慎她都没有提起过,却因谢晚亭与她说起泥塑人的故事而再次揭开她的伤疤。

好似,那伤疤不痛了,结了痂退了皮,早就换了副模样,只是她不敢去看,从未发觉。

夜深露重,虽有逐渐枯黄的枝叶遮挡也还是难免会被寒意侵染,白苏喊了她好几回,她都不愿回屋里去歇着。

她知道,谢晚亭在等着她的回答,她不喜欢等别人的答案,也不想让他等。

可,她要回答他什么呢?

自在公主府与陆慎分别,她就已绝了再与陆慎相好的心思,抛弃过伤害过她的人在她这里虽还有情分在,感情上却被判了死刑,她与陆慎再无可能。

若是只论嫁个如意郎君,她是可以告诉谢晚亭她愿意和他在一起的,谢晚亭无论在哪里都如明灿的炙阳,他身上的光芒不会被任何事物所掩盖,当得起这世间最俊美的郎君。

上京里的女子喜欢他的俊朗,她也一样,既是要嫁,自是要嫁给世间最好的男儿,可若是论心,她不知她对他是何心思。

她病刚好时,她只想尽快离开谢府,离得他远远的,他不喜她,她自也不会赖在那里,还有那么多窘迫之事她虽是压在心底,却也是极其在意的。

好在,谢晚亭也给她讲了泥塑人的故事让她不再觉着不敢面对他。

所以,还是让他等等吧,她须得想明白了才能答复他。

直到月色晃了眼,眼皮如坠石下垂,她才回了屋内,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她还未睡醒时,奉国将军府就来了人,白苏知她昨日歇下的晚没敢扰她,直到天光大亮她在床榻上翻了身白苏才挑开床帐,笑吟吟道,“公主,二老爷回来了,今日一大早天还未亮赶到的临安。”

她银铃般的笑了声,坐起身子,乌黑的眸子泛着光,说:“裴远舅舅提前回来了,我还想着要后日呢。”

她起了身,收拾一番,回了奉国将军府。

她回到府中时,林府大公子林宣已去歇着了,裴远本也是赶了一夜路要去歇着的,可想着楚楚定是想见他,就命人端上了浓茶,饮了小半壶才强撑着精神坐在院中等她。

他有两年未见楚楚了,想与她说说话,也想问问她母妃过的如何。

“裴远舅舅。”

她脆如泉涧的声音响起,裴远起身瞧她,略显憨哑的声音说着,“楚楚如今是个大姑娘了,越发亭亭玉立了。”

裴远身高体宽,生的很是威猛,只是立在那里,就让人很踏实安心,楚楚瞧着他略显疲惫的眉眼,关心的问着,“裴远舅舅,祖母说你要后日才能回来呢,怎还提前了?”

裴远笑着回她,“我知晓你来了临安,就加快了脚程,你去岁就未来临安,我自是想早些见到你。”

“裴远舅舅,你先去歇着,等你休息好了,我再来见你。”

她瞧着裴远,若不是他面色不白净,眼底那两团还真以为是被人涂了炉火灰呢。

裴远冲她笑了,示意她坐下来,说:“我刚用了浓茶还不困,坐下来与我说会话。”

楚楚乖巧的与他相对而坐,目光始终在裴远的面庞上,她在仔细瞧着,去发现自己与裴远舅舅生的是否有相似之处,许是心理作祟,如今她瞧着裴远,觉着自己与他哪哪都有一丝相似在。

裴远不解的瞧她,“看什么呢,难不成我脸上写了字?”

她嗤的一声笑了,说:“楚楚就是想你了,多瞧瞧你,不然都忘了你的模样了。”

裴远问她,“你母妃她可还好?”

楚楚怔了下,裴远舅舅的目光中透着急切,他等的不是她,是母妃的消息,她应着,“母妃她挺好的。”

楚楚说着抬手去提茶壶想给自己也添杯茶,莹白手腕上的佛珠赫然于眼,裴远瞧了眼,又问着她宜贵妃的事。

她最不爱喝的就是浓茶,她要用茶何时用得着她亲自倒。

在裴远这里待了一刻钟她就离开了,裴远知她来了临安,给她带来了好些宫里没有的稀罕玩意,她通通收着带回了竹青院。

算着,去武宁府寻照顾过母妃的那位老嬷嬷也快要回来了。

翌日,有金鳞卫的人来了奉国将军府,云裳本以为是来寻公主的,可眼睁睁瞧着人去了兰卿小姐的院子,没一会又离开了。

此时,观月院里,盛怀秉难得面前摆着的不是酒而是茶,去奉国将军府的人是他派去的,如今怀疑到林毅山头上,奉国将军府在临安极有威严,百姓对林毅山更是赞不绝口,丝毫查不出他的破绽来,不妨从奉国将军府那两位小姐那里打探些消息。

