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瓦缝一路往下延落在廊道前垂成一副雨幕,暗伏在京城中的杀手站在阴暗的角落里,仰起脸透过雨幕望向一隅灰暗的天,唇角勾起一丝兴奋的笑意。

他们喜欢这样阴暗浑浊的天气,他们隐藏在肮脏的市井角落中闻到铜钱的锈臭味与血腥味便会血脉膨胀、激动不已,他们在夜中犹如魔鬼一般会趁你不注意之时让你惨痛地喊叫、悲泣的哀求。

此刻,在暴风雨的来临前夕,他们暗自克制自己所有疯狂的想法,压抑住自己的兴奋。

不过,他们不曾察觉到的是,一群仿佛是影子一般的人已然暗藏在他们的附近,等待着在他们冒头暴动之时,将他们捻于脚下。

风雨中,一头戴斗笠的黑衣蒙面男子轻声走进顾府。

冷戟耳闻前院的动静便瞬时移身,只见一蒙面男子现身于院内。

“副使。”

待蒙面男子行至廊下,冷戟随即拱手行礼道。

“楼里的人已在城中安插好,楼主呢,带我去见他。”

摘下头上的斗笠,蒙面男子嗓音冷然。

冷戟沉声应“是”,便将男子引至内堂院前。

彼时顾震正和秦清容秦笑笑兄妹在执笔作画,三人于雨幕后谐声欢笑,形成一副安乐之景。

余光中注意到院前正立着的身影,顾震和秦清容悄悄打了个招唿,便负手出门自行往后院走去。

蒙面男子与冷戟也闪去身形行至廊下紧跟其后。

三人于一凉亭中相会,顾震拂袖歪坐于凉亭长椅之上,他抬眼望着蒙面男子面露淡淡一笑,“你我一别多年,却不想一见面就是请你来帮忙。”

“楼主之命,属下然必言听计从。”

蒙面男子手负于背,他看着亭外雨景,说话时嗓音冷然,“敢问方才与楼主作画的二人,是何来历?”

“前朝参知政事秦沂之子,秦清容。”

顾震隐约察觉到蒙面男子身上的杀气便又提醒道:“要知道他是我的心上人,副使该不会是想棒打鸳鸯罢。”

没想到顾震感官如此敏锐,蒙面人下意识敛起身上的杀气直言说:“楼主若是想和他长相厮守,只怕会遇到千辛万阻。

属下认为楼主现下还是应该把重心放在复仇一事上,以免节外生枝。”

“你放心罢,我自是有分寸的。”

他可不会像宋洵一样没脑子地一门心思扑身进情爱之中,但他也不能放弃秦清容,所以不论遇到何种境地,他都一定要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好,属下相信楼主。”

知晓顾震自有他自己的打算,蒙面男子便不再多问。不过他此番前来还有另一件是要和顾震诉说,“属下听闻当今圣上性情大变,而今越发荒庸无道。

再像这样下去,天下会大乱。

属下认为,楼主应当趁此次大乱取而代之,总好比黎民百姓在他的手中就此遭殃。”

“我无心做什么天下之主,甚至想在天下安定后远离京城一阵子不再去想些什么勾心斗角之事。”

顾震说话时神色淡淡的,想来皇帝也只不过是一时被人用谗言蒙蔽住心神,等他帮皇帝收拾好烂摊子,应该就能过上几载的安稳日子了。

“楼主,既然你身上流淌着皇室宗亲的血脉,那便说明你永远也不能得到安定。”蒙面男子眸中神色微暗,“因为你会被天下之主一直忌惮着,除非你取而代之。”

“哼,恐怕当年老头子也听过许多诸如此类的话罢。

可他最后还不是为了我娘和我一再隐忍么?”

顾震并不想再多说下去,神色中染上一丝感怀,“这也是我最感谢老头子的一个地方,是他的选择让我起码还有一段幸福的童年回忆。

说实话,于我而言活着已然很累。如果能够真的安度余生,我希望未来的日子是幸福静谧的。”

“楼主的想法还是过于奢侈。”

蒙面男子与顾震对视着正色道:“要知道如若皇上继续昏庸下去,那么谋权篡位之路,楼主便是非走不可的。”

待回至内堂中,顾震便走到秦清容的身旁默默地看着秦清容认真作画的样子,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

秦清容被顾震盯得身上发毛,最终熬不住压力他抬首看向顾震微蹙眉好笑道:“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这几天天天呆在一处,还没看腻?”

