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 《窄楼》的工作人员忽然联系了喻修景,说《窄楼》报名了柏林电影节。

之后没几天,《窄楼》在柏林电影节拿下好几个奖项的事情, 在网络上传开了,而这一届的最佳男主角, 被梁寒拿到。

然而在颁奖典礼现场, 梁寒却表现得非常不正常。

他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话,眼神也好像不受控制地到处乱飘,甚至手舞足蹈, 接过奖杯之后手抖得很厉害。

后来有新闻说, 在梁寒被曝出轨后, 他又参演了一部电影,主角是一个被许多人误解的人, 最终选择了跳河自杀。这部电影结束,梁寒的精神就变得不正常, 直到这一次的颁奖典礼才再次出现在镜头面前。

喻修景躺在徐祁年**读了这篇报道,报道中有梁寒家人的采访,他的妈妈哭着说梁寒并没有出轨, 他们之前就已经离婚了, 但是女方不愿意出面澄清。

报道发出后, 总算有人开始在意这件事情的真假,而不仅仅只是看热闹。

《窄楼》的工作人员给喻修景打电话, 通知说他们要在重庆开庆功宴, 问他能不能参与。

“可以的, ”喻修景说, “我这段时间就在重庆, 您把时间地点发给我就可以。”

“开心吗?”徐祁年拍了一下他屁..股。

“当然。”喻修景翻了个身抱住徐祁年, 只是他说当然,语气又不那么激动。

“你知道梁寒的事情吗?”喻修景仰了仰头看着徐祁年,“当时我看到新闻说他出轨的时候,还是高中,有次在走廊上几个同学讲给我听的。”

“我有想过,我觉得他看上去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应该不会做那种事情,但我还是相信了,在甚至没有看到过任何证据、没有了解前因后果的情况下。”

“这不是你的问题,”徐祁年摸了摸他头发,“是那些营销号,为了博人眼球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他们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如果真的有意要把假的说成真,普通人哪里会有机会知道什么才是真相呢?”

喻修景安静了一会儿,吐出一口气,“我觉得,梁寒太遗憾了。”

庆功宴选在重庆一家酒楼,有工作人员开车来接喻修景。

本来喻修景是想和剧组里一个之前和他比较熟悉的男生坐在一起,一进门邬珉晟就看见他了,招手让他过去。

那一桌除了导演,还有制片和编剧,以及一些扮演重要角色的演员。

“坐这里吧小景,你年纪小点儿,梁寒不在,我估计我旁边这个位置,除了制片能坐,剩下的人也就你敢坐了。”邬珉晟一说完这话,桌子上的人都笑起来。

然而笑完,大家又不可避免地谈到梁寒。

喻修景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东西,听他们聊天。

“其实梁寒他演戏一直就这样,很容易去成为那个人,以前我就跟他说过,”邬珉晟喝了一口酒,摇摇头,“我之前去看过他,确实是已经精神出了问题,现在在家里。”

“太可惜了……”制片人抱着手臂,“梁寒,我几乎是看着他入这行的。”

有一个年轻演员说:“这件事至少能让更多人明白,不要一味听信网络上的话。”

“哪里……”邬珉晟摆摆手,嗤笑一声,“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1]。”

喻修景握着筷子的手停了停,最终还是低下头。

他想到在拍《窄楼》的时候,梁寒曾经和他说过,有的人天生就适合做演员,因为他们很容易成为另外一个人。

忽然,喻修景察觉一种沉重的宿命感。

吃完晚餐,庆功的部分正式开始。

邬珉晟作为导演,上台讲述了一些《窄楼》幕后的故事,还有一些媒体到场。

之后是香槟和蛋糕,邬珉晟被人群围起来,好一会儿才脱身。

喻修景不懂得如何和不熟悉的人交流,所以只是拿了一杯酒和一块蛋糕坐在角落里。

他没想到邬珉晟也会来这边,邬珉晟坐下之后,就和他说:“对付媒体太烦了。”

“您也不喜欢吗?”喻修景笑了笑。

“不喜欢……”邬珉晟摇摇头,真把喻修景当小孩儿,还问他吃饱没有。

“你是不是去上大学了?大几了?”邬珉晟问。

“大一。”喻修景也不敢吃蛋糕了,叉子放在碟子旁边,两只手拘谨地搭在膝盖上。

“哦,我有个儿子,比你大点儿,但是没你懂事。”邬珉晟看着他。

“怎么会……”

