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清艳, 神情冷肃,他一点点褪去身上的细羽和晶矿,就像一层紧贴肌理的宝石, 融化了缓缓流淌下来。冷白肤色上流丽绯红, 恰如冰霜上开牡丹。

这…殷凝很难把视线从那些流动的红液上移开,她甚至想着能不能摸一摸手感是怎样的, 会黏吗?

他走近了,略微弯身, 视线落在她狐耳上的护心羽耳坠上, 又缓缓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白皙纤瘦, 衣饰精细, 眼神明澈灵动,要费许多心思才能养出来, 如同细琢名玉。

他知道,直觉一般确认,眼前的人对他而言万分重要。

殷凝也在打量他, 他身上那件缀羽白袍只是随意一拢, 胸腹的大片结实浮凸的肌理露出来,有些还覆着赤金细羽,羽根处是菱形晶矿, 璀璨耀目,让她越看越想去抠。

“你不属于这里。”他收回视线, 金瞳淡然, 如此断言道。说这话的同时他也直起身, 随手拢上白袍。

看不到男色的殷凝撇嘴, 头上的狐狸耳朵一下子耷拉下来, 那枚孔雀羽晃呀晃, 晃进了帝尊眼里。

她这是…不开心了?

他暗忖着,自己刚才的言行有哪里不对?他只是说了一句“你不属于这里”,是他的语气不好?听起来就是一句冷冰冰的责问,仿佛很是排斥她一样。

而且他看到她的衣袖和裙角还沾着些许沙土,孤身一人来到这样糟糕的年代,经过一路风尘走到他面前,肯定不想听到他这样一句话。

“吾只是在说,”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这样缓和的语气说话,有些不习惯地慢了下来,“这里并不是你原来生活的时间。”

说着,他想了想,缓缓伸手抚在她头上,像是在安慰她。

“是啊,我从几万年后过来,”殷凝动了动耳朵,狐耳上的绒毛轻轻蹭过他的手指,她想起之前秋霁的嘱咐,补充道,“是意外回溯过来的。”

那纤软又蓬松的狐耳擦过他的手指,内耳绒毛泛着一层浅淡的粉,软绵而毫无攻击性…他不是没有见过狐狸或者狐仙,只是,有哪一只会这样可爱?

他回过神来,想起她刚才说的话,颔首道:“吾会想办法送你回去。”

殷凝抬头,看着他冷硬如雕塑的熟悉面容,轻声道:“我能抱抱你吗?”

他的声音平稳,毫无波澜:“吾不喜外物的触碰。”

“好吧。”她有些失落地说,真不习惯,往后的秋霁黏她黏得恨不得两人天生就砌在一块,现在这帝尊冷淡成这样。

呵,男人。

他听出她语气中的失落,问了一句:“以后吾会抱你?”

“会,”殷凝心里有气,越说越满嘴跑火车,“你黏死我了,没有我的亲亲抱抱就要发疯,你还偷我的衣服去筑巢,哦,我们的孩子都会走路了。”别问孩子哪来的,她胡诌的。

帝尊沉默了,似乎难以想象她口中的黏人精会是他自己。至于她说与他有子嗣,其实子嗣是次要,她的存在给他带来的震撼更大一些。

他想,她的语气亲昵又自然,仿佛他们之间的亲近是天经地义,世间至理。也是,他连护心羽都交给她了,触碰与拥抱本就是必行之事,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于是他张开手臂,想起记忆中那些人族相互拥抱,有些生涩地拥住她。怀中人很温暖也很柔软,带着浅淡好闻的甜香…颇为新奇的感受。

殷凝:!

她怔了一下,刚才不是还一脸很拽地说自己不喜欢被别人触碰吗?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过话说,他抱起来硬得硌人,每一寸肌骨都坚如磐岩。她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第一次化成人形?”

魔神之尊并不屑于以人族形态行于世间,但刚才她要求了,所以他才尝试化形。

他顿了片刻才问:“吾有哪里,不像人族?”应该与雄性人族无异才对。

他知征战攻伐,精通诸武也阅遍群书,但化成人形这件事…这是第一次,也许哪里出了差错。

面对未知,那双金色的凤目微茫,疏冷的神情缓和了些许。

殷凝和他拉开了些许距离,开玩笑道:“你让我看看?”

她只是随口一提,他却当了真,直接动手将身上的白袍解了下来。

殷凝:!!!

好,好直接。

她的视线一寸一寸掠过去,玉骨朱血撑起一身修匀皮肉,其实不是第一次看,但眼前所见实在是…涩得前所未有。从骨骼里生长出的细羽覆盖在新生的肌肤上,那些宝石般的晶矿其实是凝固的血液,有些还在流淌,红艳而湿漉。

偏偏他一脸冷淡正经,丝毫没有男女有别的意识,好像他向她所展示的不是他赤/裸的身躯,而是随便一把刀剑等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种表情就会让她心痒痒地想要做点什么。

殷凝伸手,纤细的指尖缓缓向他靠近,在离他的胸膛只有半寸时,她才想起来问道:“我可以碰你么?”真没想到有一天还要征求他的意见。

“可。”他的声音也是平静至极。

她就将手掌贴了上去,触感柔滑如名贵绸缎,却又坚硬如磐石,她戳了戳,有些无奈地说:“人族只有骨头是硬的,肌肉柔韧,皮肤也是软的,当然有些地方会起茧子…”

他随着她的话语调整自身。

殷凝伸手掐揉着他蝴蝶骨中间的软肉,憋着坏笑着问他:“这样会有感觉吗?”

