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石径尽头是一处宽敞的露台, 只是这时天色已经明亮了起来,还飘起了毛毛细雨,轻得像纱一样。

殷凝取了旁边搁着的纸伞, 走到露台边缘的石井旁洗净沾了破碎花瓣的脚, 缓缓穿好鞋袜。

雨声绵柔,天地青幽, 周围的青竹上汇了雨水,“嘀嗒”一声落地, 回音也是寂寥的。这里很安静, 并不像是花魁所居。

露台尽连着一条木制回廊, 不长, 走几步就可以看到玄关,她站在玄关处往里看, 只看到金丝牡丹绒毯的一角,想了想将绣鞋脱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是一间有些昏暗的雅阁, 熏着清冷如雪的幽香, 她觉得香味有些熟悉。伸手拂开印花纱帘,铃音清响之中她看到一道身影侧坐在窗边软榻上,金红交错的华衣像是盛放到颓艳的花, 拖曳至地的衣摆上绣着枫叶和金鱼,重叠的大袖挽至臂弯, 露出清瘦肩背, 线条笔直如削。

发髻高挽, 金灿灿的发钗垂下的流苏落在雪白背部, 侧脸艳丽得颠倒众生, 却也有着一种染血的杀气。

是秋拒霜。

殷凝松了一口气, 走近轻声唤道:“秋…”

那人却迅速伸手将她拉过去,不由分说将她压在软榻上,染了丹蔻的一指抵住她的唇,轻轻“嘘”了一声。

这时几道红线从窗外疾射而来,将这间雅阁穿透,又瞬间消散。殷凝看到这些红线就想起上次被绑住的经历,是寒楼弃的,应该是在找她。

不过话说,秋拒霜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重,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是花魁的装束太铺张了吗。

待周围那些红线散去,秋拒霜才在她身上半撑起身躯,垂眸轻声问:“你和他成婚了?”

“嗯。”殷凝点了点头,抬头才注意到秋拒霜眉间画了花钿,眼尾描红,贴着细碎的金箔蝶翼。

很漂亮。在她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无论男女,没有人能比得过秋拒霜。

其实殷凝还想问他这座青棠水阁是怎么回事,但秋拒霜又缓缓倾身而下,以一个不会压到她的姿.势躺在她身侧,声音轻得像是在叹息:“姻缘锁碎了…”

“对,碎了。”殷凝对此已经很平静。

“碎了。”秋拒霜竟然轻轻笑了出来,金钗珠钿颤得明艳生姿,笑声有种玉碎冰裂的质感,所以他接下来说的话低柔得像是融化的春水,“你终于还是动心了…”

殷凝有些疑惑,她动心为什么秋拒霜会一副很欣喜的样子?

而秋拒霜唇角微弯,心情颇好的样子,他半撑起来,伸手想要将发髻上的金钗步摇解下,动作却停顿了下来,半眯起一双凤目,神色莫辨地看着她,伸手缓缓抚上她面颊,低声道:“他碰了你。”

不然为什么要叫洞房花烛夜呢?

殷凝有些不明就里,不过她想起之前秋拒霜的残识天权令抚养她长大,就像姐姐一样,难不成是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所以很不爽?

而秋拒霜眼中漫上温柔的怜惜之色,轻轻问她:“疼么?”

啊啊啊连这种事情都要过问吗?

殷凝其实对这种事情已经没有多少羞耻心,但是问她的人是秋拒霜啊,是全书从头到尾都没有感情线的恶毒女配啊!这是能讲给一个黄花大闺女听的吗,太罪恶了。

“这…你确定要知道?”殷凝迟疑着问,也不是不能说。

“是不是,难以忍受?”秋拒霜面上神色居然有些紧张。

殷凝觉得这句话好耳熟,寒楼弃也问过她。她回过神道:“倒也不是。”

她坐起来,拍拍他的肩,很认真地说:“别太紧张,放轻松就好…”她看着倾国倾城的秋拒霜,也有种这样好的绝世大白菜怎么还没人来追的老母亲心态,一时没留意什么话都敢说,当了那么几天的合欢宫女修,加上亲身体验过,话语越来越不可描述。

秋拒霜低垂的眼睫颤了颤,面上浮起一层薄红,有些恍惚地说:“原来你喜欢这样…”

“我是在教你要怎么应对这种事情,”殷凝好笑地拥住他,亲昵地蹭他的颈侧,道,“虽然你看起来是要孤独终老的样子,但情爱一事谁说得准呢。”

殷凝还说:“你会生孩子吗?秋秋。”

“我怎么可能…”秋拒霜睁大双眼看着她,一脸惊讶之色。

她连忙摆手补充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好看,如果你有孩子的话一定很可爱,我要当孩子干娘。”好姐妹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

秋拒霜很想说,求求你还是当孩子亲娘吧。

殷凝一靠近他,就看到他衣摆下露出的笔直长腿,有一种“我不允许你穿成这样出门”的心态,顺势问道:“你为什么会是这里的花魁?”

