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破除的一瞬间, 魔蛟感应到身上的封印消失,张开血盆大口从地底下凶猛而出,蛇瞳闪着嗜血的光, 庞大的身体在地上爬行,以极快的速度朝宴星稚等人追来。

眼下已经暴露身份,宴星稚也没有顾虑,一抬手问情便握在掌中, 化成锋利无比的长剑, 剑刃裹缠着金光, 站得稳稳当当。

魔蛟爬至面前时, 众人才看出它的巨大, 也不知道是修炼了多少年, 上半身立起来的时候竟然有百尺之高,庞大的头颅悬在高空中,低头看着宴星稚的时候宛若看着一只小老鼠。

它似乎察觉到问情散发出的剑意, 那一股凌厉而凶猛的力量在空中蔓延开,魔蛟被封印那么多年, 警惕性非常高, 并不会莽撞发动攻击。

它睁着一双蛇瞳,冷冷地看着宴星稚。

魔蛟通体呈黑色, 身上的鳞片也硕大, 泛着邪气, 脖子上拴着一条黑绳,绳子吊着一朵黑色的莲花。

宴星稚的眼力好,一下就看到那朵莲花了。

跟她在那日看到的师镜手里的那个一样, 只不过可能是血染得年头太久, 莲花黑如沾了墨。

先前她就猜到这玩意儿可能是跟师怜雪在一起, 没想到还真是在这里,天界的人将莲花藏在这封印的魔蛟身上,是让它看守着?

但这魔蛟看上去也不像是愿意归顺与人的样子。

她都看见了,牧风眠自然也看见了,立即传信给师镜。

只是师镜来得速度比他想像中要快,传信刚过去,师镜就从光影中现行,落在牧风眠的身边,随手一丢,师怜雪就被扔到地上。

她受了重伤,这会儿被拎过来又被毫不留情摔了一下,脸色苍白得厉害,当场就呕血,晕死过去。

宴星稚听见动静转头,瞧见来人是之前授第一堂课,身上又带着师镜气息的那个人,地上还有个半死不活的师怜雪,她诧异地皱眉。

不是很理解这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狐疑地朝牧风眠看了一眼。

牧风眠与她对上视线,就立即侧过半个身体,在宴星稚看不见的角度冲师镜使眼色。

但师镜是完全不懂他的意思,开口便问道:“我方才在那边感应到了虎星稚的气息,怎么回事?她的气息为什么会突然泄露?”

这一张口,师镜的身份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了。

因为整个天界,只有他一个人会叫宴星稚为“虎星稚”。

当初宴星稚与牧风眠结仇的时候,一口一个“狗风眠”,连带着师镜也跟着被牵连,师镜实在气不过,也学着她的样子给宴星稚改了姓。

话音一落下,宴星稚的剑刃就扑面而至,牧风眠和师镜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九曦枪感应到主人受到攻击,争鸣一声从虚幻中刺出,在师镜面前挡住问情的利刃。

只听两刃相撞发出的铮声,宴星稚手腕被震得一把,连连退了好几步,站稳之后剑刃就指向师镜嗷嗷道:“狗师镜,果然是你!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的?!”

师镜握住九曦,收敛了它的战意,看着面前横眉瞪眼的宴星稚,便朝牧风眠问:“你没说?”

牧风眠一瞪,刚想摆手让他别跟自己说话,宴星稚就气得跳脚,“好哇!你们果然是串通起来骗我!宋轻舟说得没错,你们二人就是图谋不轨,想要利用我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牧风眠往前两步,说道:“我真的没有!”

“还想骗我!看他对你说话的反应,你们根本就是早就见面了!”宴星稚大声质问。

“你听我说,”牧风眠解释道:“他做他的事,我做我的事,我们本来就毫不相干,只不过偶然碰到而已,我跟他已经有几百年未曾有过联系了!”

师镜冷笑一声,看着身边这个满脑子情爱的好兄弟,阴阳怪气道:“就是,但凡你长个眼睛,也该看出来如今的风眠神君只是满眼想着如何哄骗媳妇儿的蠢材,千年前他好歹有点骨气,嘴是硬的,如今莫说是嘴了,脊梁骨都软了吧?”