那两位姑娘可都是性情豪爽的人儿,他也喜欢与她们一起饮酒。

“群显倒是个硬骨头,这都两日了,愣是一个字都不往外吐。”盛怀秉边用茶边云淡风轻的说着。

谢晚亭回着他,“我已派人回上京去查当年灵山寺外‘欺辱’之事,过不了几日,群显就会开口。”

盛怀秉思忖片刻,“你是怀疑当年欺辱群显妹妹的人根本不是灵山寺住持悟远,群显一直恨错了人?”

谢晚亭颔首,神色严肃,“我刚接手内阁时在大理寺翻过往年卷宗,留意过此事,照群显所说,当初悟远一心要出家无心娶他妹妹,又怎会在灵山寺外行污秽之事,很明显,欺辱他妹妹的另有其人。”

“若真是如此,群显是因着他背后之人为他报了仇,如今已心无所牵才会认定石亭山发现的女子是他所害,也不愿吐露一点别的事,他知道了自己这么多年恨错了人,估计要发疯才是,到时候用不到我,秦杨就能把他的话都给套出来。”

“嗯,这几日你就在临安城四处逛逛,将我们要回上京之事散布出去。”

盛怀秉应了声,瞧着他,投去敬佩的目光,这样一件陈年旧事他都能记得,还真是一心扑在政事上,不问风花雪月。

只是,他前天将永阳抱去言景院回来时,在书房待了几个时辰,后来他又去了趟言景院,回来后整个人都似变了个模样,他与永阳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那日也不过就是醉个酒的功夫。

“首辅大人,那日永阳可是吃酒酿圆子吃醉的?”他试探的问着,瞧着谢晚亭的神色。

谢晚亭应了声,面色淡然,从他眸色中瞧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盛怀秉不死心,又问着,“她吃醉酒——没调戏你吧?”

谢晚亭抬眸睨他,眸光如剑,盛怀秉瞬时冲他笑声说着,“开个玩笑你这么认真干嘛,”说着他又道,“这两日也没见她来言景院。”

谢晚亭半垂眼眸,眉头微蹙,目光深沉的瞧着宽大手掌中的杯盏,那日夜里,他的话应是吓到了她,他没敢让她当时就给他回应,可已两日,她连他面前都没再出现过。

他想她,只是如平常岁月里瞧着她就好。

情之一字,如此磨人,没有缘由,没有道理。

他脑中时常会想起在云缈院时,他有次多用了块糯米团子,那小公主惊讶的一双眸子睁的圆圆的,似是他吃的是硕大圆润的夜明珠般。

自此后,只要他去云缈院,总会有刚蒸好的糯米团子,每次他瞧着玉盘里的糯米团总觉着似她莹白的脸颊,想要伸手去触摸。

所以,在她夜间躺在他身旁睡下时,他曾偷偷捏过她的脸。

比糯米团子更软,更光滑柔嫩。

他是爱吃糯米团子的,因为自小娘亲总爱给他做着吃,自十岁那年后,他就再也没用过了。

而她又让他寻回了年少时的欢喜。

——

他的思念似有穿透力,竹青院里,楚楚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提着那两只晶莹剔透的玉麒麟,两小只时不时的相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云裳行至她身旁,瞧着她眉眼含笑望着窗牖外的一团绣球花怔神,笑声说着,“公主,你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云裳也跟着她好几日了,见她随和没公主的矜傲架子,与她说话也很随意,反正她从前跟着大人打倭贼时就是个男子,向来随性惯了。

若不是大人让七陌叮嘱她要收着些性子,护好这位小公主,她早就**本性了。

楚楚侧首瞧她,下意识抚了下自己的脸庞,问她:“我很开心吗?”

她只是在怔神,没觉着自己脸上有肉眼可见的兴奋。

云裳用力点了点头,“公主,你这模样像极了是在念着心上人,你心里适才可是在想着首辅大人?”

楚楚瞪她,冲她轻哼了声,“云裳,说什么呢。”

其实,云裳这样说倒也是合理的,她与谢晚亭在外人眼里是夫妻,她不念着他还能念着谁?

她之所以一时慌了神,冲云裳发嗔,是因着她适才确实是在想着谢晚亭。

想着裴远舅舅是谢晚亭的亲舅舅,他们若是见了面可相识?

