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宛若玉盘一般悬挂于树影婆娑的墙头枝桠后,夜风习习吹着,月色溶溶地化在院落中,伴随着幽幽花香勾人神思、引人遐想。

夜半之时,顾震身着一袭黛黑宽袍、披散着墨发,斜坐于此院落中凉亭下的木椅上,手持一玉盏浅酌着饮酒。

“现如今城内已然暗涛汹涌,顾将军却好生惬意,还有心情赏月饮酒。”

墙头现身一不速之客,此人轻身跳进院内站定后注视着斜躺在凉亭中的顾震语带调侃。

“本将军能如此悠闲还不是托你的福么,怀姬殿下?”

顾震淡淡地扫了一眼怀姬,他冷然道:“怎么大晚上的不在宫里呆着跑来顾府,难不成你还想再栽赃本将军一次么。”

“你放心罢,本殿下只是来找你说说话。”

白日里自见过自己的父王后怀姬的心情便一直不太好,晚间他心下越发沉闷,想找人诉苦解忧便悄悄出宫来到顾府。

回着话,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顾震手中的酒杯之上,挑眉问说:“还有酒么?本殿下也想喝点。”

闻言,端起酒杯浅抿着顾震神情淡漠地答道:“没了。”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疏远本殿下,要知道本殿下一直都很看好你。”

怀姬心知顾震不待见他便直言道:“本殿下可以对你作出承诺,不论这次林文山和白狄国将在开封掀起多大的风浪都不会牵及于你,只要你答应归顺于白狄国。”

“呵,掀起风浪么?”

顾震端详着手中的杯盏微蹙眉一字一顿地语含嘲讽,“你们怕不是疯了?凭什么认定自己能掀起风浪来?”

“顾将军,如今大局已定,不久城内必然会翻起一场不可逆转的腥风血雨。

你要知道大宋的君主是一个昏君,不值得你去附庸。”

并不理会顾震的讥嘲之语,怀姬依旧劝说道:“来白狄国罢,宋洵并不懂得重用人才,而本殿下却很看好你。

只要你肯与本殿下结盟,本殿下保证日后打下的江山有我的一半就必然会有你的一半。”

“嗯,皇帝确实是个煳涂的。但你们白狄国又能好到哪去?

本将军再提醒殿下一遍,远离林文山那个老东西,小心最后会死于非命。”

语毕目光落在怀姬神情倔强的脸上,顾震有些不耐烦地指腹轻抚额角下逐客令,“罢了,殿下要是没有别的事还是快回罢。”

闻言怀姬暗自冷叹,顾震说得对,他们白狄国也脏得很,又能好到哪去?

“方才已经说过了,本殿下今日心情不好,所以想来找你说说话。

既然你还没想通,那本殿下便也不再逼问你,现下只和你谈谈心。”

顿了顿,怀姬又踟蹰地开口问道:“顾将军,你可觉得本殿下脏?”

“怀姬殿下,要知道定义一件物品脏与不脏说来很容易,可是要定义一个人的话,相比而言就要复杂多了。”

温润的嗓音从院落门口处传来,闻声看去,只见月色下秦清容墨发半干,身上穿着的一袭单薄宽松的白衣。

此刻正手端着一盘凉梅缓步踏进院内,他走至怀姬身旁随后将果盘朝前送了送浅笑着说:“殿下,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可是最近有什么事缠身?不然吃点梅子缓一下?”

面露疑惑地看着秦清容又转过头望向顾震,怀姬神情惊异地道:“这么晚了,你二人为何会身在一处?”

顾震见秦清容现在也学会打趣旁人不由面露玩味一笑,随后他又朝怀姬冷声回说:“这有何奇怪?

前些时日,本将军不是在园中和你提及过本将军在追他的事么?

清容难得主动来看本将军一次,怀姬殿下若是没事的话还请快回宫罢。”

怀姬显然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对他隐晦点下逐客令没用非要顾震把话挑明。

看来是自己自讨没趣了,怀姬凝视着顾震随而冷哼一声,“顾将军可想清楚了,这是本殿下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可别后悔。”

闻言只觉莫名其妙,顾震不再理会怀姬,他把目光转向秦清容随后拍拍自己的身侧挑眉笑说:“怀姬殿下不吃本将军吃,到这来坐。”