牧风眠被刺得牙痒,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少说两句行不行?”

师镜重重地哼一声,又道:“你们还不走?天界的人要来了。”

“雪莲在这,我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你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牧风眠道。

“算你还有点良心。”师镜说,“但是你这身体还有伤在身,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多少还是能帮上点的。”牧风眠道。

看着两人在那说上话,宴星稚更加不爽,问情一旋又化作短刀,挥手便朝师镜飞身而去,刀刃刮到近处,牧风眠一抬手就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攻势拦下来,扭着她的身体转了一圈将她困在怀中,在她耳边说:“先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我跟你们没什么话说!”宴星稚试着挣了一下,但牧风眠抱得很紧,挣脱不开。

牧风眠就这样抱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道:“星崽啊,你要根据局势分析利弊,如今这情况我身负神罚之伤,你这泥巴身体又承载不了多少力量,现在天界探知了你的位置,肯定已经包围过来在这附近都下了封闭结界,眼下只有师镜实力完整,尚能与天盟抗衡一二,若是赶走了他,咱们想脱身就很困难了。”

这一串话从宴星稚的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只余下了三个字,她仰头瞪眼,“你叫我什么?”

星崽是时珞经常喊的名字,她入仙界十来年,算是在时珞身边长大的,只有她一人会叫宴星稚星崽。

牧风眠叫得如此顺口,私底下叫了多久没人知道,他轻咳一声,端端正正道:“宴神君。”

宴星稚呸了一下,“放开我。”

牧风眠立即松手。

其实他和师镜都清楚,宴星稚方才那两下攻击并没有杀意,她对师镜没有杀心,不过是发发脾气而已。

千年前在黑雾山谷之上,当时的一战让宴星稚精疲力尽,身负重伤,最后被千百仙兵神将以九曦为介,给了她最后一击。

她是死于九曦,但却并非死于师镜之手。

三人好像达成了暂时的和解。

或者说是宴星稚暂时与他俩和解。

她转头看了眼在高空中左右摇摆的魔蛟。

三人方才说话的时候,它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双蛇瞳里满是忌惮,不知道是在忌惮谁,既不跑,也不敢上前来攻击。

看起来脑子不大聪明,估计天界将它抓来封印在这里守着这朵血莲,也没费多大的劲儿。

三人就在这说了两三句话的时间,天盟的人已经赶到,踩着大片的云滑过蔚蓝的天穹,天色暗下来。

师镜抬头望去,沉声道:“来了。”

两片巨大的云从东西两边飘来,待雾云散去之后,云上的人显出真容。

人数非常之多,几乎站得密密麻麻,打头的还是宴星稚三人熟知的人。

乃是神界的雷神,阙泽。

阙泽也是天界的战神之一,只不过因为相貌丑陋,性子阴沉,所以并不讨那些仙姬神女们的欢心,更比不上师镜神力强大,是以在战神一列中并不出名。

如今师镜不在神界了,倒是他作为外援被借调,帮助仙盟捉拿宴星稚。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这一来就碰见了消失千年的师镜本尊。

他在察觉到师镜气息的一刹那,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阙泽身后则是仙盟的新生力量,几乎都是宴星稚觉得眼生的,只有一个姬海瑶还算熟悉。

为了捉拿宴星稚,仙盟出动了很多人,放眼望去整片天空都被遮掩住,所有人将仙兵利器握在手中,来势汹汹,势必要在今日拿下宴星稚。

而宴星稚也不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自然不会觉得害怕,笑着说了一句,“好热闹。”

阙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张口便传来怒声:“宴星稚,你东躲西藏如此之久,终于现身!我还以为你要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宴星稚将手拢在嘴边,冲上边喊道:“别说笑了,乌龟那不是你家祖上的族中嘛!我可不愿意跟你是同族呢!”

阙泽听出宴星稚这是拐着弯儿骂他王八,沉着脸道:“伶牙俐齿,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姬海瑶对她恨之入骨,眼下见她被围困,也跳出来道:“宴星稚,此处已布下天罗地网,这次绝不会再让你逃走!乖乖束手就擒,别白费力气!”

