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宴星稚前往妖皇岛大开杀戒, 一柄问情握在手中仿若裹挟着开天辟地之势,血流成河,无人敢轻易上前阻拦。

最后等人们将她拦下来时, 妖皇岛上的那些妖怪也死得,没剩几个。

岛上的妖怪多是犯了罪,做下祸事才被关押在那里的,他们为了逃出牢狱, 便火烧了苍山妄图在混乱之中逃走。

但苍山是宴星稚的出生地, 山上的灵兽都是她还没化成人形时候的玩伴, 在火海中丧命, 才惹得宴星稚勃然大怒。

她有仇报仇, 妖王那边也无法说什么, 但终归仙界和妖界的面子上要过得去,正好赶上三千年一度的“万仙盛会”,妖王应邀前来, 宴星稚作为屠杀妖皇岛的罪魁祸首,答应要在盛宴上奏演一曲, 给妖界赔罪。

但她那种性子, 当然不可能真的给人赔罪,所以问情化笛的吹奏在宴席上响起的时候, 就有了闻名三界的“万仙同梦”。

问情无形, 会根据主人的意识变幻。

为剑, 则劈天断山;为扇,则聚风降雨;为笛,则一场大梦。

听过宴星稚的那一曲, 所有人都陷入一场大梦之中, 当然也包括宴星稚自己。

别人的梦境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的梦境的确是一场荒唐,后劲儿非常大,以至于到现在她手里的问情再也没有化成过笛子。

所以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一张口就否认。

她在话出口的前一刻反应过来,没有回答,直接反问。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牧风眠还提起这个做什么?

牧风眠敛着眸与她对望,眉宇之间倒一派平静无波,只是那双眼睛极有力度,像是要一层层掀开她的遮挡,窥探进深处。

良久之后,他说道:“我好奇啊。”

宴星稚佯装不耐烦,“这有什么好好奇的?那么就之前的事,我早就忘记了。”

牧风眠看不出她究竟是不打算说,还是真的忘了,知道现在也问不出来的,只好将话题揭过,说道:“那等你日后想起来记得告诉我。”

宴星稚嘴上敷衍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牧风眠对她这种态度很不爽,刚攥住了她的手腕,脚下突然传来一阵震动。

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紧接着地上猛然出现裂纹,从远处极快地爬来,分散得如蜘蛛网似的,眨眼间附近的大地都出现了裂痕,有的细细密密,有的却越裂越大,整个地上都开始往地下坍塌,震动一阵比一阵强烈。

一条裂痕以肉眼都看不见的速度极快蔓延到宴星稚的脚下,牧风眠拽着她的手腕一使力,将人拽进了自己的怀中,继而揽上她的腰身一连往后退了数丈。

下一刻,两人原本站着的地方开始塌陷,大片土地往地缝中卷去,犹如将山体从两遍撕裂似的。

“快走!”宴星稚喊了一声,从牧风眠的怀中挣脱出来,拔腿就往外跑。

这种震动和地上的裂缝很不对劲,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要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正一下一下拱撞着往外冲。

宴星稚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追赶上了先走的那一批孩子,在阮香香的带领下,所有人奔命地往外逃,地裂宛如一条巨蟒,从后面追赶而来。

眼看着宴星稚从后面追上来,然后又一个掠身从旁边经过,那些孩子们更害怕了,恨不得把两条腿抡得飞起。

她先行一步是为了打开罩着山林的结界。

来到山林边上,果然看见那一道光墙,她抬手覆上去,立即就感觉到一股力量的回弹,正如阮香香所说,这个结界只要进来,就出不去。

大地仍然在一阵阵地震颤,宴星稚回头喊道:“狗风眠,快过来把这个结界打碎。”

牧风眠就落在她后面,听到这一声狗风眠,立马拉长脸,“我又惹你了?”

她催促道:“快点,这地底下的东西要出来了。”

牧风眠轻哼一声,还是伸手试探着用力量弹了一下,当即皱起眉头,“这个结界非同一般,从里面打不开。”

“什么意思?”宴星稚问。

“这是封魔结界,”牧风眠抬头望了一眼,掌中凝起红光搭在光墙上,而后力量顺着光墙往四处散去,光墙就隐隐显出轮廓,范围极其广阔,将连绵起伏的山脉全都囊括在其中,他沉声道:“雪涯宗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没能耐设下这样的结界,这应当是很早之前就落下的封印,结界之内比外面牢固很多。”

宴星稚回头,看着因为震动而东倒西歪的树木,问道:“封的就是地底下的这个东西?”