好个顾震,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亏他上次还半夜去垂拱殿替这厮向宋洵求情。

不再多留于此处,怀姬翻身出墙后便愤然打道回宫。

看来他的父王说得对,眼下家国之仇未报他又怎能将心思花在别处。彻底死下心,怀姬便将重点重新放回此次与林文山一起谋划的刺杀一事上。

彼时夜色中,一娇俏的小娘子因为在湖边浣衣睡着以致她醒来时才发觉已然夜半了,便忙端着木盆急急往家中赶去。

只是此刻眼前的巷道深深,她停步在巷口处隐约听到巷道里似是有人声便不敢再向前走去。

半个身子藏在墙后她只探出个头来往巷道里察探着,正瞧得入神却陡然发觉有人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立时回过头去看,却见一戴着头巾的壮汉正倾身看着她**笑着。

霎时被吓得面色惨白,等到她反应过来想要喊叫时却已被壮汉蒙住了嘴巴拖进巷道里。

此刻离得近了些,她才知晓方方巷道里发出的到底是何动静。

被壮汉狠狠地扔在地上,她看到自己身侧躺着的是一个被先杀后奸的妙龄女子。

抬首时,女子就看到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悬于她的头部上方,被壮汉握于双手之中作势狠狠朝她刺下。

蜷缩起身体,女子害怕地紧闭双眸,在神经极度紧绷之际她却听到匕首哐啷掉地的声音。

还未等她张开眼去看到底发生了何事之时,却又被人一掌打晕倒在地上。

寂静的街道中,阿刃从一巷道里闪身逃出。

他此刻额上已然冒出一层冷汗边急速狂奔着边不时地看向自己手中沾染鲜血的匕首。

一个没注意双脚作绊他倾身倒在街中央的地面上,手中的匕首也随着惯性摔向他身前的不远处。

此刻身上的痛楚却远没有内心的恐惧要来得更加折磨人,他缩到墙角处一时不知所措不由抱头痛哭起来。

嗓音呜咽,阿刃牙关间磕碰出细声碎语,“师父怎么办…阿刃杀人了…”

“啧,怎么这么没出息。”

不知何时顾震、冷戟、秦清容三人已然现身于阿刃的身旁,顾震低眉冷眼看着蜷缩成一团的没用的小东西嘲笑说:“想当年啊,本将军和你师父第一次杀人时,可是连眼睛都未眨过一下。

你好歹也是你家师父的亲传弟子,怎么跟个哭包子一样。”

阿刃拧着眉头,抬眼扫了一圈面前的三个人又自觉惭愧地把脸埋回到臂弯中。

“阿刃,你杀的是从东南一带暗伏进京城中的杀手,而他又在城中作了恶。所以此人的命必然留不得。你能鼓起勇气出手相救,是正确的做法。”

冷戟将阿刃掉落在地的匕首擦干净又递到阿刃的身前,他耐心地劝说道:“阿刃,你长大后是一名征战于沙场之上的战士,所以必须要经历杀人这一关卡。

不然的话,沙场之上将不会再有你的立足之地。”

仰起脸一双圆圆的眼睛泪眼婆娑地望着顾震,阿刃接过匕首随后低头小声碎碎念道:“可是师父,阿刃第一次杀人还是害怕。”

默默伸出一只手去拉冷戟的裤脚,阿刃又抬起另一只拿着匕首的手用手背去擦自己的泪和鼻涕恳求说:“阿刃今晚能不能和师父一起睡,阿刃怕做噩梦…”

冷戟闻言稍稍犹豫了一下,不过当他看到阿刃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由心软。

感觉到阿刃或许是很紧张他的回答,因为阿刃抓着他裤脚的那只手越拽越紧,冷戟只觉自己的裤子正在慢慢下移。

随即往后退了一步冷戟挣脱开阿刃的手,脸颊微微发烫。

又低眉与满眼期待的阿刃对视一眼,他最终还是应了下来淡淡点首,

“…好。”

“师父真好!谢谢师父!”

阿刃立马活过来似的站起来扑身抱住冷戟感动道:“阿刃还以为师父会嫌弃阿刃呢!”

俯首看着阿刃满脸的鼻涕眼泪,冷戟轻抚阿刃的脑袋,微蹙眉抿唇违心说:“不谢,从来不嫌弃阿刃。”

而站在一旁说不上话的秦清容从小到大倒是算计了不少人,却从未亲手杀过人。

隐隐发觉京城中将要有一场大乱,秦清容不由轻叹一口气,“这几日潜伏进京城中的杀手不计其数,若是夜夜都要向这般四处寻查看守着,那要等到何时才能是个头。”

“不止京城内要大乱,东南一带也不会太平。

看来林文山这次确实能翻出点风浪来,本将军猜测用不了多久他便会开始行动了。”

顾震背靠着墙双臂搭于脑后侧,眸中神色晦暗不明,冷笑道:“不过一旦他行动失败,那他便再无翻身的机会。

到时落到本将军的手中,本将军定要让他尝遍千百酷刑,让他只要见到本将军就有如望进地狱一般胆颤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