宴星稚摇摇头,专门往人肺管子戳,“怎么你对我的事这般上心?不紧着你儿子的事吗?让他尽快修出第二根仙骨,我这次会下手利索点,保证让骨头断得整齐。”

姬海瑶怒得双目赤红,凭自己的力量又对宴星稚束手无策,便对阙泽:“上神,莫要与她多话,免得夜长梦多!”

阙泽却压低声音道:“不可冲动,师镜和牧风眠都在下头。”

姬海瑶听闻一怔,方才她的注意力全在宴星稚身上,并没有注意其他,这回再看过去时,才看到宴星稚的身旁不远处还站着两人。

其中一少年面上的容貌竟与牧风眠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黑发黑眸,身着海棠色的凡人衣袍,看起来更像是凡人。

而另一人面容却是完全陌生,只不过他握在手中负于身后的武器,赫然是消失多年的九曦枪!

师镜和牧风眠,站在宴星稚的身边。

姬海瑶脸色一白,当即明白今日的事绝不会是捉拿宴星稚那么简单了。

底下还有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师怜雪,已经发着愣的巨型魔蛟,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宴星稚见他们似乎也不大愿意叙旧,便往旁边两步,面朝着魔蛟。

她动作得突然,所有人都在注意她的动向,没明白她要做什么。

阙泽一时拿不定主意,下面不止有宴星稚一人,若是动手,必定给仙盟带来惨重的伤亡。

而今神界的援兵还在路上,只有拖延些时间,等神界的援兵到了再与下面三人一战,方可尽最大可能地减轻伤亡。

却见宴星稚闭上眼睛片刻,再睁开的时候,原本墨黑的双眸染上了金色,圆瞳孔也变为竖瞳,一双兽型的眼眸将她的面容衬得无比妖冶。

她的兽瞳直直地看着魔蛟。

忽而风起,将宴星稚的长发衣袍卷得翻飞不止,一股无形的威压在空中迅速散开。

云上又一部分人是兽族,立即就很明显地感受到空中弥漫的强大压力,捏起法诀抵抗。

常人感觉不到。宴星稚散发的威压,正是她蕴藏在血脉里,万兽之王的力量,血脉的压制让世间万兽面对这股力量时,会从心底涌出恐惧和臣服。

但宴星稚的目标不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施法抵御之后,身上的压力就减轻了不少。

一人一蛟对视片刻,魔蛟晃动身躯的幅度慢慢减小直到停下,浑身的忌惮和戒备也褪去,似乎变得乖顺。

“下来。”

宴星稚下了命令。

魔蛟便慢慢低下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将头低到宴星稚的面前,贴着地,将臣服之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以强者为尊,这是兽族的天性。

而后就见宴星稚一跃而起,跳到魔蛟的两只短角中间站着,随后魔蛟起身,将她抬至高空,几乎与云层上的众仙齐平。

手中的问情金芒一闪,幻成长剑,她稳稳立于蛟头之上,狂风袭卷起来,将她满身的杀意散得到处都是。

千年之前,宴星稚银发金眸立在人群中,手脚的束神铃发疯般地响,浑身缠绕着金色的光芒,兽瞳轻转间,无人敢轻易近身。

千年之后,宴星稚附身于泥塑的身体之中,没有束神铃,也没有神体,唯有一把问情尚握在手中,但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这么多年的时间,或许有些根本不知道宴星稚长什么模样,做过什么事,但曾经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忘记她那恐怖的破坏力。

当初杀她,仙盟的精锐部队几乎全军覆没,神界的援兵也死伤无数,狼狈而归。

如今千年已过,旧事重现。

宴星稚轻转手中的问情,声音冰冷:“在等援兵?可惜我跟你们也没什么旧可叙,没机会让你们拖延时间,在你们的援兵来之前,我先用你们给问情开刃。”

阙泽感受到她发出的杀意铺天盖地,一咬牙,道:“那我便来看看没有神体的你,有几分能耐!”