云裳笑了声,与她说起其他事,“公主,我适才见了金鳞卫的人去了兰卿小姐院中,我已去问过了,是世子邀两位小姐去永安街上的露玉楼闲话呢。”

“是吗?想必她们两个一会就来喊我了。”说着,她从贵妃榻上起身,就要下榻来。

云裳面色有些为难,挤出笑意,“公主,兰卿小姐和芳菲小姐已经离了将军府好一会了。”

“嗯?”她下榻的动作停在那里,这两个人竟是不来喊她?怀秉哥哥也不让人来邀她,真是挺可恶的,他们不过是在言景院里一起用了饭饮了酒,这就将她给丢一边了?

她轻哼了声,又上了榻,前几日才醉了酒,不去也好,她在心里这样跟自己说着。

“公主,今儿天好,我陪你走走?”云裳试探的问着她,平日里这小公主总不闲着,这两日愣是没出奉国将军府的大门。

她一边用着桂花饮子一边说着,“去哪?”

云裳自是对临安城不熟,不过却有地方带她去,等的也就是她这句话。

“咱们去言景院吧,昨日紫芍还说后院里的香瓜都熟透了呢。”

楚楚脑袋轻摇了下,语气坚定:“不去。”

云裳欲言又止,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昨日夜里七陌突然来寻她,与她在屋顶饮了好些酒,临走时说让她带公主去言景院走走。

她只当七陌是醉了酒的话,可七陌那厮,何时醉过酒?

她就想着难道是大人与公主闹别扭了?不过她实在是想不出大人那般冷情冷性之人是如何与自己夫人相处的。

云裳讨了个没趣,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她轻声喊着,“云裳,你跟着首辅大人作战,想是对他很了解,你与我说说他。”

她乌亮的眸子透着欢喜与好奇,本是倚在贵妃榻上的身子坐的直直的,将一只金丝软枕抱在怀中,朱唇紧抿,满眼期待的瞧着云裳。

云裳瞧她瞧的出了神,公主就是公主,不止生的美,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让人挪不开眼,她嘿笑了声,撩开裙据坐在贵妃榻前的木椅上。

“公主,您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你知道的尽管说。”

其实,只要是跟他有关的都行。

云裳伸出手指搔了搔发,思忖片刻,她跟着大人多是在上阵杀敌,能讲的也就这些,“公主,上阵杀敌的事你可爱听?”

楚楚应着,上阵杀不杀敌的无所谓,她想知道的是谢晚亭这个人,与他有关的一切自是都愿意听。

云裳朗声说着,还没开口兴奋劲就溢于言表,“倭贼早些年想要侵占咱们大盛沿海边境,被大盛将领都给赶跑了,前几年他们养精蓄锐,更是猖狂的紧,想要先夺鲜族,跨过春水江,再来攻占大盛境内,继而夺取咱们大盛全境,这倭贼当真是做得个美梦。”

“倭贼轻易就夺得了鲜族三城,首辅大人当时镇守在辽东,收到鲜族首领的求助后给武帝去了书信,带领三万人去援助鲜族,最后大获全胜,将倭贼吓得尿裤子。“

“我们刚到鲜族边境时,鲜族首领是个担不起事的,带领族人躲到紧挨大盛的昌云城里,国都被倭贼霸占,当时我们赶了一日一夜的路,趁倭贼放松警惕,大人先派人猛攻城西,待引得倭贼兵力都调过来,城南城北埋伏的大盛军队杀入,平壤城瞬时被攻克。”

云裳讲的有声有色,讲到尽情之处满嘴秽语,还站起身来拍大腿臭骂倭贼一通,楚楚虽听不惯这些话,却也没打断她。

云裳讲的口干舌燥,她听得兴致盎然,让白苏给云裳递了好几回茶水,待到云裳跳脱的神经松下来,才想起首辅大人的话,要在公主面前收敛着些性子。

她用了茶水,说:“公主,我刚才提起作战的事有些激动,说了些糙话,你别在意。”

楚楚冲她轻笑,“没事,你本就不是养在上京里的人,不必拘着性子。”

话音落地,她脑中似有电流闪过,摆弄裙据的手顿了下,这句话怎这般耳熟?

谢晚亭曾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在灵山寺下的祥渔村,她想放开性子去玩,可想到陆慎与她说过的,她是公主,不能做与身份不符的事,母妃也是这么教导她的。

可谢晚亭却告诉她,她可以随着心性去做任何事,所谓身份地位都是附加上的,首先她是自己,然后才是大盛朝的公主。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不觉间被谢晚亭影响了,说着和他相同的话。

思绪流转回来,她问着,“云裳,你与我说说他在外作战这几年可有过心仪的女子?或是……或是可有过女人?”

作者有话说:

楚楚:他还偷偷捏过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