他点头,“只能从外部打开结界。”

封魔结界比较特殊,从里面是绝对打不开的,就好比当年万魔窟的那个结界,导致魔族被封印了整整九万年,最后还是被宴星稚给劈开的。

当然,这个封魔结界与万魔窟的那个也没有可比性。

宴星稚也尝试着凝聚力量往结界上攻击了几下,但越是受到力量的冲击,这结界就越是牢固,俨然是一座越来越厚的牢笼。

随后阮香香带着一众孩子也来了此处,见二人站在结界旁,似乎是束手无策的样子,众人也都跟着慌了神。

都还来不及喘口气,大地剧烈地摇晃起来,这次震动比前几次都要猛烈,天摇地晃间山林上的所有树木栽倒在地上,一条巨大的裂缝从当中往两边扯开,继而震耳欲聋的吼声从地中的裂缝传出来。

那声音简直如魔音穿脑,所有人都感到耳朵剧痛,脑仁被震得发懵,下意识捂住耳朵蜷缩身体抵挡。

就连宴星稚也感觉很是不适,正拧着眉毛时,牧风眠的手往她耳朵上一搭,捂住了她的两只耳朵,刺耳的吼叫声顿时减弱很多,强烈的不适感消退。

吼声停下时,身边的孩子都变得极为惨烈,有人耳朵出血,有人甚至眼角鼻子也被震出了血液,胆小怕死的孩子低着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宴星稚看着他们这惨兮兮的模样,心里也不大好受。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当初在仙盟里,有时候跟着人一起去执行相当危险的任务,任务当中难免会牵连到无辜的凡人或者妖怪,但为了铲除妖邪,他们只能做出牺牲,那时候的宴星稚一点不觉得有什么,旁人若是指摘她执行任务的时候下手不知轻重,她都很无所谓。

那时候的她认为弱者无法保护自己,那么被卷入危险事件之中身亡,也只能是弱者的不幸罢了,要铲除妖邪就不可能顾及到每一个人的性命。

但如今看着这些抱在一起哭的孩子,约莫都是十一二岁的样子,还那么小,面对这种危险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助地哭喊。

宴星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也会因为一直看不起的弱者而感到难受。

她目光在所有孩子身上扫了一圈,像是下了个决定似的,转头问牧风眠,“你手里是不是有御雷钟?”

牧风眠挑了下眉,“你如何知道?”

“你上次拿出来玩的时候我看见了。”宴星稚冲他摊开手,“给我。”

御雷钟在万器城里是跟问情在一起的,问情被宴星稚拿走之后,御雷钟也没了踪影,这种神器,牧风眠是不会让它落在别人手中的,肯定是他拿走的。

牧风眠又拿出了那个不知道装了多少宝贝的乾坤袋,从里面拿出巴掌大小的钟,通体呈灰墨色,上头有一圈用白色点缀的花纹,看起来很陈旧。

宴星稚抬手要去拿,牧风眠却往后让了一下,避开她的手,说道:“你可要想清楚,这个结界阻挡了我的力量,封闭之境展开不了,你从外面引雷的话,天界会立即察觉到你的气息,届时他们会飞快地赶来,你很有可能走不出雪涯宗。”

“无妨。”宴星稚道。

“那你也就不能通过天梯前往仙界了。”牧风眠又道。

“别啰嗦!”宴星稚仅存的耐心耗尽,跳起来一把抢过御雷钟,而后道:“我既做了,就已经想好后果。”

牧风眠看着她无所谓的神色,知道她只想了后果,并没有想退路。

他弯着眼眸笑了,心中一阵柔软,忍不住抬手往她脸上捏了一把。

宴星稚脸一撇,瞪他一眼,复又低头研究起御雷钟。

当年问情还不叫问情,送到宴星稚的手上时,所有人都叫它“神物”。

神物与宴星稚结契认主,时珞说,你给它取个名字,从此往后,它就是你的了。

宴星稚思来想去,面上一派苦恼,见神物通体都是白色的,便想叫它小白。

后来司命神女传来了话,说,叫问情吧。

宴星稚出自神兽血脉,兽性比人性更重,天生不知道爱情亲情友情,也感知不到,共情不了。

所以她在天界没有朋友,更没有爱人,就连时珞与她来说,也算不上亲人。

人性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她通通不知,像是无情无义,冷血至极之人。

所以取神物名为问情,是希望宴星稚日后能理解“情”之一字的含义,将兽性转变为人性。

当初牧风眠听了还嗤之以鼻,认为她不可能做到。

如今他也明白自己错得厉害。

宴星稚天赋高,学什么都很快,她已经学会了人性的那些情感,这点人情味挂在她的身上,让她变得十分耀眼。

牧风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忍住,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嘉奖似的在她右耳边落下轻吻,黏黏糊糊的声音落在她耳中,“真聪明。”

宴星稚被他这突然袭击整懵了,还没发作,他就先往后两步退开,催促道:“快点破结界吧,地底下的东西要出来了。”

宴星稚瞪圆了眼睛刮他一下,心说等下再收拾你这个狗东西。

她将力量灌入御雷钟,钟体微颤,古朴的光华从钟身溢出,继而御雷钟悬浮至空中,缓缓旋转之间,从巴掌大小慢慢变大,直至笼罩在众人的头上,变为高九尺,宽半丈的大小,轻微的嗡鸣响起。

