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九天,就这样让人觉得度日如年却又瞬间而至的过去了。在最后检验成果的下午,柯简所在的12班被挑到在全年级师生面前打军体拳。

之前教官带着学了好几天,可到表演时,还是有些学生把动作记错,打出来歪歪倒倒。但总算没出大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凑合看。

8月31号,军训结束当天,周老师带了个布袋子,里面装满了各款式手机。他按着登记名单让同学上前一个个的认领,还让他们在自己的面前把手机开机。

柯简正有些疑惑,等一个男生站在一侧摁了开机键半天,声音有些尴尬地对周老师说:“手机没电了,开不了机了。”

周老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从黑色工作包里掏出了充电器,“来吧,去教室前面插头那去充。”

男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怎么,是坏了还是不匹配?那行,那你把手机后板盖掀了,我看看手机放这么久,你电话卡是不是也坏了。”

男生听后一下子把垂下头,嘴唇哆嗦:“对、对不起老师,这…这是我带的模板机,没有卡。”

周老师难得地笑了。柯简想,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周老师笑。

他说:“你们这用的招数,都是你们之前师兄师姐玩剩下的了。”像是想起来什么,他朝后排叫道:“柯简。”

柯简立刻站了起来。

宁寒柯疑惑的眼神也随之飘到她身上。

“你们两个军训期间违规使用手机,罚你们开学倒一个月的垃圾。有什么疑问吗?”柯简摇了摇头,那个男生也跟得救似的把模板机收了,回道没有。

“我不知道你们以前的老师是什么样的,反正我带的学生,第一个要求就是讲规矩。在我这儿可没什么优等生破例的事情,破坏了我的规矩,就得接受处罚。”周老师说话很实在,是那种让人觉得不夹枪带棒的实,没有隐匿,也没什么暗喻暗讽,掰开了直接讲。

后面领了书发了教材,柯简才难得想起来,今天下午还小放了个假,到晚上7点钟才开始正式上晚自习。

她和李萍约好,要去附近的商场购置一些生活用品。

·

家乐福内。柯简拿了两串葡萄塞进塑料口袋里。而旁边的李萍正逗留在一个货架旁,眼睛瞟来瞟去。

称好了斤数,柯简把水果放进购物篮。

等她走到李萍旁边,只见她脸色微红地说:“我们去看看那边卖纸巾的吧”。柯简背着空书包扫了“临期食品货物区”一眼,突然招手大声把李萍叫住:“诶,你看它这个酸奶卖的好便宜,我想买一盒。”

李萍转过头来,看柯简低着头在货物区里认真地挑挑选选,观察了下生产日期和食物外观,就直接放篮子里,“真的还挺好,都还有三四天才过期,但价格便宜了一半。”

李萍眼睛有些润润的,她说:“那,那我也买点。”

等到了结账处,柯简突然想起来上次生理期把屯着的卫生巾都用完了,她拍了拍李萍,让对方先排队,自己则走到卖有纸巾的货架处挑了起来。

一边有穿着品牌衣服的销售阿姨在不停地向她推荐新产品,柯简摇了摇脑袋,对阿姨说她自己来。

她直接拿了自己一向用惯的牌子,丢进篮子的瞬间想起来,上次好像直接塞了一片给宁寒柯,也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想到这,柯简不由得笑了笑。

饭后回寝,柯简把书包里的水果拿了出来,思考了下,从侧根上扯成小串,放在三张桌子上。

无论别人怎么样,她先自己做到问心无愧。

等到了教室,已经有一半多的人开始认真地看书了。

没有人私语,也没有人走来走去,安静的教室仿佛能听见笔走的沙沙声,衣袖的摩擦声,书本的翻页声。柯简很难得怀念这种感觉,像是突然心底有了一种很蓬勃的力量在复苏,灼热的似乎有种生机透芽的痛痒。