“我听说你有参与那个,什么刀的项目,一个悬疑剧是吗?”邬珉晟眯了眯眼,可能是喝了酒,还是有点没想起来。

喻修景知道他想说的应该是邱念山做主演的《一把沉默的小刀》。

“对。”喻修景点点头。

他没想到邬珉晟竟然会知道这个。

“那个项目很危险了,”邬珉晟点了点头,“过不了审,我听那个导演抱怨好长时间了。”

“哦……”喻修景本来以为小刀能在暑期档上的。

“考去什么大学了?有没有签公司?”邬珉晟往椅背上一靠,“不要紧张。”

“G大,”喻修景说,“还没有签公司,可能我大学阶段都不打算签吧。”

“嗯……”邬珉晟说,“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但是说实话,如果你决定要走进这条路,还是要签公司的。那你还有接触什么项目吗?”

喻修景摇摇头,“大学时间不多,也只有周末和节假日,如果不是寒暑假的话,没有那么多完整的时间进组,所以我基本上是去演一些台词只有一两句的配角,或者是做群演。”

他的手指捏着香槟杯,看邬珉晟沉默了。

“做群演不会很辛苦吗?”邬珉晟笑了笑,“你的演技不应该只是群演的,一般像你这样接触过顶级项目的演员,都不会再允许自己回去了。”

其实喻修景没有想到邬珉晟对自己的定位是这样的,他只说:“我觉得我还是新人吧,而且群演也是在演戏,还能一直接触剧组。”

犹豫片刻,喻修景和邬珉晟说:“我还是非常感谢当年您愿意让我去演这个角色,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现在也没有觉得自己真正成为演员了,说实话,要决定走这条路,对于我这样的家庭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为太没保障了,我不确定以后会面对什么,我现在始终还是觉得,演戏是我热爱的事情,只要有舞台就可以。”

他的意思是说,演戏是爱好,以后可能还是会有主业。

邬珉晟明白了,手指在自己肘弯点点,“你还小,毕业以后再想签约的事情并不迟,而且你的行业素养是过关的,不过你现在能有这些想法也很不错,演员就是要纯粹一些。”

聊到这里,旁边有人把邬珉晟叫走了,喻修景说了一声谢谢邬导,邬珉晟回头朝他摆了摆手。

后来有人来找喻修景喝了点酒,回到家的时候他很晕,杨晴过来接他,把他扶到**。

躺下以后,喻修景抬起手臂挡住眼睛,问:“妈,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去做演员了,你觉得怎么样?”

杨晴在帮他收拾衣服,听他这么问,就说:“你现在才想做演员吗?”

“没有……”喻修景笑了下。

“妈妈当然支持你,”杨晴说,“你想这些的时候不用考虑我和你爸,我们好得很,不需要你操心。”

喻修景翻了个身侧躺在**。

“那个……”喻修景手在床单上抓了抓,“妈啊。”

“怎么了?”杨晴干脆在床边坐下来。

“我想跟你说个事儿。”喻修景偏过头看着杨晴。

他脸颊贴着床单,微微发红。

“我在和徐祁年谈恋爱。”喻修景说得很快,看杨晴的反应。

没想到杨晴没什么反应,只是笑了一下。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们。”

“啊?”喻修景懵了。

“我和你爸还讨论过这件事,我们觉得你们两个已经在耍朋友的概率很高。”杨晴甚至很得意自己猜中了,拍拍喻修景的手臂:“你爸非要坚持说你们没有,我就说你们有,那不然你一天到黑往他家里跑干什么?李不凡和季一南也是你好朋友吧?我觉得你对他们和对楼下那个就是不一样。”

“哎呀……”讲着讲着喻修景还害羞了,翻过身背对着杨晴,“那我就、就跟你们说了呗。”

“你们耍朋友我们又没意见,”杨晴推推他后背,“主要是他家里同意不?”

喻修景眨眨眼,“他们家比较复杂……反正,同意的。”

“那就要得,”杨晴松了口气,“我觉得现在还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两个男生在一起的,你说你们要是耍半天,最后因为他家里的原因结不了婚,这多不好啊。”

“啊……”喻修景都快无语了,“妈我才十九。”

“十九怎么了?毕业不就能结婚了吗?”杨晴说,“而且我很喜欢小年啊,人家长得又高又帅成绩还好,以后肯定很有前程,你跟他在一起我挺放心的反正。”

喻修景把被子一拉,杨晴就不说了,站起来,推门要出去的时候,又不甘心地补了一句:“我听这栋楼有个阿姨说,大学结婚还加学分呢。”