下方的所有人在牧风眠的指导下往两边退开,当间空了一大块地方来,她一人站在其中,双掌凝聚神力,闭上眼睛的刹那,碧空如洗的天穹猛地变了颜色。

厚重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极快地汇聚而来,视线极快暗下来,天地之间一片昏黄。

一层层的雷云压下来,仿佛要压在头顶上,单是看一眼就让人心中产生了巨大的压力,像是天空随时都要塌下一般。

天空里传来滚滚雷声,银龙一样的闪电在云层中游蹿,偶尔从云中掠过,往当中汇聚。

山林的正上方,汇聚出旋风般的云涡,雷云卷着闪电翻滚旋转,天色越来越暗,几乎像是黑夜。

大地又开始剧烈摇晃,吼声再次传来,这次到不像是从地底下吼出来的,而是站在地面上,只见昏暗模糊的视线中,裂开的地缝钻出一只巨大的头颅,像是巨蟒却又长着短小的角,一双碧绿的蛇瞳一转,目光锁定在结界边上的人。

这群孩子哪见过这种阵仗,早吓得魂飞魄散,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化龙魔蛟。”牧风眠笑了一下,说:“难怪这封印这般牢固。”

说话间,魔蛟的身体缓缓从地裂中钻出。

宴星稚双掌神力汇聚完毕,睁开双眼时将力量往前一推,搭在御雷钟上。

一声钟响炸开,往四周**去。

下一刻,剧烈无比的雷声从头顶上的云涡中响起,像是要将天穹整个撕裂,巨大的闪电从九重天上奔驰而下,那一刻,天地间被这道雷光照得恍若白昼。

巨雷劈在结界上,震耳的声音将所有孩子吓得瘫坐在地上,吓得刚钻出小半身体的魔蛟又缩了回去。

继而一声破碎传来,结界应声而破,宴星稚收力之时,天穹的雷云瞬间散去,御雷钟又变成巴掌大小,落在她的掌中。

“别哭了,快点跑!”宴星稚沉声命令。

天界仙盟。

大殿之中的长桌上坐满了人,个个都神色凝重。

自从宴星稚重返世间的消息被证实之后,他们隔三差五都要在这个大殿上聚一聚。

宴星稚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气息隐藏得极为完美,不管用了什么方法,六界之中竟是半点也摸索不到,甚至有人开始怀疑姬海瑶带回的消息是真是假。

姬海瑶亲眼所见,非常坚定自己的判断,反反覆覆只重复着一句话。

“除了宴星稚,没有人能够让问情自解封印,那日我看见的就是她,不可能有错!”

即便是如此,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唯一的可能就是宴星稚夺了别人的身体,完全藏住了自己的气息,在六界寻起来便是大海捞针。

桌上坐着的都是仙盟和仙族里说得上话的掌权人。

面对宴星稚的问题急得焦头烂额。

殿中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不仅仅是一个宴星稚,还有千年前屠杀仙盟四百多人的牧风眠,和突然销声匿迹的师镜。

如今妖界的妖王涂山意是牧风眠关系极为交好的兄弟,千年来仙界向妖界递过几次消息,得到的回答都是模棱两可,但足以证明涂山意并非会站在仙界这一边。

六界局势正在慢慢改变。

宴星稚的复生,就以为着牧风眠和师镜消失的这一千年里策划的计谋启动,好似一柄悬在头顶上的刀,仙界众人一日都不得安宁。

如今仙盟之主,蔚柳坐于正位,威严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都刮了一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宴星稚的消息?”

没人敢回应。

他怒而往桌上一拍,“都哑巴了?!”

“盟主莫要动怒。”身旁一女子劝道:“下面的人已经尽力在搜寻,只不过六界如此之大,若要找一个人实在是困难,加之魔族那边由桑卿那魔女带领的人又一直阻挠,这才一直没有消息。”

“她先前不是在鬼市露面了?”蔚柳沉声道:“天界五公主亲自带回来的消息。”

“鬼市在魔界境内,仙盟派出去几波人想要搜查,都被桑卿挡了回来。”那女子叹道:“魔界不除,后患无穷。”

蔚柳冷冷瞥她一眼,“用不着你说这些废话。”

女子僵了一下,闭上了嘴。

蔚柳心中急躁烦闷,“继续派人去找,她还能像师镜那样完全销声匿迹不成?”

师镜是完全把自己封在凡人体内,所以根本探寻不到他的气息,但宴星稚神魂已聚,并没有封印自己,只要她运用神力,天界就能感应到她的气息,没道理找不到人。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钟响,在大殿内**开。

蔚柳面色剧变,拍案道:“是宴星稚的神力,快去锁定她的位置!”

大殿中所有人一应而起,匆匆忙忙跑出去。

仙盟为了寻宴星稚,去神界请来了锁息钟,注入宴星稚的气息之后,只要六界之中她在任何地方使用神力,这钟便会被撞响,从而寻找到她的位置。

眼下钟声一响,就代表着宴星稚现身了。

位置很快锁定在凡界雪涯宗,仙盟即刻倾巢而动,前往凡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