“知识就是力量。”柯简看了看教室墙壁上贴着弗朗西斯·培根的黑白画像,下面标着这么一句耳熟能详的名言。

她坐了下来,看见最后一排连宁寒柯这种吊儿郎当的神仙都在翻看物理书。

而自己的同桌,一戴紫色眼镜的女生已经在看数学必修一的函数部分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同桌叫冷玉,人如其名,接触以来没跟她说过两句话,但也没什么别扭。柯简深呼吸了下,在心底给自己打了个气。

不就是几乎全班的学霸吗,不就是各个学校升上来的佼佼者吗。

我自己也是啊。

柯简拿出蓝色封皮的数学书,看着封面画有个电脑,电脑正演示着几条走势不同的函数线条,柯简凝了凝神,翻到了书的目录。

大概了解了这学期要学习的板块,她才翻起书,一点一点地啃起来。

课表里是物理晚自习,一个头顶有些秃的男老师走了进来,让他们先预习第一章运动的描述,明天上课要讲。

柯简认真地看了会儿质点、坐标系和参考系等内容,感觉都是很基础的概念性知识,正准备往后翻页时,却被站在后门的周老师叫住了。

柯简很疑惑地走了出去,抬头见治学楼的西天一片晕红,碎金色的流云溜走,檐角的蜘蛛正在结网。

“找你过来,是你家里人给你打电话,说有事。你去办公室接听吧。”

柯简木讷地点了点头,慢慢地走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周老师回拨完电话递给她,自己径直地出去了。

柯简右手抓住电话的手有些发凉,那边声音传来:“是小简吗,我是袁阿姨,你爸爸…他出了点事儿。”

柯简的呼吸变沉,心一下子像从高空坠落了一样,扑通一声。但她嗓音还算稳,“我爸…他怎么了?”

“没什么大问题哈,都是小事儿。就是他今天白天砌砖,有个人一下子手里钢筋没拿稳,把你爸脚的小拇指给砸了,现在还在医院缝合。”

柯简无声地吁了口气,“严不严重?”

“小问题。他还不想告诉你来着,说没事,但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要跟家里人说一声比较好。不过你别担心,真没什么事。”

柯简朝袁阿姨道了谢。

周老师倒是还没开口问她什么,柯简直接说:“家里出了点事儿,但没什么问题。”她朝周老师致意,转身准备回教室。

“柯简,”周老师突然叫住她,“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及时跟老师沟通。”

她点了点头,朝他微微鞠躬:“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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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楼宇里却明亮一片。园圃里里白玉兰依旧在柔软地随风轻颤,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清甜香味。

柯简突然有些不想进那个安静而陌生的教室。

她双手轻放在栏杆上,望着远处地面上投映着被屋脊割裂后光线,没来由地想到刚才墙上的名人画像。

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

但是他没告诉她,知识是哪种力量。

而且,这句话完整的说法是:“知识就是力量,但更重要的是运用知识的技能。”

明明什么都没做,柯简却有些奇怪地疲惫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个在桌牌上两眼猩红的落魄赌棍,在别人还在慢慢观察继续下注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急于兑现筹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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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教室,第一节 晚自习已经下课。后面的各科老师都给他们布置了作业。

晚上10:15分,班上除了柯简已经没人了。她拿起物理书继续看了会儿,把运动的描述那一节看完,才起身去倒垃圾。

她和张俊,也就是带模板机的那个男生说好,白天中午他倒一次,晚上柯简倒一次。

教室后面的蓝色塑料垃圾桶很大,齐她半腰处,不过还好并没装满,双手抱起来也并不算特别吃力。柯简慢慢托着垃圾桶,下到2楼的时候,碰见了背著书包正往外走的康潜。

康潜头发有些长,好像被刻意烫卷过似的。他快步走来,伸出手帮她抬着另一边,“好久不见,倒垃圾呢。”

“好久不见,你在几班?”柯简也没拒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和他搭话。

康潜:“我在8班,听说你在12班吧。”

听谁说?大概只有文渠了,柯简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就听康潜说到他们几个人打算过教师节的周末回去慰问下原来的初中老师。

“你去吗?”