他手边雷鸣一闪,一柄一臂之长的硬鞭就被他抓在手中,从头到尾都闪着电打的银光,滋滋作响。

牧风眠一看到这玩意儿,背就开始疼了,他仰头冲着上面喊道:“星崽,就是这玩意儿在我背上留的伤,你可要帮我报仇啊!”

师镜斜他一眼,像是很不赞同,“你不去帮忙?”

“这不还没打起来吗?”牧风眠偏头看他,见师镜脸色不好看,他也跟着不爽起来,“用得着你操心?”

“我随口一说……”

“随口也不行,不能随口!”牧风眠强硬道。

师镜一瞬间想倒戈,站到云层上头,带领着一众仙盟的人,先打死牧风眠。

天色猛地暗下来,云层遮住了太阳,从白天道到昏黑的夜只用一眨眼的时间。

阙泽扬起滋滋作响的雷鞭,整个人如一道闪现般,猛然冲出去,直奔宴星稚的心口而去。

宴星稚的眸光紧紧盯着阙泽的身影,握着问情的手指收紧,下一刻,剑刃上的金光大作,力量蓬勃而出,她不躲不闪,正面接下这一击。

两刃相撞,雷声在这一瞬间砸下来,电光在两人周身游蹿,夜色下的极昼恍然乍现,震耳欲聋的声音卷着强悍的力量翻出巨浪,猛然往四周击去。

云上的所有人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力量,纷纷御法抵御,甚至还有些没能抵挡,从云层上翻落下去。

问情咆哮着,释放出冲天战意,金光在电闪之中强势突破,神力往阙泽面门一撞,当中爆发的力量将两人冲开。

阙泽往后退了十数丈,被云上的几个仙君合力接住。

而宴星稚往后退了几丈,却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之中。

赤色的发丝从余光中飘过,宴星稚下意识回头,入眼便看见那一头耀眼的长发,上三界之中,只有他一人的长发是如此绚丽,漂亮,如他的赤练神火一般。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屏息。

那是曾名扬六界,屠杀仙盟四百人,亦是九万年来最年少的晋神者。

是天赋卓绝,出身尊贵的神君,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牧风眠。

牧风眠显出真身,身高抽条,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拢在怀中,只是那双俊美的蓝色眼睛并没有与她对视,而是循着她的手臂往下,同时手将她抓着的手腕抬起来,果然看见她握着剑的手从手掌出现隐隐裂痕,往小臂上蔓延。

他用手指在裂痕上抹了一下,裂痕便消失不见,他这才看向宴星稚的眼睛。

见她愣愣的,不由想笑:“这下怎么办,你好像不怎么能战斗。”

宴星稚像是被他蓝眸里的笑意蛊惑,跟着问:“怎么办?”

“无妨。”牧风眠的手指摸上她的耳垂,捏了捏,说小秘密似的:“幸好我也请了援兵。”

话音一落,空中瞬间拉开一道泛着紫色光芒大门,继而大批人鱼贯而现,从门内陆续出来,在空中排列出庞大的阵队,最后一人从门中走出来。

她身着紫色衣裙,精致的面上带着温柔明媚的笑,弯起的眼睛几乎将紫眸遮住,一挥手,空中那道门就消散而去。

她站在这批浩浩****的大队伍的最前头,温笑着道:“诸位,这热闹事怎么能少得了我桑卿?”

作者有话说:

【魔蛟的小小日记】:

第一日:

今日拜了个老大,三个头,非常牛!

终有一日我会成为它们的头号小弟,叱吒风云!

第三日:

今日三头老大仍然没有注意到我,没关系,终有一日我会得到器重!

第五日:

很好,今日被中头老大看了两眼,虽然左头老大和右头老大还没有注意到我,但我相信被重用的那一日很快就会到来!

第九日:

今日来了个赤发金衣的坏人,把老大的三个头都给砍了,身体也从中间劈成了两半呜呜呜,从今日起我又是没有老大的蛇蛇了!

第一千两百三十七日:

今日又见到了当年砍了我三头老大的人,幸好老子机灵,不然老子也要从中间被劈开了。

我这么聪明的蛟,不出人头地属实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