在机场喻修景把这个事情和徐祁年说了,他们还在候机室,徐祁年捞着他脖子发狠地在他发顶吻了下,又低头去咬了一口他的耳朵。

喻修景被他弄得脖子发红,轻轻推了推。

徐祁年没管,和他的脑袋抵在一起,这么靠了一会儿,又亲他一下。

新学期刚刚开学还没有特别多的事情,但这仅限于喻修景。

徐祁年忙了起来,喻修景听不懂他说的那些专业上术语,其实一直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知道是跟着师兄师姐做一些项目。

他们见面的时间变少了,本来周末喻修景就有可能会去片场,以前徐祁年偶尔会来接他,他们再一起过个周末,但现在徐祁年也有事,来不了。

五一假期他们才好好地见了一面,徐祁年要先去和他师兄师姐聚餐,喻修景过去找他的时候他们刚刚好吃完。

大家站在门口商量等会儿去哪里逛街,徐祁年还在低头和喻修景发短信,喻修景说他已经到了,徐祁年一抬头,看见路灯下的人,回他:【过来。】

“我就不去了。”徐祁年和其他人说。

春天来了,北京的晚上不再如同冰天雪地那般寒冷。

喻修景穿了一件奶白色的连帽卫衣,他的头发有段时间没有修剪,垂在额前,显得很乖。

“这我男朋友。”徐祁年笑着把他抓过来,手臂揽着他腰,给他简单介绍了下。

其实徐祁年刚刚进大学的时候就和周围人说过自己有男朋友,他宿舍的几个兄弟更知道,因为徐祁年确实经常出去过夜,只是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喻修景。

“知道了知道了,徐大帅哥跟你男朋友走吧,我们去逛街,”有个师姐朝喻修景眨了眨眼,“你男朋友也帅啊,果然帅哥就是内部消化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徐祁年才牵着喻修景的手离开。

徐祁年喝了一点酒,令人微醺的酒精味道慢慢渗透入喻修景的鼻腔。

他体温也很高,手掌更是热得吓人,微风吹拂下也让喻修景跟着出了一些汗。

“想去哪里走走吗?”徐祁年问。

他说话的时候喻修景就盯着看他,过了会儿抬手摸了摸他脸。

“你瘦了。”

“是吗?”徐祁年语气还挺轻松,“这几个月确实太忙了。”

“家教还在做吗?”喻修景眼角垂下一些,眼神心疼。

“在的,”徐祁年揉了揉他脖子,“我没事儿。”

在爱你的人眼里,一个人总是会脆弱一些。这个道理喻修景也明白,而且知道自己没办法替他做什么。

“在想什么?”徐祁年晃晃他手。?喻修景只是看他一眼,没说话。

徐祁年捧着他脸,让他微微抬起头。

“你不说算了,那我说,”徐祁年用大拇指在他脸颊摩挲,“我想亲你。”

刚进酒店,徐祁年就很凶地吻他。喻修景几乎确定他已经醉了,但醉的界限很模糊,停在那种不太清醒,但血液沸腾的点上。

他们周围空气很热,徐祁年扣着他的手,和他十指交缠,下腹紧紧贴着他,将他压在门后。喻修景闭着眼,急促而小声地喘气,脑子里一片黑,却觉得晕。徐祁年身上酒精的味道,和一点点从外面带进来的空气的味道交杂在一起,让喻修景觉得安全。

今天晚上好像会有一点不一样,喻修景模糊地想,他和徐祁年亲密很多次,知道他克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徐祁年咬他的颈侧,昏黄灯光下,喻修景很白的脖子慢慢变红,他终于睁开眼,薄薄水雾蒙着眼珠,只盯着徐祁年看。

“怕不怕?”徐祁年拨开他衣领,手掌握住他的脖子,吻了吻他锁骨。

喻修景心里在想,其实和你在一起,我没有什么怕的事情。

他眼神停顿片刻,逐渐变得朦胧,混杂着难受和不适,喻修景弓着身体靠在徐祁年肩膀上。

“我爱你,所以想要你,你能明白这个逻辑关系吗?”徐祁年嘴唇碰着他耳廓,声音带着哑,让喻修景想起那年夏天厦门海滩上的砂砾。

他轻轻点头,小声喘息。

徐祁年摸摸他头发,在他下巴的位置亲了一口,说他很乖。

喻修景笑了,笑声很轻,像风吹百日菊。

因为他,徐祁年也被带笑,胸膛起伏。他贴在他耳朵上,用嘴唇摩擦,像一种漫不经心的引诱。

“那现在告诉我,你同意吗?”