他静静地感受了片刻,道:“一点点。”他说不上来被她这样触碰是什么感觉,不同于厮杀时砍在身上的利器,也不是风沙拂过的粗粝,也不是细雨浸润的轻微…

这到底,是什么呢?

“那这样呢?”她换着花样玩,可惜的是,眼前的帝尊反应淡淡,也没有动欲。

这真是难得。

殷凝就这样趁机吃了好久的豆腐,然后她轻轻拨开那层细羽,原本锋利得有些扎手,她揉了几下就慢慢软化下来,那些晶矿也是,在她的指尖下慢慢融化,在冷玉般的肌理上流淌,如酒盏倾倒。

她用指尖蹭走了一些,比水要粘稠沉重些许,嗅了一下有一丝丝的甜,她问道:“为什么会流血?”

他看上去并没有受伤啊。

“人族形态过于脆弱,吾还不能精准控制力量的外溢。”他说。

殷凝点点头,第一次化人形,理解理解。然后她发现手指上的血液开始消融,化成了纯粹而强大的力量,她试着调用,居然从中抽出了丝丝缕缕的灵气,足够的灵气凝成茧,一只引灵蝶破茧而出,翩翩飞舞。

她猜想,应该是因为双修过,所以他的力量能够为她所用。在这个乱世一样的混乱时代,她终于找到了稳定的人形灵气来源。

然后他身上那些半融不融的晶矿殷凝一点都没浪费,全拿去造小蝴蝶了。突然多起来的引灵蝶给她一种暴富一样的美妙感觉。

片刻后殷凝抬起头,看到有一只灵蝶停在他纤长的眼睫上,和他璨金的眼瞳相得益彰。她伸手拿开那只灵蝶,细看才发现他的瞳孔还是熟悉的赤色。

“还是红色看起来习惯些。”她轻声嘀咕着。

“红色?”他眼神微茫。

“是说你的瞳孔颜色,以后你情绪一激动,瞳色也会变红。”殷凝解释道。

帝尊沉默了一瞬,然后问她:“你还要抱吾否?”

“嗯,一小会就好。”她埋进他怀里,熟悉的温暖宽厚让绷紧了几日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

怪不得说,拥抱就是充电。

片刻后殷凝觉得自己满血复活了,松开了他,又提起那件白袍给他裹了上去,从锦囊里拿出几枚衣扣,锁得严严实实。

还是穿得守男德一点好。

她说:“你沐浴的时候再解下来吧。”

他颔首表示同意。

殷凝忍不住道:“你怎么都不问问我是谁,我的名字我的来历什么的?”

帝尊四平八稳地说:“你是我未来的妻子。”

“啊这…”殷凝哽住,这也不是啊,“其实,还没成婚。”

他顿了片刻问:“那跟孩子是怎么说的?”

糟了,露馅了。殷凝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口无遮拦。

她轻咳一声,道:“孩子很懂事。”

开始瞎编。

然后她很快转移了话题:“我是殷凝,唔,这样写——”

她牵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自己的姓名。

他一笔一划地记住,然后道:“吾不知其意,这并不属于现在的文字。”

“没关系,”殷凝说,“你终究会知道是哪两个字。”

写完名字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奇怪,我记得我被繁音带到了神木大寺,走上了一个高台认罪…”

“你无罪。”帝尊说,“不过为了维持天律,吾不会公开我们的关系。”

殷凝并不意外,这样的话,居然有种**一样的刺激感?

说完他自己觉得这句话不妥,又补充道:“当然,吾会倾尽所有庇护你。”

“为了维持天律…”她笑了一下,有些刁钻地问,“如果我和天律站在对立面呢?”

她的眼睛像是像是在说,你敢不敢为了我去践踏规则?