“青棠是我的一件法器,本体是骨铃,会根据人的欲念幻化万象。”秋拒霜说,“因为你先入为主觉得这是勾栏花楼,所以我就成了这里的花魁。”

至于那些误入此地的渔夫修士,本来就不是他要吸引的人,自然是连外围的法阵都无法破解。

殷凝摊手道:“这没办法,青棠是合欢花的别称,我还以为是迟烟柔。”

“青棠合欢…”秋拒霜转眸看她,也许是眼尾染了胭脂,这一眼倾魂摄魄,勾人得很。

殷凝回神一般摇摇头,她在想什么,这可是恶毒女配啊,和她一样都是女子。

而他继续说下去:“之所以叫这个名字,确实与合欢有关。青棠本是我的伴生法器,专司魅惑,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用,它能根据你的欲念幻化,引你堕落沉迷,与你合欢时会吸取你的修为——”

殷凝有些诧异,恶毒女配的法器好生邪魅。

他话音一转,低柔如烟:“不过因为是你,也只有你能踏入青棠水阁,我可以反过来给你注入修为。”

他说这话时眼波流转,黛眉凤目如柳叶桃花,春意横生,自有一种诱人的风情。

花魁,花之魁首,天下第一姝艳。

殷凝觉得,一定是自己的欲念太过不正经,这才影响了青棠,影响了秋拒霜。但她没想过,法器怎么可能反过来去影响主人。

“不用了,秋秋的好意我就心领了。”她摆摆手,忽然觉得小腹涌上来一阵难言的燥热,脸色一变。

这好像是…魅妖血发作的前兆。她心中暗道不好。

“怎么了?”秋拒霜关切地问,伸手来探她脉搏。

“魅妖血?”他一怔,伸手推开了两扇格窗,窗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枫林,漫山遍野艳帜高扬,万千枫华上是一轮圆满无缺的明月。

殷凝看着那一轮圆月,有些无语地闭上眼,特么的,搞她是吧。

而这落在秋拒霜眼里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致,窗外是他喜欢的枫叶,满窗枫红之中,是他一生挚爱,少女素淡的宫装长裙仿佛也被染红,面含花色,纤腰微颤,像是枫叶化成的精怪。

殷凝正想着该怎么压制下去,秋拒霜却伸手关上了窗户,室内昏暗下来,只有他的发钗和华服刺绣流光如霓。

他缓缓伸手按上她的肩,试探着将她往下推倒在软榻上,背光的眉眼暗沉下来,他轻声道:“要我帮你吗?”

“不用。”殷凝尚且还能忍耐,摇了摇头,她以为秋拒霜是想用灵力什么的帮她压制,完全没想过对方说的是另一种方法。

秋拒霜用衣袖擦拭她额角的细汗,声音还是很轻:“你这样忍着也不是办法。”

“没事,等会找寒楼弃。”殷凝说。

她没发现秋拒霜闻言立刻阴沉着脸。

“这也不行。”殷凝皱眉,她是想让秋拒霜带她离开的,不能再去和寒楼弃牵扯,寒楼弃一定不会放她走。

这魅妖血真的让她有些烦了。

殷凝剑走偏锋,想出另一个方法,她问秋拒霜:“之前沈玉身死,沈霄玉神魂归位,那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也能回去?”

秋拒霜面色顿时一片惨白,急声道:“你不能这样做!你与沈霄玉不同,不能有任何意外。”

“没关系,我其实是…”殷凝想说,其实我就是你的顶头上司朝华神女,如果她自愿放弃这具重生的身躯,还是可以回归原本的身体,的吧。这一点系统倒是没有和她说过,现在想问也来不及,有秋拒霜或寒楼弃在的地方,这破系统就跟死机了一样。

“不管你是谁,都不能。”秋拒霜斩钉截铁地说,他真的害怕她做出什么,慌忙地扣住她的手,屈膝下压锁住她的腰身。

殷凝轻声嘶气,眉眼盈上一层水雾,连忙道:“你先别碰我。”这烦人的魅妖血。

“抱歉。”秋拒霜很快收了手,规规矩矩地坐在她身侧。

殷凝难受地去揉他宽大的衣摆,身躯弓起,她心想还好秋拒霜是女的,不然她可能直接扑上去上下其手了。

秋拒霜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终于他轻舒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覆上她的身体。

“嗯?”殷凝有些疑惑不解,秋拒霜离她很近,发髻微乱,金钗灿灿,眉眼漫上烟雨般的温柔。

他启唇欲语:“其实我…”

——就在这时,艳红刀光划过,直接将这间雅阁削去一半,寒楼弃持刀而立,面色阴冷地问:“你们在做什么?”