“几天算得了什么,本将军看你一辈子都不会嫌腻。”

顾震的情话张开口就来,把秦清容噎得一呛。

反应过来秦清容侧过首去看秦笑笑,只见秦笑笑正偷眼打量着他暗自憋笑。

察觉到哥哥的注视,秦笑笑满面无辜地放下笔随后撇撇嘴说:“哥哥真小气,又不是我故意要听的,好啦,我去别处玩便是。”

识相地抬步往外走,秦笑笑走到门口时又转过身朝秦清容意味深长地弯唇一笑,而后还十分懂事地帮秦清容把门给带上了。

秦清容不由微蹙眉,他真不知道妹妹平日里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笑笑的性子讨喜,人也可爱。”

顾震对秦笑笑的懂事微点首表示赞许,突然感觉小姑娘也长大了他关问道:“笑笑可有和你提过自己想嫁人?”

提及此事,秦清容不由无奈一笑,“还未曾,不过倒是听她说过要赖在家里一辈子。”

“难道笑笑就一点也没想过此事么?”顾震闻言不由挑眉,随后他话锋一转又朝秦清容调笑道:“那你呢?可有想过何时与本将军拜堂成亲?”

“算了吧,你我皆无父无母,拜堂倒也没意思了。”

说着话走至门前打开内堂的木门,秦清容背对于顾震欣赏着院内雨景,静听霖霖雨声他神情恬静,“其实我并不注重于形式,只求能和你细水长流地相伴于一生。”

“那是你没有见试过何为浪漫。”

顾震忆及往昔,他感慨道:“还记得小时候,因为我娘的生辰是在夏末,所以我爹每到那天都会把我娘带去他精心布置过,飞满萤火虫的林中赏景。

你可能想象到,他那么五大三粗的一个人,心思确能有如此细腻。”

“萤火虫么?”

秦清容从顾震的话中便已然能想象出那副美好的场景,他转过身看向顾震肯定说:“那确实会很美。”

“你喜欢萤火虫?”

察觉到秦清容眼眸中流露出的神往,顾震勾唇浅笑着保证道:“记得你的生辰好像也是在夏末,既然你也喜欢,那本将军便到时给你安排上。”

其实自母亲病逝后秦清容就没再过过生辰,眼下顾震陡然提起他不由万分期待起来。

却还是把这份期待藏于心中,秦清容并未表现得太过明显,只玩笑道:“说来容易,只怕到时候连你的人影都瞧不见。”

“你放心,本将军说到做到。”

顾震顺着秦清容的话头往下搭,挑眉轻佻地笑着,“就算本将军那时已然魂飞魄散,也一定会让你见上那样的美景。”

不知为何,听见顾震道出魂飞魄散几个字时秦清容会心慌,他害怕此事会真实发生。

其实真到他生辰那天有无美景倒是其次,他最大的期盼便是有顾震的作陪。

许是这几天朝中局势与他的生活上皆变化颇多,晚间他被顾震抱在怀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这个梦是从国子监开始的,那时的他整日里与宋洵、叶如安都形影不离。

先帝对宋洵的要求颇为严苛,每天将宋洵白日里的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有时宋洵遇上不太擅长的科类,就会拉着他作陪,让他指导自己一二。

他总记得宋洵会无意中对他流出钦佩之色且不吝赞赏得道:“清容,你模样长得好看,人也聪明。

要是本殿下以后当了皇上,一定封你做政事堂宰相。”

而叶如安却总是将他引以为傲地拉在身边和一帮同窗炫耀道:“你们看,秦清容是本公子最好的朋友,而本公子也是他的挚友。不仅如此,我爹和他爹也是至交呢!”

每次叶如安如此宣说都能引来一群人的围观赞叹,而秦清容就和叶如安站在人群中央羞赧地浅笑着。

再待到顾震进国子监习学时,叶如安与宋洵便常常提醒他不要靠近顾震。

宋洵和他说,顾震是朝廷里的小毒瘤,日后定会像他爹顾启南那样的大毒瘤一样,败坏大宋在外的名声。

叶如安又和他说,顾震其人纨绔风流、不学无术,与这样不思进取之人呆在一处,只会越变越坏。

秦清容在梦中微蹙眉,他替顾震辩解道:“殿下、如安,顾震并非像你们想象中的那样不堪,他只是在藏拙罢了。”

“藏拙?那你的意思便是他在欺君!”

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暗沉下来,秦清容微怔神便见眼前的两人模样渐渐褪去少年的稚气越发成熟,周身的气场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面前宋洵身着明黄龙袍,他挥袖怒道:“来人!朕要把顾震关进天牢!”

而身侧叶如安双眸中带着不解的怨愤亦看着他冷笑,“清容,你和顾震那浪子混在一处,真的对得起秦伯父么?

既然你已经选择了顾震,那我与你便就此恩断义绝!”

宋洵的暴怒与叶如安的怨恨刻进了他的心里,秦清容眉头紧蹙,他不明白为何人越长大失去的便会越多。

至此,他的生活便再不复从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