殷凝已经做好准备他不会说什么好话,但他只是说:“不必问,你已知道答案。”

——他当然会。

在这一瞬间,她的心跳蓦地快了一拍。

好吧,哪怕是像现在这样冷淡,还是很会勾人啊。

周围恢宏大殿化为光影消散,一眨眼殷凝又回到了神寺中的高台,她看清了高台上的神像是一只羽翼微垂的孔雀,红琉璃与金芒石镶嵌成羽翼,在她看过去的同时它睁开了金色双瞳。竖瞳带着凶杀戾气,但又有悲悯苍生的慈悲神性。

殷凝移开了视线,用眼角余光瞥到它又闭上了双眼。

而等周围耀眼的金光散去,高台下的繁音和人族都跪下叩首,似乎是不敢直视。

“平身。”帝尊淡声道。

于是众人站起,看见他的人形都难免惊诧了一瞬,又恭敬地垂首。

然后他就带着殷凝走下高台,踏着铺了枫叶的木制廊道去了一间宽敞的正殿。

他指了指旁边一间侧殿,对殷凝说:“你以后就暂住在那里。”

“哦,好。”殷凝看见青铜桌上有茶水,就上前倒了一杯,入口苦涩的粗茶,虽然杯盏是青铜。她知道普通人家都是用粗制的陶瓦,这种时代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不多时外面有人敲门,很有节律的三下。

帝尊在椅上坐下,平声道:“进来。”

得他允许,门外那人才敢进来,是繁音。殿内有座位,但她不敢落座,只是跪坐在地上,行了礼后禀报道:“千眼魔神和其信徒都已经拿下,请问帝尊该如何处置?”

“魔神一律诛杀,至于其他人族,”他凤目微凝,“生活所迫罢了,从轻发落。浮璃三野久旱必有灾邪作怪,持吾诏令至浮璃,让息云魔神出手解决。”

“是。”繁音恭敬接过那道诏令。

“无事便退下罢。”

“可是帝尊,”繁音看了一眼殷凝,为她求情道,“她并不是故意…”

“她无罪。”

“多谢帝尊!”繁音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殿门又被阖上。

旁观全程的殷凝有些讶异,见惯了秋霁的暴戾霸道,她都有些不习惯眼前帝尊的平和,他身上,确实是带着悲悯苍生的神性。

她忍不住望过去,金瞳纯净无垢,倒真有点神明低眉的圣洁。

冷静平和,又像骄阳一样神圣明耀。这是她对他现有的印象。

她忍不住好奇,他是如何亲手剖离这些神性?就像是…被什么一点点污染一样。

“吾脸上有什么?”他问。

“没有。”殷凝反应过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未来的你与现在差别太大,我有些感叹。”

“差别?”他有意追问,“有何处不同?”

殷凝心想,那可区别大了,说不完的,也解释不清楚。

所以她只是说:“你终究会知道的。”

他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殷凝住在给她的侧殿里,两个人族侍女给她备好了晚膳,殷凝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入口实在粗粝无味。

她并不需要吃饭,看着那两个细瘦的侍女也觉得怪可怜的,就将饭菜都推给了她们,嘱咐道:“我不用吃饭,以后给我的你们拿去吃就好,记得不要声张出去。”万一受罚就不好了。

侍女本来还愧不敢受,但殷凝已经撩开帘帐去洗澡了,她们等了片刻才狼吞虎咽起来。

殷凝躺在浴桶里,撩着水面上的花瓣玩,她记得上学时老师教过,越是恶劣的地方,能生存下去的植物开出的花就会越浓丽,果然如此。

她在浴桶里的水凉掉之前洗好了澡,然后拿起旁边折叠整齐的舞裙,应该是繁音的衣裳,想来是仓促之下来不及给她准备衣服。

虽然缎面粗粝了些,但是形制很漂亮,而且很清凉,上衣垂下的青铜细链和流苏遮挡腰腹,裙子只到膝弯,小腿上也只是缠了几圈丝带。

这里的天气很炎热,她又不想浪费灵力制冷,穿成这样合适得很。

于是殷凝换上这身舞裙,让侍女熄了烛火后就躺在竹席上闭眼想要睡觉。床板太硬,而且这竹编的席子做工不太精细,有些扎。

好吧,又睡不着了。来这里这几天她就没睡过觉。

殷凝在**翻来覆去,她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护心羽,突然心念一动,她还没试试切换功能,这就去试一下。

决定了,今晚把秋霁切换过来哄她睡觉。

于是她一骨碌爬起来下了床,隔壁就是帝尊的寝殿,方便她作案。

她原本是想敲门的,但看到门口的侍卫,心想让别人知道她半夜私会帝尊好像不是很好,于是她就绕过廊道,打算翻窗进去。

雕花木窗半关着,殷凝将手撑上窗台,轻灵一跃就翻了进去,同时舞裙不愧是舞裙,裙摆展开,缀着的铃铛清脆作响。

这也太张扬了!

她的计划是悄咪咪摸进来,趁着帝尊没有发现她,将护心羽贴上去。

然后殷凝一翻进去,就看见了正在沐浴的帝尊。

好的,计划泡汤了。

周围不是寝殿,空间折叠了一下,这里是一处月下林泉。

别问她风景如何,她不在意,因为泉水中的青年肉/体美得遮盖一切。他背后展开了赤金羽翼,像是将最耀眼的太阳切割成碎片重构而成,每一片羽毛都被流水浸润,不染尘垢。

殷凝记得秋霁的双翼是暗沉的黑色,没有这样耀眼温暖——因为吞噬了封魔骨,被上面的污秽魔气污染了。

“怎么了?”他回眸朝她看来,捧起流水清洗赤而泛金的耳羽。

她怔怔地说:“你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