柯简想了想,她本来打算是中秋节再回家,虽然说溪城到平城并不远,但她还想多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也能多腾出一些时间学习。

不过老柯受伤了,虽然不是很严重,但她的确心里有些想回家。

“行,”柯简说,“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康潜原本拿不准柯简的想法,此刻有些意外。一边和她抬着垃圾桶去垃圾池里倒,一边笑着和她聊起初中时班里一些有趣的回忆。

估摸着是在陌生环境呆久了,听到熟稔的往事都会让人变得轻松起来,柯简心情不错,她和康潜一起站在楼道外。

“那我下周就到你家小区门口等你。”

“好,到时候电话联系。”

柯简家在康潜隔壁小区,离得不远,以前放学回家的时候也常碰见过。

而这两句话也正落入了在停车坪处取自行车的宁寒柯耳里,同他一起取车的汪宇说:“刚那女生有点眼熟啊。”

宁寒柯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回忆着柯简刚才在路灯下的神色。轻松,快乐,还笑着。家门口等,电话联系。我有男朋友了,还挺帅,啧。

“哦,想起来了!那不是上次我俩在泳池遇见的那个女生吗?”

上次汪宇被宁寒柯叫来游泳,说家里人在酒店聚餐,自己一个人无聊,一个电话就把离酒店不远处的KTV里潇洒的汪宇喊了过来。

游着游着,汪宇胃里就有些发烧,当下人有三急的先溜去卫生间了。回来的时候看宁寒柯黑着张脸,还以为哪个不长眼的把这少爷惹毛了。

约他出去玩也不去,说自己要一个人待会儿。

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汪宇至今仍然表示很愤怒——尤其是这个狗玩意儿说有东西落教室了,现在要自己回去取一趟的时候!

“走、你走!兄弟如衣服,想穿就穿,想脱就脱是吧。你又需要私人空间了是吧。”汪宇咆哮。

“学校里呢,你别说的这么涩情行么。”宁寒柯拍了拍他的肩膀。

宁寒柯确实有东西忘拿了,他的口琴落桌肚里了。

他今天很想回家给自己吹首歌,纪念下这个刚刚开启的高中生活。嗯,宁寒柯坚定了下自己的想法,毫无心理负担地回了班。

取了口琴,刚出门在走廊上走了几步,就听见有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

宁寒柯走得很缓慢,手里无意地摩挲着口琴的十孔,书包也懒散地挂在一侧。擦肩而过的柯简像是没看见人似的略过他,步幅还迈得很大。

宁寒柯也没叫住她。

柯简走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声音迷惑:“宁寒柯?”

“嗯。”他懒懒地答了一声,还没转身,握着口琴的小指蜷缩起来。

柯简是真的没认出来人,她很快地把垃圾桶放下,跨步回来,疑惑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宁寒柯眼皮低垂,没有看她,倦倦地扯了扯书包肩带,“你不也在?”

那声音就像夏日的夜风一样没什么感情。

柯简点了点头,“哦,我倒垃圾,晚了点儿。”像是想起来什么,她从校服口袋里摸索了下,拿出几张胶片相纸。

“上次动物园照的,今天下午出校门去打印店顺便冲印了出来。”柯简把他和贺峻的单独照片、他和贺峻还有侄女的照片、侄女和贺峻的照片都塞他手里。

柯简背着纯灰色书包,发丝飞舞在漆黑的走廊里。她右手一挥,声音清和:“快回家吧,注意安全。”

宁寒柯握着手里的照片,走廊里长风一吹,前额有些碎发遮住了他的视线。

当晚回去,他窝在房间里,把窗户打得很开。宁寒柯对着电脑上的乐谱,给自己吹了两遍《难忘今宵》。

然后被要睡美容觉的老妈拎着衣架暴揍了一顿。

作者有话说:

宁寒柯:我吹《难忘今宵》怎么了!!今宵不难忘吗!!

宁妈拎着衣架,磨牙微笑:老娘打得你难忘今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