“嗯。”喻修景仰起脖子看他。

对未知产生的恐惧,喻修景从来没有成功克服过,只有和他信任的人在一起,才会觉得好一些。

在这一刻,喻修景想起他的很多第一次,几乎都是和“徐祁年”以及“演戏”有关。

第一次去片场,第一次面对镜头,第一次被人爱,第一次爱别人,第一次有这样亲密的关系,第一次在酒店的房间里,做一些他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喻修景一直觉得,从小到大,他是一个很乖的小孩。

虽然学习成绩不能算特别好,但其实也还可以。最主要的是他很少给家里添麻烦,有时候能给爸爸妈妈提供帮助,也不常跟他们吵架,没有被老师请过家长。

在徐祁年之前,他甚至没有体会过怦然心动的感觉,只觉得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词汇,他感受不到,想象不了。

男生们有时候会聊起这些,关于少年的欲..望,有时候喻修景会觉得很脏、难以接受。

可是徐祁年来了,这些都变了。他把喻修景变成一个有些爱哭的人,变得喜欢他的怀抱和亲吻,喜欢更加亲密的接触。

其实徐祁年有些急躁,一直一直叫他小景,亲吻他的脖颈和四指指根。

他很怕喻修景会觉得害怕,因为他知道那些不太好的经历,尽管很难真正做到感同身受,但比谁都心疼。

如果他说不要的话,徐祁年应该会马上停下来。

但徐祁年是不一样的,喻修景能分得清这个,爱不一样。被徐祁年抱着的时候,他反而觉得安全,仅仅只是有一些陌生而已。

喻修景闭上眼,觉得自己躺在一艘节奏奇怪的小船上,摸到徐祁年被海水打湿的后背,在风浪来临时滚下眼泪。

包装拆开两个,徐祁年抱着喻修景去洗澡,疲倦像浪花涌上来。

酒店的被子很厚,可是盖起来并不热。喻修景紧紧贴着徐祁年,对他产生强烈而短暂的依赖。

在他睡着的最后一秒,还能感觉到徐祁年在细细密密地亲吻他头发。

醒来时徐祁年坐在床头,怀里抱着他。

喻修景往他那边拱了拱,被子里的热气朝外跑一些,让喻修景觉得凉爽。

徐祁年摸摸他脸蛋,说:“早上好。”

在此之前,喻修景一直认为他对徐祁年的感情,不太需要此类事情加深或者保持。但这天早晨,坐在床边和徐祁年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喻修景发现好像还是需要的。

对于他们来说,这不是一种简单的身体交换,而是另外一种程度的互相信任。

如果空气的密度能够被看到,此刻在喻修景和徐祁年周围,一定达到顶峰。

“有什么不舒服要告诉我,”徐祁年揉揉他脖子,“我之前看科普的时候,人家说有的人会发烧。”

“我没有不舒服……”喻修景红了脸,低着脑袋咬油条。

“嗯,”徐祁年把豆浆递到他嘴边,“没说你不舒服……”

整个五一他们都是一起过的,短暂的假期结束之后,又各自开始忙碌的生活。

到期末的时候,李不凡突然过来找他们玩儿了。

他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有季一南,喻修景还挺不习惯,问季一南去哪里了,李不凡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没有和他一起过来。

喻修景跟徐祁年对视一眼,默认他们又吵架了。

“我觉得一哥很好啊,”喻修景尝试劝,“你们又是怎么了呢?”

“哎……”李不凡摇摇头,“喝酒吧。”

吃完这顿饭,徐祁年和喻修景一起送李不凡回学校,到他学校门口要分别的时候,李不凡才说:“我们和你们不太一样。”

他穿着很薄的衣服,脸上其实没有一点喝醉的痕迹,头发被风吹得很乱,遮住眼睛。

“小景,年哥。”李不凡眼圈红了。

如果仔细回忆的话,喻修景会发现,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不凡哭。

在他心里,李不凡是个很有个性的人,是会坚持自己所爱的人,是创造力满分的人。他肯定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好学生,但或许是自己的英雄。

李不凡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是和他们道别。

“你们快回去吧,这里回去还很远。”

?“我们两个人没事的,”喻修景看着他,“你先进学校。”?“好吧,”李不凡挥挥手,带着点眼泪笑了,“拜拜!”

李不凡刚走,季一南的短信就发过来了。

喻修景把手机屏幕拿给徐祁年看了一眼,才回复他:【我们看着他回宿舍了,你别担心。】

季一南:【好。】

他们在李不凡校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喻修景想到李不凡哭,就闷闷不乐。

*

作者有话要说:

[1]《拟挽歌辞三首》:陶渊明

那就不改名了,本来是随便起来摆着的,没想到你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