他直直看向殷凝,但她身形比起秋拒霜来说有些娇小,完全被挡住,只露出抓在秋拒霜衣裳上的手,细细地颤抖着,指甲和玲珑骨节泛着浅浅的桃花色。

他很熟悉,床榻之间她受不住时也会这样抓乱身下的床褥。

而被打断的秋拒霜一脸郁色,他下了软榻站直身,手中青扇展开,冷道:“做什么?如你所见。”

寒楼弃气急,凤眼被愤怒烧出一片暴戾,残留的理智让他说出一句:“出去打。”殷凝还在这里。

秋拒霜没理他,只是坐在软榻边上问殷凝:“还好吗?”

不好,很不好。

殷凝已经没空管这两人了,忽然坐起拔下秋拒霜发髻上的金钗,钗尖锋利凛冽。

秋拒霜看出她想要做什么,立刻动手去抢那根发钗,但一边的寒楼弃怎么可能容忍他去触碰殷凝,当即削过来数道刀光。

他的妖力认得殷凝,小心地避开她,全都对准了秋拒霜。

但秋拒霜没有躲,他满眼都是殷凝手上将要伤害自己的金钗,强硬地伸手夺走。

这一刹那极为短暂,殷凝只看见血色涌出,秋拒霜一声不吭,但他肩背上全是刀伤。

“秋秋…”殷凝看着都觉得疼,伸手拿起软帕想给他止血,却被秋拒霜按下手。

“别碰,有毒。”寒楼弃说。

殷凝瞪了他一眼。

寒楼弃有些无奈地说:“毒不死她。”

秋拒霜染血的面容看起来更加狂艳,像那些见血了就更疯狂的猛兽,但他只是收敛起面上杀气,对殷凝说:“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害自己。”

殷凝有些怔然,秋拒霜竟然会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寒楼弃皱眉,过来拉起殷凝,想要带她离开这里。

殷凝甩开他的手,忽然靠近吻上秋拒霜带伤的肩,并不能算是吻,她只是吞食着舔去那些含了毒的鲜血。

她要放弃现在这个修为低下、做什么都无能为力的身份。

秋拒霜瞳孔一缩,猛地推开她,寒楼弃不需他多说,立刻割开自己的手腕给殷凝喂血,她不肯咽下,他就按着她的喉咙强迫她吞下去。

“……”殷凝很无语,这两个笨比,她只是想回去继续当六界社畜而已。

寒楼弃横抱起她,阔步离开,殷凝回眸去看秋拒霜,他背后的窗户被刚才的刀风振开,枫叶飘入,落了他一身,他弯眸朝她一笑,启唇无声说了一个字:“鱼。”

殷凝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袖角,不知何时衣袖上出现了一只金鱼刺绣。

很快寒楼弃带她瞬移回皇宫,伸手掰过她的脸,声音凉得能滴出水:“就这么喜欢她?宁死也不愿意待在我身边?”

他属实是气疯了,根本没去细想前因后果。

殷凝知道他误会了,却也懒得搭理他。

下一瞬身上一凉,殷凝发现自己被放进了一个莲池里,水不深,她坐下去只是没过她的腰,但池中漂着的那些并蒂红莲却大有古怪,没有根茎,莲蕊是诡异的靛蓝色。

寒楼弃站在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声道:“我之前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殷凝没说话,她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那些红莲竟然漂过来往她身上钻,一碰到她的肌肤就融进去,开在她身上,不痛,只是带来异样的灼痒。该死,魅妖血的影响好像更严重了。

寒楼弃说:“情蛊,**,幻术,这些不干不净的手段我之前舍不得用在你身上,但既然你不想我好好待你,那就来试试这些脏的。”

“半个时辰内我不会碰你,自己熬过去,皇后。”

殷凝低骂一声:“混账。”

但她挑着眉梢轻笑,眼神轻慢至极,也撩人至极:“你以为你能忍得住?”